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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曼啊了一声,快走了两步,但仍是没赶上那小女孩滚倒在地的速度,幸好她身后还跟着个穿着蓝色短裤白色T恤的小男孩,一把拉住她的手,堪堪救了她那张就要埋进草地里的小脸蛋。
等周终于抱起他女儿的时候,我的那声惊叫才咽回去。
曼曼大概是对这种情况看得多了,只笑嘻嘻地对我说:“看,这就是我家的小龙和小凤。”
我还没答话,裙角就被拽住了,我低头,就看到一个吃看满脸都是酱的小男孩,也就是两三岁的样子,拽着我还要转头问别人:“阿姨,新阿姨?”
曼曼蹲下来跟他说话:“元宝啊,这是常欢姐姐,别叫阿姨,她还小着呢。”
元宝抬头看我,那张圆嘟嘟的小脸真是这世上最融化人心东西,立刻就让我膝盖下落,只想蹲下来跟他说话。
背后就又有人走过来了,一把将元宝抓起来,对,就是抓的,老鹰抓小鸡那样。
我抬头,看到留白的先生肖,他也看我,声音里都是笑:“常欢你来了?留白在那边呢,过去吃起来吧,别客气。”说完才对着正毛毛虫一样努力挣扎想重获自由的小元宝道:“小坏蛋刚才是你在偷吃对不对?说了鸡翅还没熟呢,你姐姐都要哭了。”
元宝扁嘴,对着走过来的妈妈张开手,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妈妈!”
我终于看到了在这里唯一一个还算得上熟悉的面孔,忍不住脱口叫了她一声。
留白笑着对我点头,开口却是先对着她先生。
“肖。”
她的声音不大,平常语气,不过被叫的男人教训儿子的气势立刻弱了,只叹气把元宝放下,还用手帕给他擦了擦嘴。
元宝一得到自由.就跟个小树袋熊样往他妈妈身上爬,他是那样一个结结实实的小肉团子,我真怕他把纤细的留白给抱断了。
果然就连他爸都看不下去了,再次弯腰把他抱了起来,这回倒是正正经经用了两只手,抱孩子的标准姿势,还逗他:“行了,妈妈要跟朋友聊天了,我们去找姐姐。”
元宝咬字清晰地回答他:“鸡翅。”
肖瞪了儿子一眼,留白看着自己的丈夫,肖就叹气了,抱着儿子边走边说:“好,鸡翅。”
我实在忍不住,一下就笑了出来。
他们三个大人三个孩子热热闹闹地走了,留自与我面对面,微笑道:“欢迎你,常欢。”
我真的喜欢她,虽然她让老板伤心了。但是对大部分人来说,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孤独的事情,跟那个人完全没有关系,这一点我比谁都明白。
我回答她:“谢谢你邀请我。”
她带我向灯火通明的地方走去,边走边说:“是肖邀请了严子非,我让他带上你,他说自己不在上海,让你做代表。”她说到这里,想了想,又道,“还让周去接你了,他说你们是见过的,是吗?”
我点头。
她把我带到桌椅边,烤炉就在大桌边上,一个稍大些的女孩子正抿着嘴极其认真地用铁夹在翻着冒着油光啦啦作响的鸡翅,肖已经捋着袖子上去帮忙了,曼曼带着两个孩子在分碗碟,周进了大屋又出来,手里拿着相机。
正烤肉的小女孩就是留白的女儿茉莉,我认得她,留白常带她来咖啡店。
我叫她:“小茉莉。”
她扎着高高的马尾,小脸被烧烤炉的热气熏得红扑扑的,看到我就笑着招了招手。
“姐姐你来啦?鸡翅好了,来吃啊。”
那神态笑容,就是个翻版的小留白。
我一点儿都不奇怪为什么肖宝贝这个女儿宝贝到让儿子都吃醋的地步。
我还以为留白家里办的烧烤派对会来许多人,至少也要像电视里那样,一群戴着白手套的专业人员进进出出端着盘子为大家服务。没想到一晚上就这两家人和我,茉莉烤完她拿手的鸡翅就被肖送到桌边来了,接下来全程是周和他两个人服务大家,肖说了好几个自己在北美办烧烤聚会时的笑话,逗得大家前仰后合。至于周,他站在烧烤炉边上的样子真是格格不入,最后还是曼曼看不下去了,一定要过去把他替下来。
草坪上充满了交谈声、笑声、孩子的声音,还有烤肉的香气,我只是站在他们中间,就能感受到这两家人的其乐融融。
那是最好最亲的家庭才能带来的感觉,我想到自己的爸爸,只有黯然神伤。
但他们是那么友善、亲切、随和,我的拘束渐渐消失,到最后竟然也吃得两手都是油,曼曼己经过去帮忙了,周仍旧不愿离开烧烤架,桌边就剩下我和留白,她轻声与我说话。
“还想吃什么?”
