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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卫”缓缓掀起眼皮,冷冷地望向商晟,两人对视,商晟瞬间如被电击,寒毛倒竖,但来不及他采取什么行动,“侍卫”手上托盘倾覆——其下横着一柄薄刃长剑——手腕一抖,直取商晟,瞬息之变,众人不能反应。
“哐!”
毫发之间,幸有侍卫眼疾“腿”快,一脚踹飞一只桌案,改变了剑的走势,这一耽搁,刺客的情形急转直下,十多个隐匿在大殿角落的侍卫冲了上来,将他团团围住,缠斗起来。有大臣侍臣心惊胆战,但向上看了看商晟,也不得不强作镇定——商晟身陷在椅背里,一手搭着扶手,一手覆在膝上,处变不惊地只当席间的舞蹈变成了舞剑,如同十年前的日曜殿上,他冷静而残酷地看着敌人的鲜血染红登基庆典的旗帜。
入夏以来,钰京少雨,商晟一点也不介意拿刺客的人头祭天。
刺客剑法不弱,以一敌十,不落下风,甚至重创三名侍卫。眼看形势又将变化,左都心下着慌,便要起身加入战团,却在这时被商晟一个眼神制止。左都不明所以,纳纳坐下,不自觉地瞟了韩嚭一眼,后者气定神闲,那悠然的神态仿佛是对他沉气不住的嘲讽——左都心中顿时起火:十年前,韩嚭比他早知道会有刺客,十年后,他还是比他早知道!商晟便是如此信不过生死之交吗!
然而左都的责备却是错了——韩嚭此次并不知情。但韩嚭知道商晟从不做无把握之事,此刻如此从容,定然早有准备。照说左都该比韩嚭更了解商晟,可左都输就输在当商晟有危险的时候,他永远无法安之若素的置身事外。
倾之暗觉讽刺:祥瑞和行刺可不是天天都有的戏码,“偏巧”都被他碰上了,这样的安排未免太“着痕迹”。试探吗?如果是,那么商晟错了,因为他的目的从不是简简单单地杀了他,他不会行刺,更不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行刺:他知道他做不到,那个刺客也做不到。识时务者,即便趁乱,也该是趁乱“护驾”才对!可左都未动,韩嚭未动,群臣未动,轮得到他挺身而出吗?
浮光殿外,左护调来风云两翼侍卫悄悄将大殿包围。
殿内激战,倾之本未打算出手,或者在更值得出手的时候扮演力挽狂澜的角色,然而情势渐被稳住,该不会给他“表现”的机会——他似不经意的提起筷子,倏然,两眸精光一现,银箸飞出在空中闪过流星般的白芒正击中一名侍卫的手腕。侍卫吃痛,钢刀脱手而飞,倾之点地跃起,凌空接刀,一气呵成。
他还是出手了,只因那刺客的身手是他始料未及的熟悉!
倾之一动,群臣心下莫不紧张万分:他要做什么?!刺驾?!
“锵”,锉玉之声,火星四溅——倾之与刺客单刀对冷剑,眼神碰撞。
倾之猛一皱眉:他瞧得不错,果然是他师父!无暇细思颜鹊如何入宫,如何混入风翼卫,但有一件事倾之知道:师父洒脱率性,向来是临时起意的多,深思熟虑的少,不计后果的多,权衡得失的少,就如同行刺这般戳破天的大事,没有周密策划,没有外援内应,大庭广众之下,九重宫阙之中,他便敢只身行刺,全不考虑只要商晟一声令下,风云两翼,冷刀白刃,万箭加身,死而无全!
颜鹊怒视倾之,两眼喷火,只差冲他大喊“闪开”;可即便倾之向重师道,现在却不是乖乖听话的时候,他心里只想着:性命攸关,要逼师父走!
