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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近东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手指头含在嘴里,眼巴巴瞧着他的坠儿:“这是你那兄弟?”
她推推坠儿:“还记得前次和你说的话?还不快去。”
坠儿怯生生上前:“举人老爷,你给我个身上的东西好不好?”
孔近东闻言一愣。
钱多多则抿嘴直乐。这个笨蛋孩子,说的是悄悄的拿走,不叫人发现。他却傻傻的直愣愣上去要。
世间本就有这个习俗,孔近东也是知道的。只他中举之后就流连病榻,并没有下床待客,一应世俗都是孔氏打理,却也知道孔氏将他许多用过的物件拿去给了讨要的人。
他今日瞒着世人前来,本是有话要说。和王熙刻意做小厮打扮,身上却没有体己东西。
摸了半晌,为难道:“我却是没有好东西给你,不如你把这枚印章拿去好不好?”
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方青石印章。
钱多多大惊,忙道:“这却不可!”
她是认得这枚印章的。
还是当年在钱家村中,小院三姓,亲如家人。孔近东无钱读书,她出了主意叫他代人写信卖画,孔近东的画略微有了一丁点名气,愁于没有印章。孔氏连着赶了十几个晚上的绣活,攒出些钱为他买了一块上好的青石做印章。
孔近东对这枚印章爱之珍之,从不离身。
她拽回坠儿,道:“孔大哥既没带东西,下次有空,写幅字,或是画幅画遣人送来也就是了。”
孔近东见她执意不收,只得收起。
孔近东望着她,道:“我有些话想说与你听。”话未出口,面早飞红。钱多多亦非城下阿蒙,心知不妙,见他示意遣出坠儿,越发揽紧了他:“坠儿还小哩,孔大哥有甚么话只管说。”
孔近东低垂了头,过不一会儿,抬头道:“我想娶妹子,不知妹子可愿不愿意。”
这可真真儿是晴天霹雳,轰的人外焦里嫩。
她声音发虚:“孔大哥开玩笑的吧”
孔近东急急道:“我不和你开玩笑,说得是真得!我娘其实是喜欢你的,纵然现在不同意,只要你我坚持,将来她老人家一定也是高兴的!”
她眼前阵阵发白,就觉得无数个大黄在自个儿面前跳呀跳,扭着屁股跳霹雳舞,一边跳一边咯咯的笑,说人话:“我原是天上兔子仙下凡,你不知道吧?其实我是找你报恩来的”
不光说,它还唱;“西湖美景三月天哎,春雨如油柳如烟呐”
啪!
她在虚幻中脱下鞋子丢过去,正中红心。大黄倒地不起,世界清净。
定定神,指甲掐了掐胳膊。
疼。
大黄是虚幻的,孔近东可是真的。
定定心神,道:“这事,孔夫人也知道?”
孔近东道:“是。”
“你和她说了?”
“是。”
“多咋说得?”
“以前娘就知道。前几天,我又提了。”
一问一答。钱多多如审犯人,孔近东的脑袋却越来越低。角色对换,不像孔近东前来表白心迹,倒更像是钱多多在审问他。
一来,一去。前因后果稍加串联,她明白了。
怪道上次孔氏态度不甚和善,原来根源出在他身上。至于说这位的‘帛不必说,也是坚持己见,和孔氏闹顶了,不挨打才怪。
幽幽叹了口气。
“大哥真糊涂。”
孔近东急得脸上冒汗:“多多?”
“你难道不知我是定了亲的?”
孔近东道:“可是小五”
她低下头,无限哀伤的:“我立誓要等他。”
孔近东神色复杂:“他不值得。再说,谁知他还会不会回来,岂不耽误了你一生?”
喵的,我若嫁给你,才真是耽误一生。不受婆母欢喜,无异于自讨苦吃。那陆游和唐婉还是亲表兄弟,不照样在陆游母亲的强压下休妻?
