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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来不许二妮儿学厨下活计,整日只吩咐她做些粗活。村人都说二妮儿回来后渐渐变得好了,原也不傻不呆,是人们偏见。整日在一个院子里生活,她又怎会不知?
明知二妮儿不傻不呆,却不肯教导二妮儿女红厨艺,可不就存心耽误她的一生,让她连个婆家都不好找?
虽说他自己下定决心将来照顾二妮儿一生,但此和彼又怎会相同?
刘氏心肠歹毒,实在也太过了些!
想到此处,他心中有了一个决定。问:“二妮儿,你可想离开这里?”
钱多多瞪大眼睛:离开?去哪儿?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离开这儿靠什么过活?你可别说让我做乞丐!
林小五道:“咱们单独去住,就住到你家的老院去。”
钱多多早有这般想法。然她某次经过,老屋破败,又哪里能住人?
林小五心中有了决定,计较片刻,暗下决心。只是此事重大,还需得柳大娘同意。
他道:“只要你同意,咱们就单独搬去住,我来照顾你。”
离开刘氏,他们也能好过些。更能央求村人教导二妮儿些为女孩儿该学的知识。于自己大计,却也有好处
钱多多盯了他半晌,确定他眸中没有恶意,纯是一片至诚之心,方颔首,道:“你去,我去。”
林小五咧嘴:“二妮儿,你说了四个字!”
钱多多白他一眼。哪来四个字?我分明是两个字两个字往外蹦!
林小五心中有了计较,认真筹划了两天,定出初步的计划。在田间做活歇息时他捡着不重要的一一告诉二妮儿。
钱多多只觉得他的计划莫名其妙。
柳大娘的态度很重要,但为何要讨好七爷和七奶奶,要讨好户长,还要讨好乡邻?
他说的几个乡邻都是钱多多最讨厌的碎嘴婆子。
她一现代人,意识不到家族、族长,以及作为村中最高行政长官的户长的重要性。
当年柳大娘立女户,若无族长和户长的支持,早被族人撕成了碎片。
无论她是否情愿。计划都在进行中。
林小五知书达理,虽说不是自由身颇让村人看不起,但长久相处,他用热情善良打动了憨厚的村民。谁家有事他都肯帮忙,又有眼色,嘴巴又甜,很快受到村中大小媳妇子的欢迎。
她们感叹,若非他身有毛病,又不是自由身,倒是个嫁女儿的理想对象。
却也有人不以为然。瘸子又如何?林小五做事不比正常人差多少,还识字,会念书听说人家以前是秀才的儿子哩
便有人讥笑,你既看得上他,何不把女儿说给他?
那人憋红了脸,半晌没说话。
她们议论归议论,再见到林小五,一个个笑脸迎人:“小五啊,又去挑水了?”
林小五放下扁担和水桶,擦把汗,笑笑:“三叔婆,不如我顺路挑一桶来呀?”
“不用不用,我在河边取水就行。”
“顺路嘛,山上的泉水总比河水干净好喝。”不由分说,进院取了他家的木桶。
三姨婆脸上菊花朵朵开:
“真是好孩子,多谢你了。”
钱多多则在他半哀求半利诱下被迫往七爷家行走,他们如今田地多,分了一小块种些菜蔬瓜果,钱多多每每采了送去给七奶奶。林小五又教她笑容可掬,七奶奶本就怜惜她命苦。她虽不能说话,但听话乖巧,惹得七奶奶更加怜爱。
乡民们不懂,柳大娘送回来的女儿和带来的卖身小子为何突然之间转变巨大,但人人都爱笑脸,也喜奉承。钱二妮儿不会说话却有一张灿烂的笑脸,默默无声的注视令人心疼;林小五能言善道,把话往人心里送,就连瘸了的腿都变得不那样碍眼。
眼见得村里人对他们日益友善,林小五说起未来满眼憧憬。钱多多对他的计策半信半疑,心中却始终笼着阴霾,总有不祥的感觉。
一个十一岁,一个八岁。一个腿有残疾,一个是哑巴。老宅破旧衰败,柳大娘能放心他俩单门独户的居住?
