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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走回座位,“就是在云螯险些害你当场被擒的赵青。”对韩夜的色胆包天、恃宠而骄,韩嚭懊恼无奈,可又是将他放在心尖上宠爱纵容。韩嚭一笑,似在询问:上回没能治得了他,这次为父叫他有去无回,你可解恨了?
韩夜嘴角抽动两下,笑得很勉强:或许他并不那么想让赵青死
韩嚭以为儿子还在为刚才的争执别扭,不以为意,笑着夹起一纸红色,“你不是喜欢渤瀛侯的女儿吗?为父已向陛下告假,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渤瀛提亲。”
韩夜显然为这突如其来的消息一怔:傲初尘吗?几个月前他确实喜欢过,但却没有喜欢到要把她娶过来,或许,他对女人从来只有好奇心,而没有耐心。
略侧了头,韩夜低声嘟哝道:“我还不想娶亲。”
韩嚭摇头,谆谆劝道:“你不小了,心思该定定了,成了亲,就好好做番事业,不要整日寻花问柳、醉生梦死。”说到最后,语气微微责备,却也是无奈。
事业?无非就是尔虞我诈、争权夺利罢了。并不掩饰心中所想,韩夜哂道:“是因为我喜欢傲初尘吗?是父亲看好了渤瀛侯的势力吧?”
韩夜的顶撞惹恼了韩嚭,韩嚭拍案怒道:“为父看中了渤瀛侯的势力,你看中了傲初尘,两全其美,有什么不好?”挥手,“此事无需再议,你下去吧!”
韩夜凝视父亲良久。“孩儿告退。”却没有一丝恭敬地语气。走了几步,他忽又转身看了看地上的尸体,报复似的说道:“孩儿会命人来处理这具尸体。”
门被掩上,蜡烛忽闪了一下,韩嚭合上双目,将自己陷进椅背里
“凤脊山南,谷深树茂,雾雨少阳,瘴气横流,多虫多蛇,其险不可测。”
郑构从怀中掏出纸笔,用舌尖润了润墨,鼻子脸几乎贴在了纸上,小心翼翼地记录下二十又五个字——他中了不知名的毒,目力越来越差。
墨色,已几乎淡成了水青。
一个同伴靠了过来,用矛拄着地,慢慢蹲下,偏头问道:“郑地志,又写什么呢?”郑构虽是军旅出身却酷爱山川风物,每到一处总要将当地地形环境等详加记述,军中同袍闲时调侃,便给他取了“郑地志”的诨名。
郑构已没有力气答话,只是颇为艰难地笑了笑;那人拄着矛,靠在树上,仰头叹道,“还写什么写,能不能活着出去都不知道”
一句感慨,引得余者自伤。
郑构原本灰暗的眼神更加颓然:他并不很怕死,行军打仗本就是刀口舔血,谁知道过了今天有没有明天,可他却想让世人了解凤脊山南的神秘。
倾之在不远处拨着篝火,听见两人讲话,便笑着插话道:“若有一日天下太平,解甲还乡,小弟愿随郑大哥游名山,访大川,著书总括天下地志,以遗后人。”
火花在他的拨弄下欢快地跳跃着,周围投来或异样或惊叹的目光,包括左都:濒临死地,他竟还可以谈笑风生?不由喟然长叹:天要亡我左都,何必累及无辜?
郑构的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光彩:著书总括天下地志吗?他从未想过,但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他看不见倾之,却冲着声音的方向微笑,点了点头。
第二天,郑构死了。
壮士死于沙场本是死得其所,何其壮哉,可如他们一般连敌人的影子也见不到,却眼睁睁看着越来越多的同伴死于湿热之症虫蛇之毒,怎不叫人痛如锥心?
