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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有爱倾城(原名:尘不可出)
作者:元悟空
楔子
〃娑婆〃,梵语音译。意译〃堪忍〃。为释迦牟尼佛教化的世界。此界众生安于十恶,堪于忍受诸苦恼而不肯出离,为三恶五趣杂会之所。
野花开满山岗
初夏的落日异常湿润,覆盆子的果实开始红熟,酸甜的香味将小小的县城浸没了,就连那座矗立的牌坊似乎也漂浮起来。这座牌坊三间四柱五楼,坊柱脚前后衬托着宫扇式片石,上板北面大书“科名”、“探花”、“榜眼”、“传胪”,南面是“甲第”、“会元”、“状元”、“解元”等显赫大字,除此之外,还有些风雨剥蚀后辨认不清的字迹,应该是当年县治内登科举人的姓名和朝代吧。
诗赞:“慈孝天下无双里,锦绣江南第一乡”。县城地处徽州南部,聚集了全中国乃至全世界最大的牌坊群。儒家学说在建国初年和文革期间分别遭遇了近代史上两次最大的冲击,也许在此地渊源太深,依旧残存某些蛛丝马迹。比如说吃饭时必须老人先举箸,读书人受尊敬,家里有人离婚会被邻里看轻。
虽然时至九零年代初期,但从外观上看,宛县依旧是个沉睡的老人,除了零星的几座新式建筑之外,并无太明显的变化。宛县中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穿过三元牌坊回家去。学校铁栅栏旁是座清代下马碑,初二的叶蓁蓁站在那里等她的邻居颜舜茵。
这所重点中学的孩子们,每天都要在三元牌坊下面来来去去。而历来被当作县学宫门坊的三元牌坊,似乎有些不可思议的神秘力量,宛县中学的升学率即使在省里也是名列前茅的。叶蓁蓁则属于这些前途光明的孩子中最光明的那个行列。
颜舜茵就不好定义,她最出众的不是成绩,而是长相。不仅宛县中学,就算整个县城里,颜舜茵的好看都是出名的。可在学校里这些没有用,同学们并未因此关注她,何况颜舜茵似乎更喜欢独自呆着。
当太阳落到教学楼后面的山峦时,叶蓁蓁才看见一个女孩子气喘吁吁的跑来,马尾辫在脑后晃来晃去。
叶蓁蓁见她跑错了方向,急忙喊:“舜茵舜茵!”
女孩子调转方向跑到面前,语气颇为埋怨:“干嘛非要去你家吃饭啊,我好容易等到李澈放学,还想看他打篮球呢!”
蓁蓁笑:“李澈又不缺女同学看,你就不用凑热闹啦。我家今天来远客,妈妈烧了干笋红烧肉。你最喜欢吃哒!”
听见干笋红烧肉,舜茵似乎高兴起来:“什么远客呀?哪里来的?”
蓁蓁说:“北京来的。教过我表哥一阵子。”
舜茵知道蓁蓁的表哥前几年专门去北京学过摄影,在县城开了一家写真影楼,生意挺好。她还见过蓁蓁拍的怀旧写真,粉白黛绿的,十分动人。舜茵很想去拍,但实在是贵,又不好意思央求蓁蓁打折,只得作罢。听见北京来的摄影师,颇为向往。
蓁蓁又说:“这个北京来的摄影师啊,可不得了,他的爷爷是给慈禧太后拍过照片的,御用的呐!有很多清末回忆录里都提到过他爷爷的名字。”蓁蓁费了好大劲才想起来:“就是光绪末年驻法大使时慕奚的儿子时睿钰。”
舜茵吃惊匪浅:“天呐,原来是他!”
