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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辰埋头把碗里的饭吃完,端起酒杯漱口,然后拿餐巾纸擦了擦嘴,说:“谢谢你们喊我来吃饭,我吃饱了。再见。”
拉起蓁蓁就走。安安喊:“哥哥!哥哥!”
子辰早没影子了。
蓁蓁被子辰一路拉着走,大约两站路的距离时,子辰才松了手。
树的华盖将水泥路上荫出一脉深绿,子辰站在那里,抬头看天。天是看不见的,尽是密簇簇的叶,犀利的阳光钻透枝桠,斑驳的落在肩上。蓁蓁从侧面看过去,子辰的眼底涌起透明的水波,薄薄停驻在睫毛尖端,却没有滴落下来。
蓁蓁从背后搂住他的腰,手臂紧紧的收,把那身体深深拥在怀里。
子辰的声音有些哑:“你什么都没吃,饿了吧?我带你吃饭去。”
蓁蓁悄语:“不吃饭,想吃你!”
子辰伸手把她拉到面前:“别闹了,吃披萨吗?”
蓁蓁曲起手指轻轻擦了下他湿润的眼睛,笑着点头。
蓁蓁的学校在市区,离使馆区不远。自从子辰搬回舞蹈学院的宿舍,下课后蓁蓁就孤魂似的在街上游荡。因为总是昏天黑地的谈恋爱,大学四年她几乎没有交到朋友,当子辰从她的生活中抽离,每天的黄昏便从香甜的粉红变成了寂寞的浅紫。
据说习惯和依赖可以让一个女人心甘情愿嫁给一个不那么深爱的男人。如果这习惯和依赖的对象是深爱的男人呢?女人会不会像被放在温水里煮的青蛙?
温水煮青蛙,青蛙一定会死是著名的公案。蓁蓁觉得情况比温水更严重。她看见路边小店里滋滋作响的羊肉串,觉得很像目前的自己。金属的长方形的小炉子,里面烧着红红的炭火,羊肉或者鱿鱼或者板筋之类的肉被铁签子串起来,整齐的排在上面烤。当暗红的肉变成灰蒙蒙的褐色,老板洒上一层孜然末,刷上辣椒粉,盛在盘子里给人吃。
虽然和子辰才不过一个星期没见,可蓁蓁觉得自己已经被烤糊了,而且刷了厚厚的一层辣椒粉和孜然末,呛得她浑身难受。她知道子辰晚上要去戏剧学院上课,但仍然给他打了个电话,希望他过来陪陪自己。子辰和她商量能不能下课以后再过来。
那起码是四个小时以后的事了,现在怎么办?
蓁蓁沿着街边走。这条街酒吧林立,巷子深处还星罗棋布的隐匿着许多。蓁蓁顺手推门走进一间。酒吧中间几张大的长方形木桌,周围是条状的木头板凳。阴暗的灯火下鬼影幢幢。摆设看上去真像是武侠片里武林高手火并的客栈,吊灯的式样又像是京剧《智取威虎山》里面座山雕的聚义厅。
蓁蓁要了一杯苏打水。领舞台上那个男孩子跳得很投入。含胸、挺胸、绕胸、绕膝、转膝。蓁蓁希望能在昏蒙的灯光下把他看做是子辰,可她做不到。子辰的肢体太出众了,律动起来的气场也太强大,这样小得可怜的舞台容不下那个少年的光芒。
她没精打采地跟着音乐晃动身体,时而疯狂的尖叫。在欧洲男人眼里,蓁蓁属于标准的东方美女。小巧、黄皮肤、黑色直发,尤其是细细的丹凤眼。所以很快的,有个美国男人注意到了她。
美国男人对蓁蓁介绍说自己叫Brian,是美国一家银行驻华办事处的代表。蓁蓁的听力和口语都很好,和Brian交谈没有什么困难。
Brian说:“在爱尔兰语里面,BRIAN代表力量和美德,大部份人把Brian看做是爱尔兰男子,聪明,喜欢运动,并擅于社交。有些人则认为Brian是无聊喜欢黏着妈妈的孩子。”
蓁蓁哈哈哈的笑:“我正被一个孩子黏着。”
Brian说:“我希望你给我起一个中文名。。”
“我要叫你鼻涕虫。”蓁蓁说,“在中文里,这是一个妈妈对自己心爱宝贝的称呼。”
Brian和她碰杯,表示很高兴接受这个名字。