我把手按在肚子上:“己经饱啦,太好吃了。”
肖走过来,把手按在她的肩膀上:“留白,我搞不定那小子,快去救场。”
我和留白一起转头,就看到元宝与小凤抓着同一根香肠都不肯放开,小龙己经退开三步,一副我不认识他们的表情。
留白笑:“你怎么不帮小风?”
肖委屈,弯着腰一张脸几乎要贴在妻子的头发边上:“不敢,你又瞪我了。”
我辛苦忍着笑,留白朝那个方向走过去,肖坐在妻子刚才所坐的位子上,看着她抱起儿子,又亲了一下茉莉,目光温柔。
我真心诚意地说:“肖先生,茉莉和元宝都太可爱了。”
肖转过头,笑着看我,我对他并不算陌生,偶尔他也会来咖啡店接茉莉和留白回家,他看上去是个极其斯文的人,说话也是慢悠悠的。
“谢谢,常欢。”
我不知道能与他聊什么,但他并没有起身离去的意思,反而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桌上什么饮料都有,酒瓶同样林立,盛具都是白色瓷器,玻璃杯上刻着花纹。一切都是好的,好得让我不敢随便伸出手。
“喝酒吗?”
“不了,谢谢您。”我摇头,握住手里盛着橙汁的玻璃杯。
他又说:“严很在意你。”
我的心突然一跳,看着他竟有些害怕起来。
肖笑着,仍是那样斯文儒雅:“他打电话来,拜托我们照顾你。”
我低声回答:“多谢你们,我今天很愉快。”
他又说:“他是我们当中最忙的,成天不见人影。”
我并不知道他们的职业,也不想问,只顺着他的话点点头:“是,他一直很忙。”
“有些人会受不了。”
谁?是说我吗?我沉默地看着他。
肖用指尖敲敲酒杯边缘,轻松地接了一句:“不过我看他乐在其中。”
我在心里长出了一口气。
“你觉得他这人怎么样?”
怎么样?那个温柔爱笑的男人,请给我这世上所有的赞美之问。
但最后说出口的,只是简简单单的:“他很好。”
他再次看我,微笑道:“是吗?他以前可不这样的,我跟他小时候就认识,那家伙年轻时候最吵闹,精力狂,多动症,随时随地拉一群人爬山出海,我看到他都躲着走,那时候他最讨厌别人只笑不说话,说那些人闷,你看现在。”肖笑起来,喝了一口酒,放下杯子道,“人总会变成他们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人总会变成他们最讨厌的那个样子……
我没来由地难过起来:“我……不知道。”
肖撑着脸看我,很突然地问了一句:“有没有人说过,你很像一个人?”
我不自觉地挺直后背,觉得自己浑身的皮肤都紧绷了起来。
“那个谁……好像是台湾的,演过好多片子,我记不起名字了。没人说过吗?”
我的心脏跌宕起伏,至此己经全面投降。
“没,没人说过。”
他笑笑,喝了口酒:“算了,很高兴你来,我那老朋友又没时间又没情趣的,居然还能找到受得了他的人,常欢,你挺了不起的啊。”
“肖,这么有话聊?”周走过来,用满是烟灰的手拍了肖一下。
肖站起来,也不管衣服上的灰印子,只笑着把手搭在周的肩膀上:“走吧,那里还剩下什么?”
