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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多一一应答了。太夫人听得他一直没间断念书,颇有些不以为然:“既然不是聪明的,就很不必浪费。也半大不小的人了,应该叫他学门手艺,将来才好养家。”想了想,道:“离着你家,我有处铺面,你叫他去学生意,岂不比他读书不成,又不懂生计,不上不下的强?”
虽然是询问商量的话,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竟似要做主拍板。
多多笑道:“您抬举他。坠儿是愚笨了些,好在尚算用功。家里就他一根独苗,指望他将来继承香火。我娘的意思,她虽然是贱籍,我爹却是良籍。钱氏家族历来本分,又耕读传家,且盼着弟弟多读书,明事理,将来不至糊涂到败了家业,也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爹爹。因此宁可我们娘俩儿苦些,也不肯叫弟弟吃苦。”
对老太太的提议,既没接纳,也不拒绝。
士农工商,士排第一。商人虽说并不如前朝那般为人瞧不起,说出去,究竟不好。
太夫人有私心。
若叫钱多多做妾,她家有个弟弟,虽然不成器,但若一直读书,保不住将来小五花钱给他买个秀才甚至举人身份。她娘家有了助力,兼得小五偏宠,只怕将来的正室制不住她。
八字还没一撇儿,老太太老谋深算,先想到剪去钱多多羽翼,最好她娘家一个助力也没有,就连弟弟也得指望自家的帮扶过活。将来新夫人过门,家中事务自然要交到正室夫人手上,外头的铺子田庄也由新夫人打理。单为弟弟前途生计着想,钱多多也不敢越过正室夫人去!
她打得好算盘,可惜多多不上当。
一时无法,笑笑揭过,说些闲话。
辞别出去,从外头领了银两,和青云会和,两个辞别了媳妇子们。
多多拭一拭额头冷汗,叹道:“果然大户人家不宜相得!”
话里机锋,处处陷阱。亏得她从前也没少见,又本着不肯占小便宜的原则,再得孙嬷嬷无形相助,这才不至掉落陷阱。
青云却如鱼得水,和几个媳妇儿谈的投机。
又将林府诸事一一道来。
听她如数家珍,多多诧异:“看不出,你倒适应良好。”故意叹息一声:“怪不得。原来天生就该是嫁进林家的命!”
青云羞红了脸,嗔道:“谁才是正经嫁给林家的命,我却不知!”
多多本扬脸灿笑。闻言忽而失落,郁郁的长叹一声:“哪里就容易了?且看着罢。”
深宅大院,她才见了几个,就身心疲惫至乏力。若今后当真嫁进林家,以她的家世来历,岂是容易的?不说旁人,单单家下仆人,只怕也都不服!
公道牙行为公道
此后过去一月,天气渐渐正常,街上行人也都换了夏衫,迟迟未开的蔷薇开了满墙,扑鼻芬芳。林小五依旧毫无音讯,倒是林太夫人,时常叫她进去说话。
从前交往的人家,见林太夫人又肯和她往来,不免消了之前疑虑,也肯叫她买人。她□乏术,不免又兴起念头要将牙行正经办起来。
办牙行的念头起了两三年,只是不能成事。好容易去年说服相熟的人牙子,大家勉强同意资源共享,谁知李婆子临时反悔,非要做牙行领头。多多见无法说服,索性抽手不做。剩下的人勉强同意了,牙行在街面上热热闹闹开业,却又都不懂经营,又互相倾轧,都想保全利益不肯牺牲丁点,李婆子一人难支八方,惨淡经营了段时间,非但没能扩展,反招来许多骂名。
