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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何车已豁了出去了。
他冲前,先救双鱼,再死缠雷怖。
他这样作,看似鲁莽,其实,内里也是经计算过的。
其实不止经商、工事、文章,必经计算,连同军事、出手、政事,莫不经计算。
——若不经计算,就算只是放射一支带火的箭,也一样打不着目标,说不好,还打着了自己的屁股!
计算重要,所以,一个国家、军队、社团里的军师、顾问、师爷类的人物,也分外重要。
这些人,定必是读过许多书,有很多人生阅历(至少通透人情世故)的人来担任的,他们出谋献计,制定模式,经营形象,运筹帷幄,苦心积虑,惮精竭智,对君主、老板、社团、组织委实贡献良多,功不可没。
是以,诸葛亮虽不擅武,亦未手执大刀长戟冲杀敌将于阵中,但他居功至伟,不管是蜀主刘备或敌国君王甚或青史大椽,都不敢将之厕身于关公、张飞、赵子龙等一级武将之下。
这种智者也不一定出现于战场、军中,或帝王、君主身边,其实,巨商大贾、帮派组织的主脑人、大老板身边,也一样需要这等人材!
只惜,今未见注重这等谋略家、智囊如同昔者!
盖因三国之后的君主,乃至于商贾豪绅,其容智者之量,已远不如往昔!
——这些人,纵得智者,能人、奇材,亦不重视,或闲置不用,或才非所用,设虚以立,材用不当,自古才大难为用,以致这些智慧高深的人,忍辱含屈,星沉月陨,宁投隐深山不出,或索性扮作俗人,无所用于俗世横流中。
其实,真正的“受害者”,到头来还不是集团的首脑,不管那是国家的领袖还是经商的老板,他们不能见容这些智者,形同削减了他们自己的实力,使他们无视于偏见与盲点,身边仅存的是唯唯诺诺的小人等流,又如何得遂壮志雄心?
话说,就算有假意收容这等读书人、士大夫、有风骨的志士侠客智者,但又处处忌之、防之、疑之,探之、结果,这些人自然都战战兢兢,勉强出头,自也不敢献策治国良方德政,应势自保,苟全自救,哪还敢为君王、主子算计天下事?巴不得收尽锋芒、缩隐无闻为上计也!
不敢用材人智者,或用而未能重用,或忌对方强于己者而压抑之、弃用之,乃至于毁灭之,的确是一种迂回的自尽,起码也是变相的自宫。
何车不是智者。
但在打架上,他绝对是个高手。
他当衙差、禁子,一路打上来,打成了班头、捕快。
他打斗虽然狠、出拳厉害,出掌犀利,出脚快,但最利害的是、看他形似莽烈,但一切其实均经过精密之计算,他才出手打人的,所以他才会逢战必胜。
他计算得很快,所以才让人觉得他鲁莽灭烈。
他出手很快,快得使人以为他凑巧。凑兴——其实仅是凑合的招式根本不能让他这种人活到现在,还打出了如此名堂。
这一次他也一样。
——看似随意、拼命、玉石俱焚的打法,其实也一样经过精密且快速的推算:
有把握,他才出手。
——只要缠住这厮一阵就好。
没想到,这次他计算失败。
他的确没让对手炸死。
但却仍然断了气。
47.刀风风刀刀刀风如刀
他突然断气。
他死了。
这人物,不死干爆炸,死于刀。
他成了刀下之魂。
他能够避过爆炸,是因为计算正确,他之所以殒于刀下,也是因为计算错误。
他算得、点也不错,既然是雷怖亲手引发的爆炸,炸力一定不会伤及他本人。
所以,他只要贴近雷怖便可保平安。
他对了。
他也算错了一步:雷怖既然是“江南霹雷堂”的八大高手之一,当然精擅于炸药的运使,不过,他跟雷艳一早已毅然离开“雷家堡”,另创支流,成了“封刀挂剑”的雷氏一族中最早先“提刀拿剑”的宗主,是以,爆炸反而不是他的绝技。
刀法才是。
因而,何车冲近雷怖的结果,等于是将身体送上刀尖。
他错了。
所以他死。
这是一把风快的刀。
这一刀比风还快。
这一刀就捅进了他的腹腔里。
这一刻间,何车眼泪、鼻涕、大小便一齐失禁。
他觉得他的内脏已给这一刀绞碎。
他现在才发现他错了。
他错得太厉害了。
——炸药,绝对不是雷怖的强项。
相媲于他的刀法,他的爆炸只算是一条小蛇。
刀才是他豢养的龙。
但他知道已迟。
太迟了。
所以他付出了代价。
代价极为沉痛。
生命!
雷怖抽出了刀,用手指在刀锋上轻轻一弹,“嗡”地一阵响,然后他伸出了舌尖。
他的舌头很长。
他舔了舔刀口上的血。
好像很滋昧,很享受的样子。
这时候的他,一点也不老迈、一点也不猥琐、更一点也不萎靡、颓唐,舔过血后的他,反而好像年轻了,茁壮了,而且威风凛凛、顾盼自雄。
他像一位刚完成了他绝世杰作的大师,横刀立马的站在那儿.很志得意满的样子。
可是,在这酒楼里许多人都痛恨他。
特别是痛恨他的样子。
——鱼天凉、孟将旅固然恨之:因为他刚杀了他们的亲密战友何都头,可是,店里其他的伙计、客人,也都憎恨恶他,因为恨他刚才引爆的时候,一点也不顾全他们的安危。
孟将旅一向和和气气,但和气不代表他好欺负,也不等于他没火气。
何火星一死,他就红了眼。
“雷杀戮,你今天别想活出去了,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们名利圈、感情用事帮、用心良苦社、老字号谁都不会放过你这老崽子!”
