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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之见她的好奇劲儿,直是好笑,问她,“去哪里?”
初尘随口回答,“哪里都好。”
倾之心下一动:若有一日,她是不是可以陪着他“哪里都好”?她是渤瀛侯女,他却是锦都遗孤,他身负血海深仇,可她却自由如风,他千般心思,万般计较只为复仇,而她却那么单纯而美好
倾之有了少年心事,初尘只顾欣赏风景,一路无言,直到进了树林,初尘抬手摘了一片黄叶,忽关心道:“你房里的衣物都收好了吧?”
倾之先是一愣,继而扑哧乐了:他说小花儿是个宝贝还真是没错,她不但咋咋呼呼,颠三倒四,最能装委屈,讨人怜,还尤喜缝纫织补。师父的袍子,大哥的腰带,二哥的靴子都不能幸免。想到两位哥哥“如临大敌”的模样,他就觉得好笑,幸而他发现及时,把能缝能补的东西全部锁进柜里,才逃过一难。
“小花儿在侯府也是这般,见着什么东西都想缝?”难以想象。
“那倒不是,在家时她就趴在绣架前绣花。”那勉强能算是绣花吧。初尘忽俯下身子,用叶子挡了一只眼睛,在倾之耳边神秘道,“不如我给你出个妙法儿。”
“嗯?”倾之侧仰头。
初尘咯咯一笑,“在府上添座绣架,买些针线,保证能让小花儿安安静静,再不祸害你们了。”
倾之翻下白眼,心道:他们四个男人,却要在家中添置做女红的物件,让不知内情的人知道,岂不招来碎语闲言?这哪里是好心出主意,分明是说风凉话。再看初尘,果见她坐在马上左摇右晃,豪不掩饰作弄之心。
“你在家时也做女红?”
初尘眉头一皱,“我才不喜欢呢。”随手将叶子丢了。
“那是读书?”他又问。
初尘却忽的面有赧色,头埋在胸间,支唔道:“我若不识字,你会笑话我吗?”
倾之牵马站定,回头看着初尘:玩笑吧?
渤瀛侯虽于名利之事十分淡泊,却擅清谈玄辩,博古通今,他的夫人殷绾也出身名门,饱读诗书,他们的女儿即使没有大才,可怎么至于字都不识?
“怎么会”实在出乎意料。
初尘瘪瘪嘴,“我也不知道,从小爹爹就不喜欢我读书,以前哥哥偷偷教过我,被爹爹发现,好一顿责罚,自那以后我也不敢再央着哥哥教我了。”
倾之见初尘的模样不像说谎,可傲参的做法他实在不能理解。
初尘见倾之不言语,喃喃怨道:“就知道你会笑话我”
倾之笑眸轻扬,“我教你。”
“真的?”初尘的不悦来时快,去时更快,“我要下来。”她说着翻身下马,全没意识到离地的高度,一脚踩着马镫,一脚眼看就要踏空。
倾之两手握住初尘的腰,用力一托,让她缓缓落地,不至跌倒。
那并非不盈一握的纤纤细腰,而是软软柔柔的极有手感,令少年怦然心动,不舍松开,甚至暗想若能将这酥酥软软的人儿揽在怀里该有多好。
初尘没有在意倾之的心猿意马,兴奋道:“不如先教我写你的名字。”
“好好啊。”倾之回神,借折树枝的工夫偷偷吐了口气,暗责自己怎么能有如此不堪的想法。
地上铺满了落叶,倾之皱眉,面前却伸过来一只白嫩小手。初尘笑吟吟,目似清泓,“写在我手上吧。”
倾之牵起初尘的手,她手指尖细,柔若无骨,那一刻,他竟深恨自己隐瞒了身份,不能将真名实姓写在她的手心。
月撒轻寒,更深人静。
“小花儿,你睡了没?”初尘推推小花儿。
小花儿刚有睡意,又被初尘推醒,怨气冲天道:“小姐,不就是赵青哥哥在你手里写了个字嘛,你又不是不会写,至于高兴地觉也不睡?”
初尘攥着左手,“就是因为我会写才觉得奇怪。”她越想越奇,毫无睡意。
小花儿强打精神,“为什么?”