概因有穷苦人家要卖儿女,她将身价银压得极低,逢着有点姿色的,又高价卖断给青楼楚馆。那些穷人家本想让孩子有个活命吃饭的地方,断断不肯卖入青楼。找来要闹,李婆子却又联合官府中的几个相熟衙役,以势压人。
一时间,臭名远扬。
眼见经营不下去,李婆子又打主意,要把门面转给钱家。
和柳大娘说了几次,柳大娘只推她如今不管,都是女儿做主。偏钱多多事多人忙,李婆子无奈何,只得夜里来堵了几次门。
多多不想替她收烂摊子,只是推脱。一会儿哭诉前阵子没生意,家里穷的叮当响;一会儿又说老家族人生病,将积蓄悉数借给老家亲戚治病。满嘴谎言,李婆子明知她诓骗搪塞,苦于找不出证据,又气又恨。
柳大娘见她不肯接收,最近又把要买人的几户人家推荐给另外几个牙婆,只当她要收手不做。叹了一阵,说如此也好,省的耽误婚姻大事。
多多心里自有思量,因尚未成行,便瞒着柳大娘也不说,日日和青云在外头走动。
从前林太夫人派人来叫,多多只是推诿,万分不愿去见。如今另有打算,反刻意奉承。林太夫人也别有心思,两个表面看来,倒也其乐融融。
她在林府,也结识不少前去巴结的女眷。林太夫人看不上眼,于她却有大用。
青云和坠儿在外头跑了三五日,定下个小小的店面。再过一时,店面开张,鞭炮噼里啪啦放的热闹,引得四邻行人都来看热闹。又见许多人送了贺礼,都是些小官,却又都是现管!
公道牙行开张,柳大娘前夜才晓得女儿打算。虽然诸多抱怨,怪她瞒着自己行事。然事已成定局,却也无法。去看了,回来说店面太小,两个人都转不开身,又说地方太偏,寻常人也看不见!又寻出许多缺点,多多只是赔小心。
柳氏抱怨了些时日,却不得不佩服。
地方偏僻,店面狭小,胜在低调,不招人注意。她前些日子多将生意资源分给的那些人牙子,都来捧场,将自己手上的资源共享。如此,她们不用东奔西走,只需坐在店面里,东家卖人,西家买人,将消息居中一传,赚个中人费。既省心又省事。
从前的牙婆们各自为战,谁也不肯将手里资源拿给别人。别看生意不起眼,却大有赚头。
再看看她在林家结识的女眷们,夫家官位不大,却都是得用的。
所谓县官不如现管。
公道牙行开业那日,林府也派了个外院管家去,在人群里悄悄地看了半日。回去一五一十告诉太夫人。
老太太听完沉默半晌。
对孙嬷嬷道;“此女是个有心计的。可惜出身太差些!”
孙嬷嬷赔笑:“也要强,不是那些没骨气的,攀上门贵亲就不知生产,只依附咱们过活。”
她却冷笑:“我只怕她太要强!”
若娶为正妻,她绝不担忧。林家有如此当家主母,可保五十年不败。
然她势必不能为正室——一个懂得经营,无声无息中利用手中人脉,又叫人说不出话挑不出刺的妾室,对夫家有什么好?
妾室,就该如菟丝花。柔柔弱弱,依附于人。
当初小五她娘怎么死的?林家为何成为京中笑柄?还不是她错看了月氏。以为无害,谁知却满腹诡计,一包心眼!
林家势弱,如今渐显。最不需要的,就是强硬有手腕的妾室去和正室争斗!
太夫人沉默着,该如何打击钱多多最好叫她从此再不能成事,只能依附自家过活
孙嬷嬷见太夫人陷入沉思,不敢惊动。悄悄退了出来。
锦绣正在廊下绣花,用牙咬断最后一根丝线。见了她,忙站起:“太夫人用茶?”
孙嬷嬷摆摆手:“太夫人想静一静,若用茶,自然会叫。”
往廊下寻摸一圈,知书正在墙角修剪一丛灌木,孙嬷嬷问她:“前儿我托你做的鞋垫,可得了?”又对锦绣道:“人老了,眼睛花,看不清楚。知书手工好,叫她帮我做一做。”
知书笑着歉疚:“还差两针呢!”
锦绣怪她:“孙嬷嬷叫你做的活,你偏躲懒!我说叫你回屋做针线,你非淘气。当心剪子划伤手!”