“你说呢?要去跟你儿子抢最后的几根香肠吗?”
他们俩就这么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我坐在桌边上,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怀揣秘密的滋味太艰难了,如果我有选择的权利,我宁愿一辈子都做一个被隐瞒的人。
5
烧烤炉里的炭火渐渐熄灭变凉,元宝最先撑不住了,抱着留白,头一点一点,肖说:“我抱他进去睡觉。”
我站起来:“我来帮忙收拾东西。”
留白阻止我:“不用,会有人收的。”
曼曼看着她先生:“孩子都困了,我们也回去吧,周。”
周看我一眼,我立刻说:“我自己回学校就好。”
曼曼拉住我:“那怎么行?你是我们带来的,当然是我们送你回去。”
但是我们走到门口,就有一辆出租车停了下来。
车门打开,我看到严子非。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他坐出租车,他是什么都没有带的,手里只拿着个简单的黑色袋子,就连小施都不在他身边。
不要说我,就连肖和周两家人都吃惊了。
肖第一个走上去:“你干什么?泄露国家机密逃回来的啊?先说请楚我不收留你啊,要躲躲周家去。”
严子非笑:“不是赶着来你家的烧烤派对吗?不过看上去己经结束了。”
几个小孩子此起彼伏地叫严叔叔,元宝甚至抱住了他的大腿。
严子非放下旅行袋,一把将元宝抱起来,然后腾出一只手伸向我:“常欢,来。”
我做梦一样走上去,一直到握住他的手才有真实感。
曼曼把脸转向周,一脸羡慕地说:“常欢好幸福。”
周似笑非笑地道:“所以我也要环球飞行一个月只在上海落地五天给你这样的惊喜吗?”
曼曼顿时低头忏悔,所有人都笑了,留白过来把元宝从严子非手里接过去:“对不起啊,炭火都凉了,你吃饭了吗?要不进去吃一点儿夜宵?”
严子非还没说话,肖就出声了:“留白啊,刚才蝗虫过境,冰箱底都掏空了,哪还有东西吃?大家各自散了吧。严你下次请早啊,需要车吗?要吃的没有了,车子随便挑。”
严子非笑着点头,留白就不说话了,只看着我微笑。周和曼曼告别之后带着小龙小凤上了车,曼曼仍旧坐驾驶座.开出老远还伸出手来对我们挥了挥。留白带着两个孩子进屋去了,肖开了一辆车出来交给严子非,告别时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一脸意味深长。
我不懂他的笑容,但严子非的到来令我魂不守舍,我甚至不能确定目己脸上现在是什么表清,哪还有能力去猜别人笑容中的意味。
车子在路上平稳前行,我问他:“你才下飞机吗?”
严子非说是,他英挺的眉骨与鼻梁在路灯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显得那样动人。
我觉得他瘦了许多.这发现让我心疼。
“我以为你还要在国外待几天。”
“提早回来了。”
“坐出租车?”
他笑了:“我是提早回来的,就不麻烦别人了。”
我有一会儿说不出话来,许久才问:“你吃过饭了吗?要不要我陪你再吃点儿东西?”
他在红灯前停下,转过头看着我,脸上是一个温柔的表情。
他说:“好的。”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着倒数,他不再说话,几秒之后,伸出右手,握住了我的左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握让我的肩膀突然就垮了下来,连一个好好的坐姿都无法维持。
我突然就觉得象了,筋疲力尽,想好好休息一下,仿佛一个独自在荒漠里跋涉了很久的迷途者,终于看到了绿洲。
红色的数字仍在跳动,夜里的十字路口仍旧热闹,无数车辆在我们面前川流而过、无头无尾,仿佛永无止境。但我知道,这一切都会在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刹那戛然而止,如同我已知的命运。
我慢慢侧过身,把头放在他温暖的肩膀上,他永远是山一样沉稳与可靠的,也是我不能永远拥有的。
车子再次向前驶去,他任我靠着,用一只手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