鼻涕虫身材健硕,目测约有一八五甚至更高,宽厚的胸和粗壮的上臂似乎有着岩石的硬度。蓁蓁忍不住伸手戳了一下。鼻涕虫把这个动作理解为她的暗示。至于是不是暗示,蓁蓁也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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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蓁蓁在Brian家柔软的席梦思上心满意足的喘着气时,手机响了,看见子辰的号码,蓁蓁如梦方醒,从床上飞快的跳了起来。
蓝色显示屏在铃声中闪烁,她没有接听的勇气。匆忙穿好衣服,到卫生间草草洗了把脸。Brian在床上说:“我会再给你打电话的,甜心。”
蓁蓁跑到校园门口,背着书包的子辰站在那里。她的喉咙发干,在离他半步远的距离站住,挤出一个笑来:“你迟了一小时。”
子辰有些歉意:“本来一下课就过来的,但是教授把我留下来,说上次导演理论和技巧的作业里面,关于声音和画面运用的部分,实践上不可操作。所以就和他探讨。”
蓁蓁伸手抚摸他的脸:“子辰,你好像又瘦了。为什么要那么辛苦呢?其实你生下来就拥有了一切。你就不能和你爸爸好好谈谈吗?”
子辰不回答。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纸袋递给蓁蓁:“这是我在路上给你买的蛋挞,还是热的呢。吃完了快回宿舍吧,我也得回学校了,明天一早就有课。”
蓁蓁接过纸袋,神色黯然:“子辰,难道我约你过来,就只是想看看你吗?”
子辰沉默了片刻,把头一低:“我知道。”
“你知道还这样!”蓁蓁突然爆发了,“再这样下去我会被你逼成疯子的!”
子辰咬住嘴唇,有些疲惫的吸了口气。
蓁蓁掐他,子辰没有动,良久才开口说:“我很努力想让你满意,可现在没有办法,要上课,要打工赚钱,这些事情都是必须要做的,蓁蓁你能不能体谅我一点点?我会感激你一辈子的。”
蓁蓁喊:“你就是放着好日子不过和自己较劲!凭你自己这样下去你能做什么?!最多是你们学院的教授到顶了!”
子辰依然是安静的态度:“做教授不好吗?”
蓁蓁说:“你做什么我都不反对。可是你不能把你自己从我身边拿开!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不要像个寡妇一样活一辈子!”
子辰的笑容有些苦涩:“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吗?我会让你等一辈子?”
蓁蓁捧着纸袋呜呜的哭,哭泣的声音仿佛是被一个泵用力往外抽,半天才冒出一声。眼泪把纸袋滴得湿透,连指尖都颤动起来。
子辰看了她许久,低声说:“你带身份证没有?我没带。”
蓁蓁的哭声缓和了些,抽泣着抬起头:“干嘛?”
子辰凑到蓁蓁耳边:“开房间。”
蓁蓁破涕为笑。转身便往校门里跑,跑出几步,回头又看子辰一眼,对他抛了个飞吻。
舜茵穿好黑色背心裙,外面套上白色长款西服,在梳妆台选了条哑光的金属长项链,拎起蓝色漆皮包,从门口鞋柜里拿出蓝色鱼嘴高跟鞋穿上。今天是她生日,也是正式上班的第二个月。
传达室门口有四五个快递公司的人杵在那,手里都捧着鲜花。老邢在传达室里喊:“来签收一下吧,都是送给你的。”
舜茵很尴尬,硬着头皮依次在回单上签了名字,把那些花抱进传达室,托老邢代为保管,再三叮嘱他不要告诉别人是送给她的。
回到办公室刚坐下,老邢打电话说又有花送来。出门看时着实吃了一惊:门口停着辆依维柯,后门掀起,几个花店员工抬出一座圆形的玫瑰花山。太多红玫瑰堆在一起并不好看,远远望去和纸扎的红灯笼没什么两样。舜茵呆站在那里,花店的人递上一张卡片:“这是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加上李澈先生爱您的那一颗心,一共是一千个爱,祝颜小姐生日快乐!”
