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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融了他的骨头。”
销魂头陀舒泰的说:“他的肉很结实。这么结实的肉一口气吸于,真有点可惜。”
过时,融骨先生和销魂头陀,一个本来己是长得很高的了,现在又更高了一些,一个原
来胖得厉害,现在又似乎更臃肿一些。
融骨似乎叹了一回气,说:“不过,大师兄也算是求仁得仁了。他以为他好比莲花一般
圣洁,现在不就栽在莲池里了吗!他法号泥涂,现在可作身都涂了泥了。”
销魂似乎也有点感慨:“那有什么办法?这些江湖上只顾玩命出名的家伙,只一劲儿的
去救龚侠怀,也没好好想想,真当我们这些替朝廷主持正义执行律法的人都死了不成!”
融骨“咳”了一声,仿佛喉头里咽住了一颗榄核。
销魂头陀怪目一翻,道:“怎么?不对么?”
“也没什么对不对的;”融骨先生用两只手指捻着他那一小撮山羊须脚,道:“正义这
句儿给人用得太多,已不知是何解了,只知道人人都以为自己是正义的。”
他眯了眯眼睛算是笑容,用手一指河塘,说:“像我们这样把他杀了,的确可以免除皇
上那帮人有意延揽他成为我们心腹大患的危机,不过,如果说这种做法是维护法律正义,也
无不妥。”
销魂头陀忽然“啊”了一声,跌足道:“遗憾!”
“别担心,”融骨冷冷的白了他一眼,“你还来得及赶上‘劫囚’那一场好戏。”
“不是,”镖魂头陀用手一搭他那把残破扫帚似的乱发,“我是遗憾大师兄至死不知:
你是‘绿草’我是‘黄花’,他虽然一直都自居为大师兄,但在江湖上、武林中的地位与身
份,我们其实比他高多了!”
“这有什么干系!”融骨懒洋详的说:“我们只注重活着的跟我们有利害关系的人怎么
想怎么看,至于死了的再大不了的人,也与我们全然无关。”
这时凉风送爽,吹得荷花莲叶一阵轻漾,泥徐大师沉陷下去的地方,现在已完全恢复了
原来面貌,连泡都没再冒上一个。
远处传来龙舟竞渡的号响。
“死了的人甚至比不上这一阵风,”融骨忽然因景生情地道:“你听到吗?”
“号响?”销魂问,“龙舟争锋?”
“不是,是杀人声。他们开始了——”融骨说,“‘救龙行动’。”
4.诗丛里的刀
“好一把刀!”高赞魁拿着那把“天涯刀”的时候,心跳得快一些,血液流得急一些,
连呼吸也费力了一些,就像初恋的男子刚刚遇上了他的梦中情人一样,“好刀!”
朱星五眼中发出邪芒。当他斜着眼在注视高赞魁拿着这把刀的时候,星芒就更甚了,那
种光芒就像是香枝上的焰蒂,在白天不甚显亮,一到了全黑的夜里分外夺目。
“当年龙头就是仗着这把刀,横行天下,”朱星五感慨的说,像他眼前尽是一幕幕可凄
可恋可歌可泣可再从头再来一次的如烟在事,“后来他的刀法已到了‘不战而屈人之兵,此
时无刀胜有刀’的境界,但我们追随他、帮他打天下的时日里,这把刀可以说是我们所有的
信心、全部的定力、一切的目标、完全的奉献、不顾一切的号召。那段日子,真是
过瘾!”