想到此,她叹了口气:“我从来都真心拿你当亲哥哥看待的。”
孔近东愣了愣,竟是无语。
她又道:“若是小五不回来娶我,我宁可一生不嫁。”
孔近东不忍:“那也太苦了你。”
她道:“大哥,我们三年情分,同在一个院中,你当知道我是怎生个脾气?我真心敬你,从此后,这些话千万莫要再提。孔夫人为你吃尽了苦头,好容易否极泰来,能过好日子了,你莫要伤了她的心。”
提到母亲,想起这些日子的冷战,孔近东黯然。
“门师来信,想将他家的嫡女许配予我”他不想服输,试图最后一搏。
钱多多忙道:“那可恭喜你了。”她真心的恭喜。
孔近东嘴角露出苦笑。心中酸涩难忍,却不想叫她瞧不起,只是忍着。盯着坠儿看了半晌。
“你是个有福气的。”说罢掏出印章,硬是塞到坠儿手中:“我也没得送你,这个留着玩罢。”
说罢起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停住脚。也不回头,逆着光,神色晦暗难辨,哑声:“王熙他家虽富贵,只是你好自为之。”
闹得她满头雾水。
怎地又和王家扯上了关系?
王熙见孔近东出了门,笑嘻嘻的迎上去:“可说完了?”却见孔近东面色灰暗,复杂的望着自己,不由纳罕,摸了摸脸:
“怎地?”
孔近东声如蚊呐:“你若得逞,千万莫要负了她。否则我必不饶你。”
王熙心中一突,假作不解:“什么?”
孔近东摇摇头,不再多话。
他回首望了眼同样神情黯淡的钱多多,忽的咧嘴,做了个鬼脸。钱多多愕然。这位一直都斯文俊秀的王家公子,突然做出这等举动,实在令人惊愕。
王熙成功的吓到她,得意的扬了扬下巴,跟了出去。
孔近东并不知后面这些变故,他出得钱家大门,直愣愣的往前走。八宝在后面叫:
“孔举人,孔举人,车在这儿呢!”
他置若罔闻,只是直着眼往前走,连斗笠也忘了戴上。王熙在后面急得跺脚:“还不去拉他回来!若给孔夫人或是家里看到,碎嘴的嚼舌头到我爹面前可怎了得!”
八宝连忙上去拽他:“孔少爷,咱们这边走。”
孔近东茫茫然的看了他一眼。八宝心惊,这目光空洞,竟是痴了一般。也不敢刺激他,轻声道:
“孔少爷,车在这边。”
孔近东倒也听话,任凭他拽着上了车。王熙跟上,见他不好,却也不敢多话,一路沉默送他到了孔家门前。八宝将他扶下车,看着他缓缓的走进门去。王熙长出一口气:
“呼,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孔近东背着他们,扑的一口鲜血喷在地上,身子晃了几晃,站立不稳。八宝一直注意着,见状大慌,忙上前扶住他:“孔少爷!”目光落在地上的血迹,惊慌:“哎呀!”
王熙也忙赶来,急得团团乱转:“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孔近东吐出心头一口血,似乎回了神。
他浑身力气皆散,有气无力的靠在八宝身上:“莫要声张,扶我进房。”
王熙跺脚:“我去请大夫!”