舜茵脑袋都大了。正值上班时间,出版社本就不属于快节奏的单位,何况又是文人聚集的场所,见到这场景,纷纷驻足观看。舜茵匆匆对老邢说:“我回家一趟,很快回来,麻烦你和张主任说一声。”
舜茵对花店的人说:“我给你们一百块钱,把这个拉回去!”
花店的人不接受她的贿赂,丢下花就走,舜茵无奈的喊:“那我给一百块钱,你们帮我拉回家总可以吧!”
依维柯拉着一堆花回到家里。舜茵坐在客厅里,看着一堆百合、玫瑰、蔷薇和勿忘我发愣。她给老邢打了个电话,如果再有人送花,就说自己出差了。
挂了电话之后,舜茵在那堆花的卡片里找了一会,没有赵振涛的。赵振涛完全忘记了这回事,因为直到夜里,赵振涛连电话都没有。舜茵回忆了一会,自己似乎没有告诉过他自己的生日,于是拨给赵振涛,他正在深圳出差,电话里十分噪杂,有女孩子笑的声音。赵振涛说:“过生日没什么意思吧,你都快三十岁了,又不是小女孩,到我生日的时候一起过吧。”
舜茵不明白刚刚二十二岁的自己怎么就快三十了?从逻辑上分析,这话没有错误,按照这样的逻辑,赵振涛是不是快五十了呢?舜茵接触的男性很有限,除了李澈就是赵振涛,这两个男人似乎都是没有温度的。男人为什么需要女人呢?赵振涛说过一句话:没有男人会有兴趣了解女人的灵魂。他们爱的只是包裹灵魂的肉体。情义千斤不及胸前四两。
赵振涛比李澈还是好不少的。起码他到现在都没有对舜茵动手动脚过。不关心自己那是正常的吧,周雯早就说过男人都这样。
舜茵无聊的按着手机,屏幕上一个黑衣少年依柱而立,云淡风轻。这个少年似乎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就是温暖的。虽然他的气质异常清冷,但泯灭不了那温柔的眼神和笑容。他似乎是唯一的一个。他的气息,声音,甚至于被他背在背上时闻到的体味,都散发着无味的芳香。
舜茵给他发了一条短信:今天是我的生日,祝我快乐好吗?
片刻之后有了回复,四个字:生日快乐!
只有四个字,不知为何却风起云涌,催肝裂肺。舜茵的泪水夺眶而出。
夜空并非纯黑色,倒是黑中透出一片无垠的深蓝,像学生时代的蓝黑墨水被打翻,泼满了世界。舜茵遥望北边的天空,很想极目望尽这黑幕,很想刺探千里之外那片天空下的那个少年,此时在做什么。
手机铃响,舜茵抓在手里,平稳呼吸,轻轻“喂”了一声。
不意竟是子辰清朗的声音,夜色中分外低柔:“还是打电话说比较好,生日快乐!”
舜茵忽然失控,“呜”的抽泣一声,随即死死捂住嘴。子辰已经听到了。沉默一会,缓缓的吐出三个字:“舜茵啊”却又没了下文。
这三个字让舜茵再度涌出泪水,换了几次呼吸,用力让自己笑起来:“没事,女人都这样,常常哭着玩的,就像男人有时候会喝酒一样。我其实挺高兴的,今天收到好多花呢,你看,我很有魅力的!”
子辰说:“今天我在图书馆看书。半个多世纪前,地球上有一种旅鸽,又叫漂泊鸠, 十八世纪和十九世纪初数量庞大,飞来铺天盖地,落下遍地都是。由于它们肉质鲜嫩,被人类大量捕杀。最后一只旅鸽在一九四七年消失。书上有旅鸽的图片,灰色和杏红色的毛,白色的尾巴长长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到了你。舜茵啊,我想求你一件事。请你答应我。”
舜茵“嗯”了一声。
子辰说:“无论被怎样捕杀,请不要消失。”
舜茵轻喊:“子辰哥哥!”
子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