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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缓过气来,Echo把头向后一抑,便挺直了腰站在原地,看着那个站在院子外看她跑步的人,眼神里有一股很浓的硝烟味。
卷曲的头发,挺直的鼻梁,孩子般真诚的眼睛。
呵,是他!Echo的眉毛不自禁地向上挑了挑,她认出他来了,那个圣诞夜从楼上跑下来的英俊男孩。第二次见到他,她仍然禁不住把他又暗暗赞叹了一遍。
Echo已过了因为容貌而爱慕一个人的年龄,夏何况,这个时候的Echo,心是灰冷的,拒绝着爱情。但是Echo想,大家交个朋友总无妨吧,反正今天无事可干,有个人说说话也很不错,和自己不熟识的人说话能带来一种挑战感和新鲜感,有刺激。
Echo用双手把头发向后拢了拢,向这个被她带着愤怒的眼光看得已有点局促不安的男孩子走过去。
等Echo走到跟前,男孩的脸早已羞得通红,像听课时开小差被老师抓到了一样,他回避着Echo的眼光,没等Echo这位“严厉的老师”开口询问,他便主动“招供”了一切:“我路过这儿,看见你在跑步,我觉得很有趣,从来没有人在快吃午饭的时候在这儿跑步,我就停下来看了。我见过你,你是圣诞夜的那个女孩,对吗?”
男孩说着说着,便自然起来,脸上的红晕也慢慢减退,说到最后一句话时,他竟能大方地直视Echo了。这是说真话的标志,Echo喜欢诚实的人。(喜欢诚实的人并不等于自己不说谎,说谎,有时是一种逃避,一种躲藏,有时是一种防卫。)Echo的心情又开始快活起来,她天生就是一个对自己感情的控制力很薄弱的人,一悲一喜,全在一念之间。她愉快地回答道:“对。我听到他们叫你‘Jose’。我是Echo。”
Jose点点头,握住Echo伸过来的手,说:“你好,Echo!”
Echo看见他很郑重其事的样子,突然想跟他开个玩笑,便说:“我其实也是路过这里,看到这个院子这么大,这么空,便特别想到上面跑一跑。要知道,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成了我们学校的跑步健将了,许多高年级的男孩子都跑不过我。后来到了中学里,我还好几次被选在校队里,代表我们学校同别的学校比赛,得了好多奖哦。今天,我特地想试试自己的身手,看看退化了没有,结果累得我气喘吁吁,哎,真是人越大越笨了。”
“真实,你主要是动作不标准,如果你的脚跟不挑那么高,手臂夹紧一些,不要撒开乱摆,就会省力许多,速度也会快一些。”
Echo胡编乱造了一通,谁料底细早就被对方掌握清楚了,Echo不禁对Jose的敏锐的观察力佩服起来。另外,Jose并没直接戳穿Echo的谎言,而是从侧面点破,一方面表明自己并没上当,一方面又让Echo有台阶可下,避免让她难堪,这又足见他的善良。
Echo又说:
“我来这里是为了打棒球的。”
Echo知道自己的好多举动在旁人看来是几近疯狂的,是不可理解的,她想Jose听到这话肯定会大吃一惊,傻愣愣的,像徐耀明那样。刚才说了那么多没有骗住Jose,Echo心中多少有些不甘,这一次,能看到对方迷惑的表情,反而会使Echo感到快意。
Jose却突然用双手按住Echo的肩膀,看着Echo的眼睛问:“你真的想打棒球吗?”