瞬间已是几趟来回,商晟令侍卫退下,单看倾之与颜鹊过招。
倾之所学传自颜鹊,并非颜鹊的对手,况且后者杀急了眼,不管不顾,要想武力逼退实有困难。就这时,倾之分心如何保颜鹊全身而退,露出空当,颜鹊却趁机越过他,直逼商晟,无人能追;倾之余光瞥见梁上星点寒光,隐在暗处的侍卫已将弓弩张满,不由心下一凛——他曾听左骥说过:商晟尚武善射,入主钰京后天下无战,乏用武之地,他改不了马上弓弦的习惯,便从风云两翼中挑出精英,组成神射羽,亲手□。传说只要事关商晟安危,神射羽无处不在,但并无人见过他们现身。这些人不但是心腹中的心腹,忠心无二,且箭法奇准,百发无漏,一旦他们出手,颜鹊危矣!所幸神射羽有个奇又不奇的规矩——商晟不下令,哪怕眼看帝君毙命于前也不出手,不得令而行动者,以违逆军法处之。
倾之急追,抢在商晟下令神射羽出手之前,用身体挡在两人之间。
颜鹊蓄势全发,他的剑极薄极快,倾之只感到一丝冰凉切进肌肤,渗入脏腑,无知无觉无痛之间,剑已不留余地刺穿身体。颜鹊瞬间瞳孔放大,几乎定在那里。倾之心头叫苦:如果师父露出异样,商晟定然生疑!
颜鹊并不是心机复杂、隐忍克制到可以在惊变之下放弃私情、专注得失的人,所幸周围观战的侍卫一拥而上,逼他自顾不暇,只得抽身撤剑。
血液冲破极细的伤痕喷发出来,倾之痛觉复苏,身体摇晃;商晟腾的起身,两大步迎上去将他扶住,抱进怀里。不同于颜鹊,商晟是那种临危不乱、冷静睿智、判断准确的人,骤变之下,是他目示侍卫出手,也是他下令神射羽按兵不动——因为担心相隔太近,箭有偏失——且不说他几时信不过神射羽的箭法,难道花倾之死了,不管是被刺客杀死,还是被乱箭射死,不都是帮他除了心头大患吗?
倾之吃痛地抓着商晟的衣裳,手越来越紧,又渐渐无力地松开,后者的呼吸不由变得小心翼翼——胸膛抵着后背,手掌捂着伤口,身前掌心,血液温热。
打斗之中,颜鹊分神顾望倾之,后者强撑精神,张了张嘴——在外人看来许只是无力的呻吟,但颜鹊明白,倾之是在说“快走”!打到这样的地步,他自己也明白已经没了机会,于是佯作最后一搏,将侍卫们暂且逼退,趁机夺路而逃。
殿外风云两翼守候多时,然而颜鹊也不是第一次见识这样的场面,更何况借着夜色和大风做掩护,倒比十年前那次脱身少了许多惊险。
立于宫墙之上,颜鹊最后一次不甘的回望重重叠叠起起伏伏的宫阙:也许这辈子再不会有机会杀商晟了纵身跃下,投入夜的暗影,消失不见。
天空狂风大作,伴着商晟那句喝如惊雷的“御医!”
生死攸关
【章五】生死攸关
“笃笃笃,吱——”几下敲门声后小花儿抱着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闩了门,跑到初尘床边可怜兮兮地道:“小姐,要下雨了,我怕。”
初尘的目光这才从忽高忽低忽左忽右的烛火上移开,她向里挪了挪,拉了被子给小花儿腾个地方,道:“上来吧,我也怕。”
小花儿蹬了鞋子爬上床,一边问:“你不是从不怕打雷吗?”