初尘道:“他说他写的是‘赵’字,可我左思右想,是又不是,像又不像。”
小花儿听得糊涂,“到底是还不是,像还不像啊?”
“若说是,起笔就不对,后面的笔顺也全错了。”
“也许是赵青哥哥的习惯呢。”
“可除了笔顺不对,仿佛还有一笔是‘赵’字里没有的,你说奇不奇怪?”
小花儿哪里知道,她陪着初尘呆了一阵,实在倦了,便翻身背朝初尘,裹了裹被子,哈欠道:“也许赵青哥哥真的以为小姐不识字,闹着玩呢。”就要睡去。
“会吗?”初尘喃喃,“这有什么好玩?”她越想越不对劲儿,猛推小花儿,“起来起来,我们写写看。”
小花儿紧抓住枕头被单,抵死赖在床上,却还是被初尘拖了下来——仿佛从小姐开始学剑,虽然还没碰到剑鞘,力气却着实长了不少。无奈何披衣爬起,从头到尾怨念着小脸,心不甘情不愿的用木板推平了沙盒里的细沙。
初尘曲膝坐在地上,手拿竹枝“嗒嗒”敲了敲地板,而后一边回忆,一边在沙盒里比划,“先右上,再左上,再右下,里而外,最后左下。”
初尘写完,小花儿瞪大了眼睛,惊愕道:“小姐,这是字吗?”
初尘瞧着一堆不成字的横横竖竖,眉一皱,“再来。”
小花儿推平了沙子,强支着上下打架的眼皮,一旁看着,等初尘写好,她仍是摇头,“还是看不出来。”
初尘下巴抵着竹枝:她明明觉得那不是“赵”字——她并非当真不识文章,不知句读。虽然爹爹不许她读书,但哥哥没少偷偷教她,后来爹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管了。她说谎,不过是因为心里喜欢与他相处,骗他教她。
终究没有结果,悻悻地上了床,可闭上眼睛就全是些错乱的笔画。忽而灵光一闪,初尘也未唤醒小花儿,独自下床。她跪在沙盒旁,拿起竹枝,闭上眼睛,细细回忆起他修长有力的手指划过她掌心的触感,将错乱的笔画重新拼配。
睁开眼时,沙盒里出现了两个字——倾之!初尘又在旁边写了个“赵”字,两相比较,确信无疑——他想在她手心写下的是“倾之”,而不是“赵”。
倾之?
是人名?
抑或其他?
三月之期一到,倾之将踏云带回侯府,当众展示。踏云腾如龙,奔如风,马上少年英姿飒爽,衣袂猎猎,看得众人赏心悦目,赞不绝口。
傲参大悦,对颜鹊夸奖一番倾之,又对左右道,“不知该赏些什么才好。”
公子天俊上前一揖,“父亲既要奖赏赵公子,不妨将踏云赠与他。”
傲参一愣,问道:“我儿可是真心?”
傲天俊道:“父亲,踏云性本傲烈,无人能驯,今被赵公子降服,足见他们有缘。赵公子少年英雄,当配宝马。”
儿子能有这番心胸,傲参实在不曾想到,便顺水推舟将踏云送给了倾之。
倾之心里自是高兴,踏云是难得一觅的好马,除了擅奔跑,耐力强,灵活机敏,它的聪明与桀骜尤其难得,非一般马匹能有。可这究竟是不是傲天俊的本意?
非是倾之不信他的心胸,却是他分明看见初尘在一旁冲哥哥挤眉弄眼,后者回以微笑,兄妹之间的默契仿佛早就说好。
初冬的落雪刚刚没过马蹄铁,倾之牵马,初尘吹笛,缓行林间。
“是你让你哥哥将马让给我的?”倾之抬起头,问初尘。
初尘将笛子移开,问他,“你不喜欢吗?”她几次见他神情间舍不得踏云,才去求哥哥的。
倾之暗道:果然没错,这原是初尘的主意。
“我虽喜欢踏云,却也不能夺人所爱。”
初尘莞尔,皎若出云之月,“那要看所‘爱’为何了,你喜欢踏云,可哥哥最疼我,只要我高兴,他不会舍不得一匹马的。”
“我原也有个妹妹,后来”叹了口气低头不语——黑色靴缘上沾了晶莹的雪花。他也想心疼妹妹,可妹妹却远在天边,看不见,摸不着。
初尘小心翼翼地问他,“后来怎样了?”