倾之从郑构怀中掏出遗稿,提剑离去,死者已矣,生者只能继续。
太阳被高大的乔木遮挡,只从树缝间漏下几缕光线,夜间张牙舞爪如鬼魅的暗影现出原型——奇形怪状的枝干和纠缠其上的藤萝。枯枝败叶发出腐烂的味道,弥漫在半空中,不霁不散。鸟鸣声、猿啸声、象吼声,听得到,看不见。伪装成枯叶颜色、树枝形状的有毒虫蛇潜伏在周围,伺机而发,夺人性命。
没有下雨,或许是该庆幸的。
入林的前几天,一切都还正常,尽管虎贲军都是北人,已有不少对湿热的气候反应出胸闷气短等诸多不适。待到十几万大军深入密林,那一日,倾之记得十分清楚,一早醒来他总觉得哪里不对——是的,安静,诡异的安静!没有鸟鸣,没有猿啸,只有虫儿窸窣,静寂得骇人。
忽的,鼓角大作,尖锐的人声学着各种野兽的吼叫,将他们包围;烟雾、乱箭、陷阱,焱部人接连三日采用这样的偷袭方式,之后便销声匿迹。
大军已被冲散,彼此失去了联络,他一直跟着的左都手下也不过聚了千人,其他人的境况大概也不会更好。这种情况,落了单是必死无疑,即使三五百人聚在一起,找不到出路,也只能每日十几人十几人的减少,困死罢了。倾之不知该笑还是该哭:连焱部人都不屑再战,由他们在这片树林里自生自灭了。
用剑拨开荆棘灌木,倾之看见地上遗留有烧了一半的秸秆,想必是日前焱部人用烟雾围困他们时留下的。
“大哥,你看。”倾之用剑指着地上,小声唤行已。
没有回应,倾之皱眉,回头却见颜鹊正扶了行已倚在树上,为他号脉。倾之心下大惊,三两步奔过去,只见行已紧闭了双眼,脸色苍白,额生细汗,呼吸极浅,而颜鹊面色凝重。倾之蹲在师父身旁,看着行已,继去罹受伤之后第二次感到了恐惧和无助,他握起行已的手,微微施力,后者动了动手指,似是回应。
“大夫,怎么样?”颜鹊的身份是军医。
颜鹊摇了摇头,“恐怕不能再走下去了。”
不能走下去?那怎么办?他们不能落队。
倾之将剑往地上一插,伸手捞起行已的右臂,“我来背他。”
颜鹊握住倾之的手臂,“不用,我来,你前面探路。”
倾之看了看师父,点头。
夜间休整,倾之从叶子上集了些水,喂给行已,见行已眼睫微颤,倾之心下高兴,又去集水,往返数次。颜鹊背了行已一日,已累得动弹不得,倚在树上看倾之跑来跑去:行已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洁净的水,可倾之集的这一点对他的病情不过是杯水车薪。最可恨此地潮湿得让人发霉,却极难找到干净的水源。
行已吃力地抬起手,抓住倾之。倾之大喜,俯身问道:“大哥,你醒了?”
弯了弯嘴角,行已低声道:“三弟,如果我走不出去,不要勉强”
“大哥,你歇着,别说了!”他不愿甚至不敢听下去。
“听我说完,”抓着倾之的手又用了些力,“但不管怎么样,答应大哥,你一定要活着出去,你是我们”他隐下不说,但倾之知道,他想说的,是“锦都”。“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你必须活下去!”
倾之低头不语:为什么大哥不怪他?不怪他一意孤行,不怪他以身犯险,不怪他害二哥受伤,不怪他累他与师父被困,而只是希望他,活下去
“说话啊。”行已急得想要坐起来。
“我”能答应吗?能不能活着出去,他毫无把握。
“公子!”每次行已改口称他公子,就代表这请求不能拒绝。
倾之心头一震,一手托着行已的头,一手调整了衣服叠成的枕头,让行已躺地更舒服些,承诺道:“好,我答应大哥,一定会活着出去,但是,”目光倏然一凝,用力咬紧了每一个字,“我们必须一起——活着出去!”
行已松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他从来辩不过倾之,何况是目前的状况。
不知谁人用树叶吹起了曲子,《从王征》的调子凄凉悲壮。
行已仰面躺着,树叶完全遮住了天,看不见星星,摸索着从怀中掏出一块小巧精致的玉饰,握于掌心。倾之盘腿坐在行已旁边,正用将黎一笔一划的在树上刻“尘”字——他每夜都会刻一个,到今日已是第三十七个了。
拨去木屑,轻轻抚摸,仿佛执起她的手:初尘,你有想我吗?