知书抿着嘴笑:“我瞧她们修剪花木,很是有趣。谁知也不是个轻快活!”对孙嬷嬷歉意:“这么着,您去我屋里略等一等,马上就得!”
孙嬷嬷笑道:“也只好如此。”
两个往后头给大丫鬟们临时歇息做针线的厦间走。
走出几步,转弯处,见锦绣撩开帘子往太夫人屋里去。孙嬷嬷沉下脸,低声呸道:“不知死活的东西。略得了脸就不知道自己几两重!”
知书见近处无人,也低声:“她从前多小心谨慎的人。如今却大变了。前儿非要往大公子屋里去,大公子那边守门的是绿蔷,死活不叫她进,她带去的小丫头子险些和绿蔷吵起来,她也不管。后来还是我哥哥去了才罢休,又要装好人,把错往小丫头身上推!”
孙嬷嬷冷笑:“她以为自己十拿九稳就是个姨娘了!呸,还远着呢!”
知书道:“我看太夫人宠她宠的紧”
孙嬷嬷笑了笑,不屑道:“我从年轻给太夫人陪嫁,到如今看了四五十年。太夫人身边的丫鬟媳妇儿,来来去去不知凡几。但凡知趣本分的,能有好下场。若是得势张狂的,有几个好下场?”
见知书面色如初夏桃粉,她心里对这个丫头很有好感,有意提醒,道:“你来得晚,但在家也该听说过从前太夫人身边有个得宠的丫鬟叫甜儿。当时就连月姨娘都不敢掠其锋芒。甜儿不是个本分的,太夫人把她给了老爷收房。你也该听说过她的下场。”
想起家里大人和邻里婶子聊天,自己偷听到的,知书打了个冷战。她虽然并无攀附之心,却是心中不服,驳道:
“她是自甘下贱自作自受。我虽没那个心,这几日冷眼看着,钱娘子心善,不是心狠手辣能吃醋耍心机的!大公子身份尊贵,将来未必只一个,难不成每个做了姨娘的,都得是甜儿的下场?”
孙嬷嬷怜悯她小孩儿家,又素日懂事,并不仗着哥哥是大公子亲信就耀武扬威,偷奸耍滑了,有意提点,道:
“你瞧着钱娘子待锦绣如何?”
她想了想:“客气的紧。锦绣一意要和她亲近,钱娘子倒不冷不热,只是维礼。我瞧她对我们小丫头子也好,不得势就作践人。起先大家都说她的闲话,瞧不起她。如今多来几趟,有好几个小丫头私底下偷偷议论,都说她好脾性,除了黑点,其实人品模样半点不差。”
孙嬷嬷道:“想来你日后也能听说。今儿她的牙行开业。你道去恭贺的都有谁?”
知书好奇:“谁?”
孙嬷嬷说了几个名字,都是往日来巴结奉承过太夫人的官家女眷。
说完,她叹道:“你也有在跟前的时候。可见过她和那些女眷们套近乎?不外相互见礼,勉强算认识。可她就有本事把咱府上的客人变成她的知交——你说,厉害不厉害?”
“别看锦绣和没事人似儿的,你道她日子就好过?府里上下几十双眼睛盯着她,外头老爹老娘只道她将来要攀高枝儿,狂的不得了。太夫人并没明着应承,大公子对她正眼不看——好容易想来奉承钱娘子,人家对她不冷不热。这滋味能好受?”
想想,锦绣这些日子脸色一直不太好。眼下又有黑眼圈,施粉遮都遮不住。不由吐吐舌头。
“果然不好哩。”
想了想,又问:“这么说,钱娘子将来也是姨娘,岂不是照样不好?”她忧心忡忡,很为钱多多的将来忧心。
孙嬷嬷笑了笑,没说话。她冷眼看着,钱娘子是甘心居于人的?除去出身不好,论见识、论手腕、论言语,她哪点比不上世家千金?若是肯做姨娘,怕不早抬了进来,还用得着蹉跎这些年!
只是这个话,心里想得,嘴上却说不得。
东京汴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