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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诧异:“娘这是怎地了?”
柳大娘自言自语:“也该寻两个小丫头子伺候着,家里添了人口,一应家务都是你做,却也累的很。”
她失笑:“这有什么?都是做惯的。”
不过就是收拾屋子,早中晚三顿饭,再洗衣罢了。她手脚还算勤快,如今又有坠儿帮着,虽然每每被柳大娘挑剔出毛病,但自家过日子,哪里讲究那么些个虚礼。
柳大娘没回答。
如今孩子一天大过一天,从前还好叫她跑腿送信买菜,如今却是不便。无论王家王夫人存了怎样的心思,她都不想叫她们小看了去。从前若要送信,只叫多多亲去跑一趟也就罢了。
可若是她家想纳妾,自己虽然必定不肯同意,但也不愿让她们瞧着太过寒酸。何况日子一天好过似一天,手里也不是没有积蓄,何苦难为亲生女儿?
她家做的就是贩卖人口的生意,对此再熟悉也不过,不必经人,没过两日就领回来两个小丫头子。专门做些灶房洗衣的粗活,钱多多正好腾出手,一面专心教坠儿识字,一面听柳大娘讲述各个宅门的事故人情,以备将来所需。
柳大娘做两手准备。一面备着叫她继承母业,一面加紧为她寻夫婿。总不能以未嫁之身做人牙子吧?而谁又能保证嫁了人,就一定能享福?万一需得贴补家用呢?
所谓慈母,大约如是。为儿女操碎了心。
她这头暗暗挑剔,却不知钱多多某日被五娘子硬拉了出去。
原来这日她正在家里教坠儿如何握笔运气,忽然听得有人叩门。小丫头子回报说有辆马车,道是王家的五娘子。她大吃一惊,忙迎了出去。
五娘子并不曾下车,七八个丫鬟婆子围得水泄不通。听得声音,掀开车帘,笑吟吟的扶着丫鬟手下了车。
“好你个钱妹妹!你好大的架子!”五娘子先头给了她一棒,娇嗔上了。
“说!我下了几次帖子请你,为何不去?”
她叫屈:“婷姐姐冤枉我了。不是我不想去,着实是生了病。”
“后来好了,因和还是不去?可是嫌我笨嘴笨舌又没见识?”
她无奈:“姐姐也知道,我新得个弟弟,总要在家照顾于他。”
五娘子拉着她的手:“我不管我不管,今天特地邀你去郊外踏青。怕你又找借口,我亲自上门来请,看你还驳我的面子不驳!”
钱多多只觉得这位五娘子匪夷所思。
如今已是初夏,她踏的哪门子青?
又哪里有直接找上门来强迫人的道理?
再者,她从小在临江县,难道还愁没有同样家庭出身的手帕交陪她?
无论如何,五娘子只拽着她硬往车上拉,她的丫鬟们也笑嘻嘻的央求:“小娘子只当可怜我们。”
“五娘子寻不到小娘子,每日里发脾气,说都是我们前次伺候的不好,惹得你生气哩。”
所谓有其主必有其婢女。
她死拉硬拽拖着不走:“好姐姐,我家坠儿还在家哩,无人照看!”
五娘子扭头:“你,还有你,留下来照看着。”随便指了两个丫头。
“哈?”她目瞪口呆:“总得容我换身出门的衣裳!”穿着家常旧衣,难道我就这般随你去了?
五娘子道:“嗨!换甚么衣裳!我看妹妹穿的就很好。”扭头朝车上:“寻出我那件新的披风给妹妹。”
终究没坳过她,被硬拉上车。
马车咯噔咯噔往前走,丫鬟们递过手帕:“小娘子快擦擦汗,瞧您这满头的汗!”
钱多多无奈的摇头,撸起袖子,将胳膊递到五娘子眼前:“姐姐好大手劲!”也不知这小小瘦瘦的身体里哪来许多力量,硬生生给她掐了一圈紫红。
五娘子也被吓了一跳:“快拿跌打损伤的药来!”一面道歉:“我心急了些,倒伤着妹妹了!”