“赵青,赵青”那时她常高兴地、撒娇地唤着他的名字。
冬天,倾之拿了弹弓去林里打鸟猎兔,初尘猫着腰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在他出手的时候故意出声将猎物惊走。倾之气得回头瞪她,她却早在身后藏了个大雪球,劈头拍在他脸上,大笑着逃跑。
倾之脚下纵力,三五步就跃到她前面,将她拦下;回身,邪邪地笑。
初尘看着他,撅撅嘴,低下头,不停地哈着双手,忽抬起一双水灵灵的眸子,娇声道:“手好冷啊。”那模样楚楚可怜,好不委屈。
倾之气得想要吐血:她还好意思跟他说手冷?可见她玉葱一样的手指冻得好像小细萝卜,却又心疼。瞪她一眼,握起她的手,焐在掌心里。
“赵青”她笑着唤他,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海边,他们提着木桶赶海,落潮后沙滩上满是各式各样的海螺贝壳,搬开小块礁石,则有螃蟹八爪横行,跑得极快,瞬间又钻进了石缝里。小花儿喜欢五颜六色的贝类和石头,初尘则喜欢活的小鱼小蟹,一个劲儿的往礁石嶙峋的地方跑。石上附着青藓,又湿又滑,倾之怕她摔倒,紧跟其后,寸步不离。
“螃蟹,螃蟹,一只大的!”初尘兴奋地喊着。
倾之眼明手快,两指一捏将螃蟹死死夹住。
初尘拍掌称好,伸手就抓,螃蟹大螯一挥,正钳住她的手指。倾之惊得慌了手脚,赶忙松手,螃蟹钳着初尘,吊着半中,更不肯松开蟹螯,亏得初尘急智,把手按进水洼,那螃蟹才挥一挥大螯,逍遥逃逸。
“螃蟹跑了。”初尘沮丧着脸,倒不觉得手疼。
倾之见她的手指被夹出血来,掏出帕子,撕下一条,捧起她的手,仔细包扎。
初尘歪着脑袋,抿着嘴笑,“赵青”
“嗯?”他抬起头,见她的笑眸里满满是他。
“想什么呢?”行已见倾之兀自出神,一时发笑,一时皱眉,不由好奇。
“没没什么。”倾之支吾,“大哥还渴吗?我再去取些水。”
行已微微摇头,“不用。”
倾之笑了笑,这才发现行已指间似捏了什么,便问:“什么?”
行已摊开手掌,掌心呈现出一枚兰花形玉饰,穿在以发丝结成的黑线上。倾之拿起玉饰端详一阵,不由道:“大哥还有这样的东西,我以前怎么从不知道。”
行已但笑不语。
“女孩子送的?”随意一问。
行已并不遮掩,微笑道:“她叫植兰”
作者有话要说:韩夜童鞋,为毛俺越来越觉得他像好人???
提亲
【章七】提亲
离乱世,数几团圆人?
植兰姓沈,祖父、父亲是闻名锦都的“医神”沈渡、“医圣”沈中庭,黑甲军占领锦官城后,父子二人不愿为商氏所用,出走家乡,自此音信全无,死生不明。大乱过后,民生凋敝,有病无医,死者甚多,植兰年纪虽小,却自幼受祖父、父亲教诲,熏陶渐染,毅然承继祖业,救死扶危。
子车灭与沈中庭都曾行走于锦都王宫,虽称不上至交好友,却也十分相熟,听说沈家父子离开锦都,家中只剩孤儿寡母,便常遣两个儿子过去帮忙。
植兰进山采药,沈母时常担心山高崖陡、野兽出没,行已便应承了沈母保护植兰。植兰话不多,说得最多的也不过是如何区分药草,何种药草有何功效——行已大多没有记在心里,他只是背着药篓,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微微的笑。
那日,颜鹊前去看望子车灭,子车灭听说倾之尚在人世,且已拜了颜鹊为师,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小公子拜得名师,复仇有望;忧的是小公子自幼养尊处优,颜鹊以殿下之尊,也不是会照顾孩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