“哈哈哈” 蓁蓁笑,“你居然也听说过,是不是看你爷爷那些线装书得来的?若是的话,我表哥这个老师,该是时睿钰的孙子。”
说话间,李澈和一帮男生大呼小叫的冲过来,李澈飞快的在舜茵脑袋上拍了一下,舜茵想还手时,李澈已经窜出很远,倒退着跑,手里抛着篮球,咧着一嘴白牙对自己笑。
蓁蓁和舜茵的家,是对着石板街的两幢老房子,石板街中间矗着的牌坊显得尤其巍峨,二楼匾额已经石层剥落,字迹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不过,一楼额枋上的“贞百里”三个篆体大字,古朴典雅,倒还是清清楚楚。上枋下枋的“凤穿牡丹”和“双狮戏球”雕刻,构图洗练,虽然经历沧桑岁月的洗礼已经残损,但仍然精致厚重。
舜茵一眼看见牌坊下立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男孩子,清冽冽的背影在暮色中伶仃无俦。蓁蓁不知何时进了屋,在里面喊“舜茵舜茵!”
男孩闻声回头,夕阳正在西下,晚风正在轻起,舜茵看着那男孩的眼睛,定定立住,纹丝不动。
蓁蓁见表哥正陪一个斯文白净的男人说话,知道是客:“叔叔好!”
表哥还没来得及介绍,中年男人已笑着说:“小叶的妹妹?真文静的女孩子。”
男人一开口,和电视里新闻联播的口音一样,蓁蓁觉得新奇,只是笑。男人又说:“我姓时。”
蓁蓁补了一声“时叔叔”,男人忽然想起什么,一迭声的喊“子辰子辰!”
起身来找,蓁蓁跟着,出了门便看见舜茵立着不动,顺视线寻去,是个穿白衬衣的少年。
姓时的男人走上前,将男孩推了一下:“子辰,你们明天就是同学了。来认识一下吧。”
蓁蓁上前,大方的伸出手,舜茵回过神,一低头进屋里去了。
屋里还有个化着淡妆的年轻女人,天气尚不很热,女人早早的穿了及膝的裙子,浅灰的八片喇叭裙,白色的有跟凉鞋。舜茵觉得真是好看,不由多看了几眼。女人笑问:“是蓁蓁吗?”
蓁蓁表哥答:“是蓁蓁的同学。舜茵。”
晚饭有荸荠园子,梅花鱼茸汤。笋干烧肉确实端上来了,然而一直放在客人那边,舜茵不好翻山越岭去打捞,只得小口小口吃面前那碗皱纱南瓜苞。
大人们的酒杯端了六七回之后,年轻女人的脸微红,红的恰是好处,舜茵不觉注目,女人笑迎她的眼:“舜茵这名字谁给你起的?姓什么?”
“姓颜。”舜茵答:“颜如玉的颜。”
女人不再看舜茵,转向姓时的男人:“昕鸰,你看颜舜茵的名字多奇怪,让人想起《龙江颂》里的江水英,还是叶蓁蓁好听。”
蓁蓁表哥插话:“谁说的!我觉得比叶蓁蓁好听多了!”话音未落,被人狠踢了一下,往桌子底下看,是蓁蓁的脚,旅游鞋的鞋尖仍然威胁的对自己挑着,没有收回去的意图。桌板把蓁蓁隔成两截,上面那截若无其事在夹菜。
舜茵的脸烧到脖子,拿筷子的手也有些抖,将下嘴唇咬住,默不作声。忽听有人噗嗤一笑。舜茵循声望去,见是那白衬衣的少年。
时昕鸰瞪了儿子一眼,本来似乎不打算开口的子辰见父亲的神色,反而看着那女人说:“《诗经》里的《有女同车》写:有女同行,颜如舜英。江水英出自哪里?”
时昕鸰慌忙夹菜给脸色刷白的女人:“俪萱,你看这笋干多嫩。”
蓁蓁停下筷子,看着子辰:“我的名字也有出处的: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子辰低下头不说话。
饭毕舜茵准备回家,觎了个空,到子辰身边小声说:“我的茵,不是那个颜如舜英的英,是绿草茵茵的茵。没有后鼻音的。”
侯了一会儿,见子辰不做声,嗫嚅又道:“刚才谢谢你。”
子辰笑了一下。
蓁蓁睡到半夜,恍惚听见女人的号哭,还有家具倒地的声音,细细听去,仿佛是叫俪萱的女人。蓁蓁怕有闪失,急忙来推身边的妈妈,不意推了个空,倒听见妈妈在隔壁高声劝解。蓁蓁好奇,蹑手蹑脚来到窗外,凑上去看。
俪萱双手掐住子辰脖子,时昕鸰头发蓬乱的将俪萱往外拉扯,俪萱不依,仍然是哭:“怎么会什么都没有!你就是想留给你和那个死鬼女人的独生儿子,不给我们母女!我要掐死这个小杂种!”