她笑:“哪里就那么娇气了。”
柳氏探问失望归
说是踏青,其实不过去的兰若寺。
兰若寺就在县城边上,却颇有些趣味。一半是和尚庙,另一半是尼姑庵。和尚庙连着尼姑庵,尼姑庵挨着和尚庙。两栋建筑一墙之隔,各不相犯,各安其事。难得世人竟不说它伤风败俗有辱神明。
大约在他们眼中,出家人都四大皆空,男女大防,也都是废纸一堆。
兰若寺后面有极大的一块地,因和尚尼姑们香火旺盛,不愁吃用,并不曾开成农田。只植种了些花草果木,倒也景色宜人。每到春秋两季,游人颇多。
难得今日这里连一人也无,五娘子身边的丫鬟得意道:“原是我家小娘子要来逛逛,特地提前告知了寺里的主持,不许闲杂人进去。”
钱多多面上微笑。
喵的,有钱人真好。
说一句来逛逛,立马专程清场。只不知告知的是和尚庙的主持,还是尼姑庵的主持?
她也曾跟着母亲来过兰若寺,只不曾逛后面这片园林。今日一见,虽有些山风野趣,究竟是人造的景致,比不得乡下的自然风光。又不是花开的季节,园里虽有些名贵的类似牡丹之类花卉,却不是盛开时候。只得蔷薇野客,在围墙之上开的轰轰烈烈。
走了一圈,五娘子借口去方便,带着丫鬟婆子们通通消失,她正疑惑间,王熙如从天降。
“钱妹妹。”
她愣了,退后两步,福身下去:“王公子。”
“钱妹妹又同我外道了不是?”
她微笑,不语。
喵的,夜深不深人静,你虽带着书童小厮,可你的地盘你做主。时机又逢得太巧,你妹妹消失的也太离奇,不由不让我做他想。
感情这位公子哥儿对自己一见钟情了?这才屡次央求妹妹成人之美?
王熙见她戒备,解释:“我原在隔壁寺中听师父讲禅,家中下人报说五妹妹来逛园子,这才特地过来。”
她继续保持不露齿的标准淑女式微笑。
王熙噗嗤一笑。
“妹妹好重的戒心!敢是怕我把妹妹卖了去?”
乍闻笑语,她几乎没把眼珠子瞪出来。看了半天,确定王熙眼中一片清明,好一副哥儿好妹好的情形,这才慢悠悠道:
“却也不怕,原是我家做熟的生意。到头来,只怕我把你卖了,你还帮我数铜板。”
就不说数银子,就数铜板。你就值铜板!
王熙可没有她那些弯弯肠子,只是觉得她口齿伶俐,甚是好笑。
笑了一阵,道:“我和孔兄一并来的,他现就在那边,你可要见上一见?”
钱多多犹豫了片刻。
孔氏母子今非昔比,最好不要耽误他们的前途——柳大娘每每耳提面命。她也不想叫人说孔大哥曾经落难,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还得住进人牙子的屋子里。需知人最擅长以讹传讹。
今日有人说他们租屋住。
明日指不定就有人说他们曾经卖身为奴。
她拿孔氏当半个母亲看待,对孔近东也真心敬爱,实在不想他受自己牵累。
可一年多没见,实在想念。
两种念头在脑海中打了个转,王熙道:“快些随我去。孔兄听得你在,很是想见上一面,只是碍着我家女眷在场,不好过来。”
说起来,却也巧的很。
她在和孔近东见面叙旧的同时,柳大娘到了孔氏家中。
她不是白来,乃有些目的。
寻了这些时日,连半个好的都寻不到。左看右看,只孔近东最最满意。她心里带着一丝侥幸,好歹也是患难之交,孔夫人又喜爱多多,指不定就能成事呢?于是借着探望,要去探口风。
孔氏见着她,却也是真心高兴。问了钱多多的近况,又说了会子从前的艰难,顺便展望未来的光明,如此种种。
柳大娘试着探问孔近东的婚事。孔氏何等精明人物,立刻知晓了她的来意,也不说破,只是叹着。
“我原说寻个可心的儿媳不易呢!我们孔家乃是圣人之后,耕读传家,虽说败了,但难得东儿争气,即得了秀才的功名,又得学里先生、县老爷的青眼。这几年倒也没断过有人说亲。只我这为娘的,一心想为他找个合心意的。
说亲的人里,有商铺富家的小娘子。我历来苦惯了,万万是不求媳妇儿的嫁妆,商人重利,没得好家教。
也有大户人家得用的下人婢女,说是也和小姐似的养活大。可我想着他是嫡子长孙,岂能娶奴仆为正室?如今世上有那起子不要脸面的,图着大户人家奴仆势大,争相攀附。姐姐你说,我可是那等人?”