眼神里没有惊讶,没有迷惑,只是透着孩子般的认真,还闪动着星星点点的欣喜和盼望。
这回反而是Echo有些弄不明白了,在Jose的没有深意的眼睛面前,她只是机械地点了一下头,想问Jose几句话,却不知为什么,竟是开口不得。
Jose却自己在一旁欢呼起来,身子旋转了好几个圈,然后,他用一对闪亮的眼睛看着Echo说:“Echo,我回家一趟,你等我一下。我家就住在这栋公寓里,就是你过圣诞节的那个中国朋友家的楼上,我很快就回来,你一定要等着我埃”说完,Jose就迈开大步朝家里跑去。Echo看着他的背影,那对眸子的亮光仿佛还在她的眼前闪动,Echo仁立着,有一种古老而永恒的感觉轻轻地叩击她的心扉,很遥远,却又那么熟悉。
Echo的心是敏感的,她对自己的这种感觉有些胆怯,那就拒绝吧,逃掉吧,趁这男孩子还没回来赶紧逃掉,可是她又不舍,舍不下第一次的触电,舍不下自己面对他时,些微的心旌摇荡,这是一个不仅长得漂亮而且极为可爱的男孩子,Echo想,做做朋友总可以吧,仅仅是有点喜欢他而已,喜欢并不等于爱,是不是?
喜欢是不等于爱,可喜欢是爱的条件,爱的基矗Echo还在乱七八糟地想着,Jose的身影已经出现了,是跑动着的,跑得很快。他为什么要跑呢?这么近的距离,难道他是担心我会不等他,会逃掉么?想到这里,Echo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暖意,眼眶竟有泪湿的感觉。
Jose朝着Echo跑来,边跑边叫着“Echo”,边叫边举起一件东西向Echo挥舞着。当Echo终于看清那是一只棒球棒时,她便忍不住尖叫着欢呼起来,跳着叫着笑着回应Jose,逃遁的想法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棒球棒,你竟然有棒球棒。”Echo兴奋地迎了上去。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Echo从Jose手中接过棒球棒,看着,摸着,还举起来舞弄几下,竟已是爱不释手了,整个上午的情绪和愿望,全在Jose的这根棒球棒上找到了归宿,得到了满足。
“诺,还有这些呢。”Jose把另一只手上的宝贝献出来,是球和手套。Echo一一接在手里,又是一阵欢叫。
Jose见她把三件东西紧紧地搂在怀里不肯放手,那神情让人想起小孩子对待自己最心爱的玩具时,生怕被别人夺走,所以总是很珍惜地把玩具护在胸口的情景。
Jose不无歉意地对Echo说:“本来还有一顶漂亮的棒球帽,我特别喜欢,后来让我哥哥给拿走了。”
“你哥哥?”
“嗯,他叫夏米叶。以前我和他几乎每天都要来院子里玩棒球,一泡就是好几个小时,常常是妈妈都叫我们回去吃饭了,我们还不愿走,一直要赖到妈妈发了火,我们才恋恋不舍地回去。喂,你别老抱着它们了,它们不是用来给你抱的,是给你玩的。我们来玩吧。会玩吗?我教你。?
两人便在院子里玩开了。一个教得认真,一个学得努力,没用多少时间,Echo便入门了,并深得其中的趣味。他们俩一会儿你掷我接,一会儿你投我打,不时爆发出一阵阵畅快淋漓的笑声,活泼的身影成了苍白的天空和萧条的沙地的点缀。
停下来休息的时候,Jose从家里端来了点心和咖啡。Echo是真饿了,一个劲地往嘴里塞,Jose也跟着Echo大嚼,时常向Echo递去一个温和的笑。
把吃的扫荡完毕后,Echo满意地摸摸肚子,又向Jose提出想玩足球。这也难不倒Jose,他很快又从家里抱了个足球出来。
Echo这时简直有些崇拜Jose了,觉得他几乎就像那个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有求必应,自己的要求,无论是多莫名其妙的,他都能视之为当然,并轻松地给予满足。
冬天的夜来得比较早,等到两人把足球也抛在了一边,就在院子的沙地上坐下来的时候,已是灯火初上的时候了。
Echo心里还想着刚才玩足球的事。Echo不会踢,Jose便找了两根木棍插在沙地上变出了一个球门,然后把Echo放到中间,让她做守门员。从没玩过的游戏,Echo从来都怀着极大的兴趣,她对JO8e给自己安排的角色非常满意,毫不犹豫地就披挂上阵了。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第一个球从Jose的脚下飞出来的时候,Echo非常勇敢,向球飞身扑了过去,她的口号是要玩就玩真格的,要不怎么会过瘾?谁知精神自是可嘉,结局却很悲惨。
Echo一个狗吃屎趴在了地上,却眼睁睁地看着足球滴溜溜地从自己的头上飞了过去,Jose站在原地指着Echo的熊样大笑,等笑够了,想起应该发扬一下怜香惜玉的绅士风度,这才跑过去把仍趴在地上笑个没完的Echo拉起来。Echo却赖在地上“哎哟,哎哟”地叫个不停,弄得Jose紧张兮兮地问她是不是摔伤了,她指指肚子说:“这儿疼。笑疼的。”
Echo想到这儿,禁不住又“噗哧”一下乐出声来,Jose问她什么事。Echo看着他亮若晨星的眼睛,突发奇想,便说:“Jose,我想把你的名字译成中文,为你取一个中文名字,你愿意吗?”