雷怖道:“四十一。”
孟将旅没听懂:“四十一?”
“对,是四十一,刚死了一个,还有两桌子的活死人和地上趴着、枕着的生死的人不算。”雷怖手上的刀发出六种森然八种寒芒来。“剩下四十个人,在这里,在楼上活着的人,大大小、小,总之是七十四人——楼上的我不管,雷公电母负责楼上的活人,我负责杀楼下的,四十一个,一个也活不了。”
他说,说的理所当然,也不怕犯众怒众憎,更胸有成竹,势在必成。
——好像没拿这饭店里的人当人!
真正在“名利圈”楼下饭堂里做事的人,连双鱼兄弟、鱼姑娘、加上孟老板,还有三名伙计两名厨子,顶多只是九个人。
余者均是客人。
这些茶客、食客、任客、差役、小吏,以及看似只在现场看似卖皮肉色相的,但实有点武功底子的姑娘们,加起来,的确是三十二人——这数字正确。
看来,雷怖的确是用心算过了。
但他这一句话,等于是跟整个场里的人为敌。
这店子里当然也有不少能人,来自三山五岳都有,有的本来还不愿插手,有的原来不想冒这趟浑水,听雷怖这么一说,又见雷怖那么张狂,难免都激起了义愤:
——居然想以一个人来杀全部的人!
就算你有通天本领,若是一拥而上,双拳难敌一百四十八手,就看你怎么口出狂言、会有什么下场!
当下,人人都站了起来。
除了东隅那三十无精打采和那个全身动个不停的青年,仍然无动于衷之外,就是西南座的一老二少,依然茗茶,似在静观其变。
到了这时候依然巍然不动、漠不关心的人,未免太令人费解,孟将旅纵在愤慨中,也留意到这一点:
会不会是因为雷怖有强大的后援,所以才如此有持无恐呢?
鱼姑娘也有意煽动大家一起合力剪除掉这号恶人:“雷怖,你一句话就要啃尽今天全座那么多英雄豪杰,我怕给你吃到咀里也咽不下,胀爆了肠肚也是活该!”
雷怖忽然望着鱼天凉。
他没做什么,只是望着她。
他的眼神也不是特别凌厉,也不知怎的,给他一望,鱼好秋只觉一阵悚然。
只听雷怖眼看着鱼姑娘,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你不要死。”停一停,又说:
“你最后才死。”然后才回答孟将旅的问题:
“我今天是冲着你们来的。”
一句话。
“我要杀光你们名利圈的人。”
又一句话。
“谁教你们名利圈的主事人:不管是老字号还是用心良苦社、感情用事帮,都得罪了我们的后台——我接到命令,清除名利圈的叛逆,然后在此地建立‘大雷门’的势力,把势力接管过来。”
这是一句长话,大约解释了雷怖的用意。
孟将旅不禁问:“谁是你们的后台?”
雷怖笑了。
鱼姑娘正觉得他笑得像一只横行的蟹,却给人一脚踩碎了壳似的,相当恐怖,突然,雷怖便出了刀。
刀快如风。
刀风快利。
他一刀砍了过去。
他不是砍鱼姑娘。
也不是斩孟将旅。
而是劈向鱼头和鱼尾。
——不止一刀两段,还一刀杀两个:两个小孩!
他像专盯着他们下手:
以他这么一个堂堂武林中享有盛名的人物,居然刀刀都攻向鱼氏兄弟,刀刀都向小孩子下手!
他这一刀,更犯众憎!
怒叱声中,至少,至少有十六人向他扑来,有七人向他出了手,有五人要替鱼尾跟鱼头接那一刀。
就在刹那间,刀势却变了。
一刀变两刀。
两刀变四刀。
四刀变八刀。
八刀变——不是十六刀,而是四刀,然后是三刀、两刀、一刀——然后突然收刀!
刀刀如风。
风之刀。
血光暴现。
惨呼、哀号声中,着了刀的有八人,倒下的有五人,不倒的也血涌如泉,伤重难支,倒下的眼见就不活了。
他的刀原来是假意攻鱼氏二子,引蛇出洞,刀势陡变,一路急砍猛杀,一气便杀伤了八个仗义出手的人!
48.茶杯杯茶茶杯有茶
然后他回刀。
一时无人敢近前,只见负伤者呻吟挣扎,哀号打滚,死者倒在血泊中,肠肚满地。
然而他们多与雷怖并不相识。
雷怖横刀,沉思,外面轰隆一声,打了一道闷雷,雷声恐怖。
看来,在这将暮未暮日落未落的时分,京城难免会下一场今日已是第三场的雨,而且看来雨还会下得很大,而在这三不管地带“名利圈”里,只怕也难免有一场大杀戮。
雷怖杀了几个人,心情似乎才稳定一些,刚才他精神矍铄,而今才宁定平复了些,甚至还有了些许的倦意。
然后他走了几步,回到他原来的桌子上,倒了一杯茶。
他的手枯干,指节突露,如晒干的鹰爪。
手腕很瘦,但很稳。
也很定。
他端起杯子,闭上了眼,往杯里深吸了一口气。他像嗅茶香。
且很享受。
他杀了人之后,就走过去,用左手拿起茶壶,倒了杯茶,拿起茶杯,杯子里有茶,他喝了口茶,好像在品尝茶昧,享受每一点茶水滋润之味,他像是一个清逸的品茶老人,一点也不像是刚杀过了人,右手还拿着柄沾血的刀,地上还趴着给他杀了或还没杀死浴血悲号中的人。
这些人都是有文有武有妻有儿有女有兄弟姊妹的。
雷怖却在喝茶。
他现在一点也不像是来杀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