初尘沉默:是啊,她不怕雷声,可她怕倾之再也回不来了
“轰——”积郁了一个晚上的雨,倾盆而下。
雨夜昏灯,微弱得仿佛稍重些的呼吸都能把它吹灭,季妩眉头微蹙,令人挑了灯芯,又加了几支蜡烛,将房间照亮。她掀起被角,揭开倾之的中衣,白色纱布上一点殷红格外刺眼:想不到才只过了几个时辰,白日里与她促膝而谈、温雅知礼,害羞的时候两颊不由泛起红色的孩子竟紧闭双眼、面无血色地躺在她面前,安安静静的,如同商佑离开时一样——季妩浑身一震,双手拧着帕子几乎撕裂。
“娘娘,药好了。”直到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季妩才回过神来,长长嘘了口气,用手绢沾了沾眼角泪花,道:“加个枕头。”鼻音稍重。
“欸。”炜边应着,边轻轻托起倾之的后脑,垫了个软枕。
季妩撇了一勺汤药,轻吹几下,送到倾之嘴边。
送下去的药喝进去三分,倒有七分洒了出来。炜道:“娘娘,还是唤醒他吧。”季妩摇头,耐心地喂一勺,拭一下,不令旁人插手。
倾之眼睫扇动,一行眼泪流了下来,季妩用手背轻轻擦拭,倾之睁开眼,眸子里映着季妩关切的神情,哑声道:“我没睡着”
季妩怔住,良久,苦涩一笑:他们一个是没有母亲的孩子,一个是失去孩子的母亲,彼此就像是冰天雪地里相互偎依的人,从对方身上获取那点微乎其微却弥足珍贵的温暖和寄托。“疼吗?”季妩柔声问道。
不疼是假的,不过倾之熟悉颜鹊的剑路,避开了体内要害,加之剑身极薄,伤口细小容易止血,故而确实没有听起来、看起来那样凶险。
“已不疼了。”倾之说着便要起身,季妩忙按住他的肩,道:“躺着,先把药喝了。”又觉药凉,便吩咐炜去温一温。
毕竟是受了伤,轻轻一动便扯得伤处作痛,额上冒汗。
“怎么会不疼?”季妩疼惜,边给倾之擦着汗,边道,“陛下身边高手如云,刺客哪就能轻易得手?反倒是你,救人救到险些搭进命去,”叹气,“傻孩子”
倾之垂下眼睫看着锦被上的花纹,喃喃,“娘娘,陛下是不是不喜欢我?”
季妩怔了一怔,问道:“怎么这么说?”
倾之道:“我听说母亲被常熙赐婚锦都之前陛下早已将她许配凤都,所以陛下从一开始就不满意将母亲嫁给长她九岁的我的父亲,后来父亲又没能照顾好母亲,累她殉情,所以陛下一定记恨父亲,也不会喜欢我”
季妩听是这个原因,暗道花倾之不了解当年之事,心下放宽,摇头微笑。炜端了药来,也笑道:“娘娘直夸你聪明,我却要说你笨,你既知道陛下心疼长公主,那他又怎么会不心疼长公主的骨肉呢?”
倾之扬起眸子看看炜,又回过视线来看季妩,后者接过药碗,撇一勺,吹了吹,缓缓道:“你知道吗?你受了伤,陛下很着急。”说着眼睛里漾起温柔的笑意。
倾之佯装惊讶,眼神懵懂而狐疑,渐渐的却将所有的防备和疑虑溶化在季妩的微笑里。他弯起嘴角,释然的笑容全无心机,轻轻张开嘴,一口一口将药喝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出手护驾?”不愿被不喜欢?季妩心笑:孩子气。
但或许男性长辈的肯定对男孩子确乎十分重要:商晟十三岁时为博先王称赞,独闯匪寨,平定雪匪;就连还不大懂事的商佑也总拿着父亲的夸奖当宝,而她这个做母后的,即便天天夸,也没见他如何高兴。想到商佑,季妩一阵黯然。
这个问题并不好答,“是”则太过急功近利,“不是”则明显言不由衷。
“是”思索,“也不全是”药力发作,倾之昏昏欲睡。
季妩见倾之困乏,便不追问——答案于她并不重要。她轻轻拍着倾之,像哄商佑入睡一样。倾之胸口沉闷,间或低咳,引得伤口疼痛,眉头拧起,季妩便紧张地俯身探看,用手轻轻抚平他的额头,直到后者呼吸渐渐沉稳绵长,她才嘱咐了侍女好生照顾,与炜离去。
倾之却并未真正睡着,他强制自己保持必要的清醒,不敢放任意识陷入无主的混沌:若说前番交谈季妩信他三分,那么他替商晟挡了一剑,季妩便已信他七分。取信季妩非一城一池之战,而是攻克壁垒更加坚固的商晟的关键。
季妩已然来过,想必商晟,也会来吧
炜推开房门,一抬眼就撞见了商晟万年玄冰似的眼神,不由心虚地打了个哆嗦,闪到一边。季妩倒不觉惊讶,也未多言,她回头看了看刚刚入睡的倾之,敛裾出门,炜跟在后面出了房间,轻轻掩了房门。
看季妩的裙角尤有水迹,商晟道:“这么大的雨,你过来做什么?”
季妩轻描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