她话中偶尔透露了这等意思,林小五却似误解,飞红了脸颊,难得细声细语解释:
“却于你名声无损”你还有得名声?早被我败坏光了。他心里这般想。
钱多多却狠命的犯了个白眼给他,转身背对自顾薅草。
名声?那玩意儿能吃还是能喝?
家破人亡吞声气
田里的稻子一日日金黄,小麦也沉甸甸的垂首向着大地。七爷被人扶着,在田间地头拄着拐杖,连连叫佛,年景好,大丰收,日子也能好过些。
刘氏白天坐在村头纳鞋底,听着女人们谈论自家的田地出产,骄傲的想,谁有我家大丰收?
自家田里的收获,再加上林小五和二妮儿侍候的五亩田,打出来的麦子、大米、谷子和杂种的大豆堆积满院。她想着想着偷笑出声,眼前已出现一幅粮囤冒尖的丰收景象。
林小五和二妮儿这些日子下了大力,也该好好犒劳他们。
家里田多,农忙时节难免要请人帮忙。她娘家兄弟多,请来忙碌两日,招待的酒席上也允许他俩去吃吧
她也知想要马儿跑就要喂马儿草的道理,又盘算着林小五的鞋早就破了,不如再纳双新鞋给他——却不知,林小五收了钱叶儿好几双新鞋,既推辞不得,又不敢穿出去,每日里逼着二妮儿在田间学女红为他纳鞋底哩。
今日也是。他在田里劳作,二妮儿坐在小麦田中央,一人高的麦秸为屏障,围出个独特的小天地。小五搬了石头来,她在石头上纠结于锥子麻绳和鞋底。
林小五巡过一趟走回,她保持原状傻着不动。他探头瞧瞧,气得一把夺过鞋底,道:
“没见过你这等笨手,连搓麻绳都不会!”
钱多多正自烦恼,见他骂人,心中一气,将手里的物什通通扔掉,道:“你做!”
林小五赌气:“我做便做,总也比你做的要好!”
竟当真拿起几股散麻搓成一股,边搓边教:“哪,右手用力,左手轻轻挽”
钱多多赌气背过身不理他。林小五没趣,过得一时捅捅她:“二妮儿?”
没反应。
又捅捅:“真生气啦?”
白眼。
再捅捅:“我和你闹着玩”
钱多多正过身子,气鼓鼓的嘟着腮帮瞪他。
喵的,这是人肉不是猪肉,你戳着好玩哪?
林小五被她逗笑,拿手指去戳她鼓起的腮帮,被钱多多一把打掉。
他有求于人,好言相劝,又是许诺又是利诱,倒叫钱多多好没意思。
她也知自己过分。林小五不叫她盯着太阳劳作,每日只命她联系女红,一番好意,自己却不领情。笨手笨脚不说,整日的发脾气。
林小五和她说了半晌收成,看看做了三天连一半都不到的鞋底,叹口气,道:“回去再求七奶奶教你罢。”
他不愿刘氏诡计得逞,硬是想让二妮儿学会女红。又不想使钱叶儿的送的荷包鞋子等物,便紧催着钱二妮儿,妄想一口吃个大胖子。
可怜钱多多是个连缝纫机都没摸过的书呆懒人,举凡针线剪刀是一概不摸的,乍然上手,又没人指导,不知走了多少弯路。两天里手指头倒被锥子扎了三回。
晴空突然雷声大作,几片阴云飘来。他望望天,忙收拾了农具拉着二妮儿往家赶。紧赶慢赶,饶是他们脚步快,仍不免淋了一身湿。
他在堂屋檐下放好农具,笑道:“却是八月天孩儿面,看弄得我这一身湿漉漉。大哥可赶了回来?”