话一出口,Echo又有些担心,担心Jose会拒绝,于是马上又打起了游说的腹稿。
Jose却非常快活他说:“太好了!是什么?你快讲,要是好听我就要。如果我不喜欢,你就再改一个吧。”
好个Jose,不仅不拒绝,要求倒更进了一步,Echo的稿子废掉了。
Echo看着Jose神色间那抹掩也掩不住的天真,觉得有点心跳,她越来越觉着Jose的可爱了,他真诚、善良,单纯得有些傻气,正是Echo所偏爱的孩童的赤子心。
当Echo还是陈平的时候,11岁的那年,毕业考试的压力将她迈进了单调枯燥的小学生活中最苦闷压抑的时朋。打唿哨的槐树叶,吹肥皂泡的鹅毛管,石头做的五子棋,筷子和橡皮筋绑成的手枪,都和她作再会了;书包里繁重的作业和交不上作业所必受的体罚使她再不敢闲荡在放学路上做她的拾荒梦。
这个时候,踩着高跟鞋的老师,一步步地移动时,在窄窄的旗袍下面晃动的美丽的线条诱惑着她,快快长大,长到穿丝袜的年龄成了她最大的渴望,焚心的迫切使她认为自己不可能如愿以偿。
“想到20岁是那么遥远,我猜我是活不到穿丝袜的年纪就要死了。”
50年代的台湾的小学校,多的是刻板的清规戒律和动辄便至的鞭打,犹如欧洲中世纪的教会。六岁就被锁进了这团浓密的闷雾里的她,天天穿着清一色的学校制服,顶着西瓜皮似的发型,鲜艳的颜色,好似只是画布上的点缀,是再也不会粘到身上的,20岁,对于她少女的心,不仅意味着高跟鞋和丝袜,窄裙和花衬衫,红色的唇膏和金色的项链这些外表的美丽,更是自由自在的象征。
她渴望早日从灰色的童年跨跃进成年人的世界里,过一种她不曾得到过的自由自在地读书,自由自在地打扮,自由自在地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生活。
本是小孩子的她想着长大,梦的狂热和等待的巨大痛苦,使她的渴望比起一般的小孩子对成年人的刻意的模仿来,要成熟许多,一种不该属于她的年龄的病态的成熟。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
做孩子真难。
而今已年过20的她,丝袜可以自由地穿,唇膏可以自在地涂,却又发现成年人的世界并不是一个幸福自由的美的天堂。尘世的喧嚣,功名财利的拖累,使她深味其中的更不自由,小孩子最起码心是天马行空,为所欲为的,成年人最大的约束力来自自己;她也看到这个世界里的肮脏和龌龊并不比那位数学老师的两团墨汁来得淡色一些。
她盼啊盼,盼啊盼,那让她把一颗幼小的心都快盼碎了、盼死的20岁,等到它真正来临时,却怎么看也觉得不像了,生活从没有让她如愿过。
其实,最美的东西是你追求着的而不是你拿到手的。生活从不欺骗谁,生活是最真实的,最裸露的,穿着衣裳的是人的梦,欺骗人的是人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