柳大娘笑着叹息了几句。
她又道:“不怕姐姐笑话。便是王家,也有意和我家结亲呢。”
柳大娘大吃一惊:“王家?可是王善人家?”
孔氏道:“可不就是他家。”
“谁?哪个女儿?”
孔氏道:“他家五娘子。王夫人也邀我几次过府,明里暗里提出来,说是近东若能和她家结亲,日后仕途不必犯愁,全在王家身上。可是姐姐你想,若娶了她家娇生惯养的女儿,我家东儿日后在娘子面前直不起腰,岂不委屈?我又不仗着儿媳妇的嫁妆过日子!”
柳大娘默了下,强笑:“不知夫人想找个怎样的女子做媳妇?说与我听听,也好帮忙打听。”
孔氏道:“也不必多好的家世。只身家清白,父母双全,最好上有兄长,下有弟妹。不必才高八斗,只需熟记女戒,行事沉稳即可。”
刚听完前两句,她心里就凉了。
人家这是明摆着的话——你家的女儿再好,非我良配。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随便敷衍两句,起身告辞。
孔近东见了钱多多一面,心魂不定的回到家中。听得母亲轻描淡写提起柳大娘今日来过。他想了又想,将心一横,噗通跪倒在孔氏面前:
“儿子求母亲成全!”
孔氏冷笑:“成全?我却成全你甚么?难道不曾给你吃喝?还是不曾给你读书上学?”
孔近东咬咬牙,强撑:“母亲,儿子不孝,想娶钱家妹子为妻。”
孔氏手里的茶盏狠狠仍在他膝前,茶水溅了一地。
“好个不知羞耻的东西!”瞪着他:“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不在,我母代父职。你的婚事自有打算,容得你挑来捡去?”
孔近东道:“儿子非她不娶!”
孔氏连连冷笑。
道:“好个非她不娶——你竟是要为个女子忤逆亲母了?”
孔近东顿首:“儿子不敢。”
“你不敢?”她冷笑:“你有甚么不敢?如今你也大了,功名傍身,又名气在外,得县太爷赏识,你以为你就万事大吉从此高枕无忧了!”
站起来,走到孔近东面前,居高临下:
“你还早些呢!区区一个秀才的功名,不过是些糊涂人的追捧,你就以为自己的才名天下皆知了?哼,没出息的东西!早知道你有今日,我当日就该亲手掐死你,也免得愧对祖先,愧对你父在天英灵!”
孔近东叩首不止。
她心中虽痛,却冷眼看着,道:“娶亲之事暂且不提。今科省试,你去入场。且考个举人的功名回来,再说成家不迟!”
孔近东猛的抬头:“到时母亲可肯同意?”
孔氏怒其不争,恨不得直接打杀。却按捺着,坐回到椅子上:“你且去考了,再说旁的。”
孔近东连连顿首,磕的青砖地上血迹斑斑,才退了出去。
孔氏看到血迹,心如刀绞,却强撑着,只做不知。
孟母三迁,世有亚圣。
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