他在院外隐约见屋里有人,只当钱叶儿和刘氏在家,随意问了句。放好农具准备进去,却愣住。
钱满山坐在正位,一身干爽,也不知何时返家。这却不是重点。重点在屋里尚有一老一少。
老的是位妇人,少的则是个十三四岁眉目疏朗的少年。
钱多多站在门槛里,不知究竟。
老妇人很是慈祥,对她招手,道:“你便是二妮儿吧?”
她下意识的看了眼刘氏,刘氏的脸色比外面天气更阴沉,道:“傻着做甚,等人做馍馍给你吃不成?”
她这话一语双关,老妇人和少年脸上都很不好看。
钱叶儿不知去了哪儿,钱满山咳嗽两声,道:“茶却凉了。”
刘氏便将一腔火气撒在二妮儿身上,斥骂:“没个眼色!茶凉了,还不快去换了茶来!”
从始至终,也没说老妇人和少年究竟是谁。
她见盏中是豆子茶,重又沏了端上。刘氏心疼,面上不好表露,狠狠的剜她一眼。二妮儿摸不着头脑,不愿无辜找骂,躲去灶房。
过不多时,林小五笑眯眯的走来。
“你道他们是哪个?”
她腹诽,反正不是救世主!
“却是钱叶儿定亲的婆婆和夫婿找上门来。”林小五很有八卦婆子的潜质,幸灾乐祸:
“他们家破败了,如今过不下去,投奔亲家而来。刘氏这下想不破财都难!”
举凡对刘氏不利的事情他都乐见其成。
钱多多虽也盼着刘氏难过,但心中却不甚乐观。
依照刘氏素来的精明和小气,恐怕她不见得乐于出钱养妹婿——还有个亲家婆呢!
然若是按着乡间风俗,一时又不好赶他们走,刘氏心中有气不好冲着亲家撒,只怕倒霉的还是自己。
事后证明,她所预料果然不错。
钱叶儿的未婚夫婿姓孔,名近东。自称乃圣人之后。这个圣人么,自然是指孔子老先生。孔老先生后人颇多,真正嫡系后代长孙在京城,世代受封文国公。凡是孔家族谱上记名的,才是近枝嫡系。孔近东的祖先虽也姓孔,自称后代,于族谱祠堂却是全无一席之地的。
钱多多恶意猜测,莫非是孔圣人私生子的后代?又或者后代的私生子的后代?
这却是笔无头官司,找不到事主。
孔家于此地原本也是殷实富户,耕读传家,族中出过几个秀才,还出过一位进士,据说这位进士往文国公府上拜会,自称亲戚。文国公当面不好质疑,事后查阅族谱,翻遍全族也找不到他们一支的踪迹。
当年定亲,原是钱家高攀。孰料世间之间变化无穷,桑干河一场水灾,纵是家财万贯,也只落得个家破人亡。其父于水灾中患病,等大水退去田亩重回,不得已卖了田地延医治疗,终归也没保住命,一命呜呼,留下母子二人相依为命、举目无亲。
孔家本是大族,缘何连个可投奔的亲戚都没有?
这里面又有一番计较。
原来他家稍近些的亲戚在大水中亡故失散,唯一亲近的只有曾考中过秀才的一房叔伯。这房叔伯也在大水中痛失亲子,好在尚有余财,也肯接济他们娘俩。孔近东母子感恩戴德,哪知叔伯自有打算。
他家没了传宗接代的儿子,就把算盘打到了孔近东身上,想要他过继。
孔近东家也只存活了一支单苗,怎肯乐意!
这过继一事,关乎家族传承,本是极为隆重正式的一件事。却不知这位叔伯是否在大水中泡坏了脑子,利诱不成,威逼上马,最后竟想要强迫孔近东。
他就好比强抢新娘,抢的了身子抢不来心。叔伯既有家财又曾中过秀才,孔近东斗他不过,带着老母投奔了未来娘子。
他却不知未来娘子正筹划如何退亲,否则便是在外流浪,也万万不肯。
钱家只得三间屋,就连林小五都住在柴房,又哪里来的闲屋与他们住?刘氏很想撵走他们,奈何他们进村之时许多双眼睛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