他摇头:“无事,我歪一歪就好。”
王熙无法,只得和八宝合力,将他偷渡进房。好在并不曾叫孔氏发觉。
孔近东歇了一日,第二日起床,昏定晨省,一切照旧,再也不提前话,仿似从前那些从未发生。孔氏虽感疑惑,只当他想通了,也就放下心来。
孔近东从那之后,发奋用功,誓要在金銮殿上占得名次。因他年岁渐大,又有门师保媒,孔氏应了,两下换帖定亲,将婚事定在两年之后。
孔近东任凭母亲摆弄,问他什么,都说但凭母亲做主。
这个,却是后话了。
贵妾贱妾都是妾
某一日,忽有个穿蓝褙子的媒婆登门求见。柳大娘听得王爷爷通报,诧异之余亲迎了出去:
“赵姐姐,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人分三□等。媒婆行业也分几个档次。最高的自然是穿紫褙子的,那是官媒,专门行走朝廷六品以上官户,为官家做媒,在官府中造册记录,隔年审查,很是荣耀。
第二等的则穿蓝褙子,为些个富商贵门做媒,利润颇多。
第三等则是混在平民百姓中的媒人,衣着打扮上并无特殊讲究。
这赵媒婆就是第二等的媒人,多出入高门大户,临江县大多富家子弟都靠她牵线做媒,很是有些威望。
柳大娘虽说也出入些富户,但毕竟根基尚浅,赵媒婆平日里就有些瞧她不上,两下里搭不上话。今天一见,她却满面春风:
“柳妹妹,我先给你道喜了!”
柳大娘嘴上说着客气话,心里琢磨开来。
道喜?何喜之有?
让到正房,分主宾坐定,青云上了茶。柳大娘笑言:“家里没得什么好茶,赵姐姐勉强吃一口。”
赵媒婆掀开盖碗,吃吃笑道:“敢是柳妹妹谦虚。你家里这些个茶汤,一般小户也是吃不上的。”
柳大娘但笑不语,只是谦逊。
说了些个闲话,赵媒婆才提出来意,原是为王家的公子求娶她家的女儿。
柳大娘没吱声。望着外头树梢上一只活泼的鸟儿,似乎出了神。赵媒婆却也不催,自顾吃茶,给她反应的时间。
半晌,柳大娘好似才回了神,让道:“姐姐吃茶。”
赵媒婆笑笑:“实在也是天作的一桩喜事。王家的门户家风,妹妹也是时常走动的,却不是那等狗眼看人低的下作人家。她家从老太太到下面的仆人丫鬟,待人和气,有礼谦和。那熙哥儿我原也曾经见过几次,生的好相貌,又是个会读书的。他那等人家本不指望他求取功名,却偏生考中了举人,若能在京里过了会试,转眼就是金銮殿上天子门生。即便不能,依她家的门第,难道还找不出个官来坐坐?到时候,你家的闺女就是官太太,你么,自然也就是官的丈母娘。谁不奉承巴结着?”
她好话说了一箩筐。柳大娘只是微微笑,等她说的口干停下喝茶,才漫不经心缓缓道:“只不知,他家娶我闺女,是正室呢,是”
赵媒婆一口茶汤呛在嗓子眼里,险些没呛死。咳了半天,拿袖子抹抹嘴,苦笑:“妹妹实在也风趣你这却是存心打我的脸了!”
大家都是明白人,她也就不再讲些虚的。认真道:
“王家的老夫人亲将我叫去她房中,好茶好水的款待。倒是你家闺女稳重知礼,聪明善学,她寻人合了八字,和王家的熙哥儿正好是天生一对儿。因此要纳你家的闺女为妾,且是贵妾!”
时分贵贱。有的妾室没有名分,便是贱妾,例如说通房丫头,便是有了孩子主子恩赏抬举,那也是贱妾,没得个正经名分。若是惹得主子不开心,照样能打骂发卖的。
而外头抬进去的,哪怕是个青楼女子,只要在官府备案,禀明祖先,隆重对待,便是贵妾。虽说不如正经的正房,好歹也不是随便就能打骂对待的下人,算大半个主子。
赵媒婆觑了柳大娘神色,继续道:“王家的老夫人说了,你若肯将心爱的女儿许给她家,她家便开祠堂,迎你家闺女——我的好妹妹,世上几个做妾的有这等风光?何况又是那种人家!”
柳大娘依旧淡淡的,不语。
赵媒婆说的口干舌燥,头皮发麻,但极想做成这门婚,使劲浑身解数,再接再厉:“有个事不怕说与你听——许是你不知道,王家尚有另一房在京中为官,那一房的大老爷和先去了的王老太爷是亲叔侄子,和王老爷是叔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