“那时候,我们不但直道而行,而且志在替天行道;”高赞魁抚着那柄刀,仿佛在对着
他的情人诉说着绵绵情话,“我们都曾经相信过;只有在最危险的时候,才见着真情:只有
在最大的磨练里,才显出一个人的志气,只有在不计成败、舍我其谁、全力以赴里,我们才
活得比谁都更光辉、更自豪更不虚度。”
他那很有官威的紫膛脸,出现了一种少有的神采,就像是一个少年看到自己梦幻成真的
神情一样。”那时,我们都相信,只有在刀丛里,才能有至真至诚的好诗:只有在刀山火海
里,我们才能布展所长;只有在绝大的危难里,我们一众兄弟,更能唇齿相依,生死与共;
可是可惜”
他始终没有把刀拔出来,只无限惋惜的说下去:“这条路愈行下去,渐走渐远,愈行愈
寂寞。”
朱里五忽然用一种类近是病人般的声调接了下去:“这使我们愈来愈清楚和了解:刀丛
里,不一定有诗;纵有,去拾取的代价也太大了;但在诗丛里,却隐隐夹杂着剑影刀光。人
生一切,都是用实力去挣得的,而不是用欲望去换得的。龙头一个人持刀行道的抱负,对我
们而言,只是死路一条。”
叶红和严笑花静静的听着,要不是他们眼里流露出悲悯与不屑,简直令人以为他们是充
耳不闻,或是根本失去了表情。等他们的话告一段落,叶红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说得很吃
力,所以也说得尽量简洁,虽然只几个字,他已换了几回气,每一个字都用那个字的口型才
能勉强将之模糊的吐出来:“所以,你们因为梦碎,就要把使大家能有梦想的人铲除?”
夏吓叫那一张一如一粒大蛋似的头又凑了近来,张开血盆大口,狞恶的说:“你可知道
你已饮下我们老七的‘黄泉水’?”
叶红点点头。
夏吓叫以一种骇人的声势又说:“你知道你是因何而死?”
叶红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点头或摇头。
“你现在连移动一下也没办法,还逞什么能?!”夏吓叫咧开了嘴,上下两排牙齿森然
如铜锉,直磨得登格作响,“你就是太多管闲事,所以才自寻死路!”
“他是多管闲事,”严笑花的语音像刚吞下了一碗苦药,每一个字都说得踢掉一块大石
一般吃力,“我不是。龚侠怀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有他那样的朋友,而你又喜欢上他那样的人,”夏吓叫用他那一张只缺了长鼻子就
是十足一张象脸的头趋近严笑花,“所以你该死。”
“我真奇怪,”严笑花倦乏地闭上了眼睛,不屑再看这种人一眼,”你们嘴里这般,鄙
薄你们的老大,可是,要是没有他,你们就如一盘散砂,你们就烂泥扶不上壁,你们根本不
能扬名立万,你们根本就是一堆垃圾。”
夏吓叫虎吼一声,反手抄起镔铁禅杖,就要向严笑花顶上劈落。
高赞魁突然出手一拦。
也没看他怎么动,夏吓叫那一枕已给他化解于无形。
夏吓叫顿时为杀意所激睬,碌着一双要噬人的眼,向高赞魁吼道:“你干什么?!”
高赞魁一团和祥的道:“别急。”
夏吓叫咆哮道:“你没听说过吗:杀一个人要杀死了才是杀了。在未杀之前,切勿给他
有反击的机会,废话尤其不要多说!”
高赞魁气定神闲的道:“这两人,杀是要杀的,可是,为免后患,却不是由我们来
杀”
互吓叫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高费魁微笑道,“不过,就算是杀该杀的人,也该由该杀的
人来杀才是。”
夏吓叫迷惑起来,而述惑也引起了他的防卫。
朱星五忽然说话了:
“来了。”
然后他补充:
“杀人的人来了。”
杀人的人是来杀该杀的人的。
今天,八尺门里,“被杀的人”是叶红和严笑花——不管他俩是不是该杀,但只在场的
人人人都认为他们该杀,他们就给杀定了。
只是,杀人的人又是谁?