倾之简简单单地回答,“动乱中走失了。”
两人沉默,只有踏云踩着薄雪落叶,悉悉索索。
“你会吹笛子吗?”初尘问他。
倾之道:“从前学过。”那还是父亲亲自教他。
初尘将笛子递给他,“那你也吹一曲。”
倾之心下犹疑:用这支笛子?吹孔上还留有她唇边的芳泽。
初尘不知倾之所虑,劝他道:“你若吹上一曲,或许你的妹妹也能听到。”
倾之望着初尘,白色狐裘墨色青丝衬着一张精致圆润的脸,寒凛的空气中,那双眸子愈发雪亮莹然,清而不浅:她不着一字安慰,却胜比千言。
倾之横笛:窈莹,你虽远在钰京,但哥哥的思念,愿你听见。
整个冬天,他们常常骑马踏雪,吹笛寻梅,有时倾之牵马,初尘独坐,有时同乘一骑。初尘除了介意倾之看了她的脚,其他并不避讳;可即使隔了厚厚的冬衣,倾之仍小心的保持距离。他不是不想拥她入怀,只是爱之愈深,便愈加尊敬。但偶尔初尘笑倒在他怀里,少年的神色必是七分飞扬,十分得意。
最忆少年游,踏云骑踏雪,吹笛落梅花。
东行
【章十四】东行
卷荼现,天下乱,北方灵兽现迹,谣言四起,帝拟五月东巡祭海,祈国泰民安,正天下视听。帝后季妩,焜熠太子商佑,琼华公主商莹随帝同行。左右相蒙百无、狐韧监国,天执右将军韩嚭率军护驾,天执左将军左都留守帝都
初尘带来这个消息的时候,倾之正坐在桃树下削一支木剑,树旁立着玄银色的破晓,短匕将黎随他的手腕转动,琢磨于沉香木上,雕刻着流畅的线条,不曾有丝毫凝滞。
初尘便也席地而坐,桃花细雨,不湿衣襟。
“陛下此次祭海要去云螯岛,听说云螯岛形似巨蟹,尤其两只‘大螯’栩栩如生,又因为岛上云雾缭绕,如同仙境,故而得名”
“从我爷爷在世的时候,我们傲家就在云螯岛修建大船,船上有亭台楼阁水榭竹轩,俨如宫阙,夜晚点起灯火能照亮半个云螯岛”
“爹爹说事关重大,他必须亲自去一趟云螯,早作准备,我还没去过海边,爹爹答应若我愿意可随他一道出发,就是后日。”
木剑只剩剑格处的纹饰就要完工,初尘絮絮不停的声音如同杨花,在明媚的春光中飘起落下,略带媚酣的细腻,欲开还闭的娇柔,宛转心头,萦损柔肠。
倾之唇角挂着静静的微笑——他只想听她说话。
初尘独自说了半天,也不见倾之接话,不禁心急,瘪了瘪嘴问他道:“我说了这么多,你究竟要不要一起去?”
倾之放下短匕,吹去木屑,又拿起粗麻仔细打磨,把细小木刺磨平磨光。
“师父去了南边,这事我要跟大哥二哥商量一下才行。”低垂的眼睫遮住了眸中清冷的神情——会商晟的机会,他怎能错过!
初尘原以为倾之会一口应下,却没想他反应淡淡,心下失望。托腮看着倾之,他也不理她,被忽视的感觉令初尘暗恼,起身抖抖衣上的花瓣,嗔他一眼,赌气道:“那你们慢慢商议,我先走了。”
“给你。”倾之却抬起头来,将木剑递给她。
初尘接过木剑,“给我的?”
倾之起身道:“这剑分量适中,又安全,正合你用。”之前特意从兵器铺选了柄最轻的剑,可剑刃薄而锋利,初尘用着他总不能放心,怕她不慎伤了自己。
初尘手腕翻转,挥舞两下,这剑为她而斫,轻重合适,剑柄粗细也正合她一掌之握,比之前那柄更加得心应手,不由欢喜。
见她笑,倾之总禁不住多看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