时昕鸰嘶声喊:“如今你见谁家还有遗产!你能找出来一个,我就算是骗你!”
子辰脸色憋得通红,却双唇紧闭,不挣扎也不动,倒有些隔岸观火的态度。
时昕鸰将俪萱没命的往回扯,嘴里分辩说:“怕你不相信,让你陪着一起来,我把子辰送到乡下,你还要怎样!等回了北京,我们就去美国找我哥哥,再不回中国了!这总可以了吧!”
俪萱这才不哭,昂起脸儿披头散发的看着丈夫:“你和我还有安安,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不分开了,你发誓!”
时昕鸰不语,低头看儿子;似乎有些迟疑,冒出一句话:“没事的,你睡吧!”
子辰不答,目不转睛看着父亲。
俪萱见这样子,“呜”的又哭开来,时昕鸰只得将她裹在腋下,半拖着出去。
蓁蓁见一屋子人往外涌,一溜烟躲回房间跳上床。耳听得喧哗声往前院去了。预备睡觉,在床上翻了几回,复又趿了鞋来隔壁。
见子辰依然是刚才的姿势靠在那里没有动,不知说什么好,想了想,说:“明天他们走了,就没人这样欺负你了。”
子辰向下一滑,溜进被子里。蓁蓁觉得无趣,转身出去,却听见子辰在背后说:“你们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呀!”
蓁蓁得意的将头一扬:“等周末,带你去山上摘野果子吃!”
子辰的脸从枕上转来看着她:“好!”
学校的地理书上,把这一带的地貌归于江南丘陵。在孩子们看来,那些远处的山岳十分高大,如若这些都只是丘陵,不知真正的高山怎样的峻拔呢?县城旁边的小丘不高也不低,适于攀登和嬉戏,沿曲折的小路走上去,长满了茂密的绿草,间或迎面遇上同学的父母肩挑手提的经过,笑着打了招呼,蹦跶着继续前行。
映山红开得妖冶,油菜花星星点点的金黄在山坳里招摇,阳光将小坡上抹了一片亮白,那光线里的草色比背阴处浅淡了许多。蓁蓁抢先在坡上坐下,表哥一路和舜茵聊,此时渐渐走近,表哥说:“人离乡贱,高中毕业了,还是别去外地上大学了,就在宛县挑个好人家嫁了呗。”
舜茵脸红红的不答腔。蓁蓁说:“表哥,你说什么是好人家?”
表哥说:“第一当然要有钱。”
蓁蓁问:“其次呢?”
表哥挠头:“其次,还是要有钱。”扭头看着坐在一边的子辰又说:“好像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对吧?书上说,钱不是万能的,那是骗人呢!除了生老病死,凡解决不了的事,无非钱不够多罢了。”
子辰不说话,眯着眼睛看山景,将两手慢慢抬起,拇指和食指比成一个直角,对成个框子,举起来看。
舜茵靠的近,子辰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下有些透明,微仰的脖子迎着光线,细细的尽是鲜桃般的绒毛,舜茵吃惊的“呀“了一声,压低了声音又问:“你的脖子怎么了?”
沿耳侧而下,长长一道淤印,围在咽喉,沉甸甸的红。子辰将头一低。
舜茵见状不再做声。蓁蓁手里捏着几根细枝,都结着红果,果皮上小小的麻点子。蓁蓁揪下一枚递给子辰,子辰接在手里,顺山坡下到溪边,打算洗了再吃,蓁蓁已经笑嘻嘻的咬了一口。舜茵跟着也跑下来,把脚浸在溪里,溪水越过河床青色的石头,由足底突突的冲过去,像小拳头不停在敲。见子辰不说话,舜茵问:“你的户口不是在北京吗?还是要回北京考大学的吧?”
子辰“嗯”了一声。
舜茵问:“你想考什么专业呀?”
子辰似乎对这个问题来了兴趣,眼睛一亮:“建筑!”
舜茵有些失望,好一会才说:“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