杀人的人走进来了。
走得很慢。
杀人的人很苍白,好像他杀的是别人,流的是自己的血一样。想必是他杀人太多了,才
会苍白到这个地步。他也满脸胡碴子,眼神很忧伤,但整个看去,却是一个很幽艳的男人。
一个很惊心动魂的幽艳男子。
“惊心动魄”四字,不仅是形容他的杀气,还有他带着的事物。
他“抱”着的“事物”:
棺材!
一副沾满泥泞的棺材!
他肩上搭着绳子,拖着那口斑剥的、古老的,但相当“宽阔的”棺材,就当是拖着他的
宝贝儿子一样:他是那么的用力,以致白皙而修长露节的手背,全浮凸上了青筋。
叶红见过这个人。
——那天、下雨、二嫂亭旁,他和严笑花,遇上小李三天和“双面人”的伏袭,这身着
江披风,赐佩钝短刀的汉子,曾经走过。
严笑花认得这个汉子。
龙头近年来最心爱、显得力、最倚重的一名兄弟,排行最末的八当家赵伤。
一向都留在前线作战,向来都最孤独、最寂寞、最傲岸的“孤山派”赵伤!
赵伤来了。
赵伤回来了。
(他回来做什么?)
(——要救龚侠怀?)
(——要为龙头报仇?)
(——还是跟这干八尺门的叛徒同流合污,为诡丽八尺门再添一名不长进的当家?)
赵伤一进来,朱星五就一晃身,迎了上去。
“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
“一路上辛苦了。”
“不苦,老大才苦。”
“你要的人,我们已经擒住了。”
“嗯。”
“一个是叶红:他跟龙头,在平江府里并称‘刀剑双绝’,他因搅‘红叶书舍’,勾结
朝廷好官,妒恨老大功名显赫,武艺商强,因而告密诬陷,使龙头身隐囹圄迄今八弟,
你说,这人该不该杀?”
“该杀。”
“另一个是严笑花:她身为龙头红粉知已,但不守妇道,贪图富贵,先跟狗官陆倔武以
色相示,谄媚勾结沈清濂,跟这些贪官陷害龙头老八,你说说看,这娼妇该不该
杀?!”
“该杀!”
“就是因为该杀,而你又是龙头最知心的兄弟,我们千方百计把他逮着了,由你来杀—
—你是老大最喜欢的弟兄,不由你来替老大报仇,还有谁人!”
“是!”
“那你还等什么?”
赵伤不等。
他拔刀。
他腰畔那把:又短、又饨、又生锈的短刀。
他的短刀一发出来,连一向凶悍的夏吓叫,眼里的神情也显现出了他名字的中间那个
字:
谁也不敢置信:这样一柄毫不起眼,又笨又钝的锈刀,竟像一个绝世才子的一句绝世诗
句一样,识货的人一看,只有也只能拍案叫绝。
朱星五布暑一向很绝。
如果不绝,也不会使到龚侠怀进了牢后,还放心把八尺门一切要务,交他主理,更不会
安心乐静,以为朱星五会设法营救他——就算救不成,也会把门中子弟安顿好,为将来大计
铺路。
现在,叶红和严笑花就算要申辩也无从。
因为他们喝了那杯“结义酒”。
“酒”里有毒。
路娇迷的“毒”。
“黄泉水”。
——喝过“黄泉水”后,武功越高,也给废得越速;叶红和严笑花纵能强提一口气说上
几句话,但一旦那几口气用完之后,这两人就成了待宰的哑巴。
“诓背叛老大,”赵伤干涩的向叶红和严笑花说:“谁就得死。”
5.流汗,还没流血
“囚车到了”。
这个消息,自蒲田一休大师的一声佛号里传来。
一体大师立在十字街心,背向菜市口,面向羊棚桥,侧对二嫂亭,总比,从大牢到衙厅
路上任何动静,都荡在他眼里,都逃不过他眼里。
他站在那儿好久好久了,托着钵,背着布袋,捻着楠珠,敲着木鱼,双目低垂,但始终
未曾念过一声佛号。
直至现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