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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觉得自己和严笑花,就像是天涯人遇上天涯人。
“等端午吧,”严笑花上了轿,笑道:“我们都在等端午那天。”
轿子起行的时候,她又自帘内说了一句:“但冰三家在等你,他一直都在等你。”、
叶红和严笑花对话的时候,“八尺门”旦的“坐象厅”中,朱星五也与高赞魁在密谈。
不止他们两人。
还有两人。
谈说说和容敌亲。
淡说说说:“你们做得很好。”
容敌亲接道;“端午那天,我们就有好戏可看了。”
谈说说道:“可是这出好戏,得全凭你们才能唱。”
客敌亲也说:“你们做得好、唱得好,相爷会听到的、看到的。”
朱星五恭声道:“愿为相爷鞠躬尽瘁,死而后己;就请两位得便时向相爷禀告一声:星
五愿效死力。大义灭亲,肃奸除害,这是义不容辞的事。”
他说着的时候,心里却想:(这两个人,信得过吗?能保证自己的前程吗?)
(不过;现在已没有退路了。)
(我己坐上了八尺门龙头的宝座。)
(坐上去了,就不能下来,也下不来了。)
(我不干,老三一样会干,老三不干,老四也一样照干——他们干了,我就得死,那还
不如由我来干!)
(如果我不出卖人,就得要给人出卖;与其自己流泪,不如让世人痛哭吧!在这世上,
一是当老鹰,一是做对抗老鹰的母鸡,决不做小鸡一否则,宁愿跳回蛋壳里不出来!)
(不管如何,龚侠怀都不能东山再起!)
(他若再起,就是我的一败涂地!)
(——害一个人,是害;害十个人,也是害!反正都是害,害百来千人,也不算什么!
与其人害我不如我害人!)
(客人就跟杀人一样:你刺他一刀,不杀死他,他慢慢的死,更加痛苦:万一不死,就
会报复,那时他不死你就死。不如一刀杀了。死不了再杀一为,杀死为止,一了百了。)
(龚大哥,不是我狠——而是到了这时候,谁不够残忍,就是对自己残忍!再说,据悉
你快要给放出来了,赵老八也回来了,你要是真的出来,会不会报仇?赵伤要是真的回来,
会不会报仇?!)
商赞魁也随着朱星五的话锋说下去:“两位放心吧,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当然都是同一
阵线的人,你们吩咐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叶红好管闲事,严笑花死心不息,两人留着,
总是祸害,两位大爷计策高明、用心良苦,我们自当遵命行事。”
他说着的时候,心里也在盘算——
(到这时候,八尺门已完全操在官府的纵在下,能有反抗的余地么?能有不言听计从的
么?)
(开始的时候,因知无法力挽狂澜,又要保住自己顶上乌纱,发生什么事,都任之由
之、视若无睹;可是,八尺门名声已惭败坏,八尺门的弟兄们在外也抬不起头做人,他们还
要我们支出些什么?)
(剩下的,也许只是“诡丽八尺门”的虚壳,还有这些残留的命了。)
(不过,既然是大家都醉了,没醉倒的也最好诈醉,这时候是不需要人清醒着的。)
(谁醒谁遭殃!)
(——自从发现自己良心发现的时候就是最不值钱的时候,于是自己就但愿以后再也不
要有良心发现的机会!)
(到了这个地步,害人已成了他必须履行的职责。)
(人,有的可以共患难,有的可以共富贵;有的可以共富贵但不可以共患难,有的可以
共患难却不可以共富贵——自己呢?如果可以增加实力,便会与人共患难;如果真的对自己
有利,当然最好是与人共富贵了。)
谈说说笑着看看他们两人。
他的眼光是一种不落言诠的观察。
“难得你们深明大义,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容敌亲也在看着眼前两人。
他的观察当然不露痕迹。
“我们现在就等端阳那天了。”
他们早已把“大计”分别向朱星五和高赞魁说清楚了。
朱星五和高赞魁都是聪明人。
他们一听就懂。
谈说说和容敌亲也说得非常小心,充满暗示,十分晦涩,但意思又很明显。
他们都会以为是史相爷的“授意”,所以一定遵从——问题是:就算是谈说说和容敌亲
自己,都没能弄清楚;要毁掉龚侠怀的计划和之后一连串的扫荡行动,到底是不是起自史弥
远的意思?还是出自朝廷哪一名大官的主意?或是根本是皇帝的圣意?抑或是
这根本是自己四人一手造成的!
——还是诡丽八尺门的人内哄所致的!
——抑或根本是一种天意?!
刀丛里的诗(温瑞安)
第十章 第一滴汗
1.行到水穷处,坐着火起时
“有消息了。”
“怎么说?”
“龚大侠确是在端午节午时受审。”
“好哇,咱们也等了这许久了!”
“不过,听说京城里也来了许多好手。”
“嘿,那干贪官污吏里还有好手么!”
“倒不可轻敌。来的是谁?”
“来的人有不少,其中包括了‘大不慈悲’和‘白大帝’!”
“哦,这两人倒是棘手!”
“别长他人志气了,怕什么!?咱们这儿,高手如云,听说连‘无疾而终’蔡小虫和
‘饮酒的小梁’都要来加入咱们的‘救龙’行动,哪怕他们调兵遣将,一概当作酒囊饭袋,
来一个,打杀一个:来一双,放倒一双!”
“谁怕来着!咱们这儿,武照练、马照骑、鸡照飞、狗照叫!我只是有点担心”
“你就甭担心了吧!咱们也等了这些日子了,龚大侠也吃了好些日子的苦了,还不是等
到了今天!龚大侠还疑是山穷水尽之时,即是我们度他个柳暗花明之日!”
“哈哈,这叫‘行到水穷处,坐看行刑时’!”
“什么!龚大侠只是去受审,又不是送去斩首,什么‘行刑’!说话也不留谱儿!没学
问还学人抛书袋!”
“审什么审!龚大侠哪有罪可审!这干狗官,还不是百方整治的只图把龚大侠送上法
场!谁知道他们会不会以押审为名,押呀押的就把龚大侠送到菜市口去斩首哩!”
“荒唐!大宋没有法律么!岂能说斩就斩!”
“你可别骂他胡说,倒有过这种先例呢!朝廷奸佞小人弄权,要除掉一些清正之士,总
是先斩后奏,还有的斩了不奏呢!”
“他没头脑,你也脑袋长到屈眼上去了不成?龚大侠好端端的,还没给定罪,你就诅咒
他给判了斩首示众了,岂不过分!真是黑口黑脸黑心肝!”
“什么诅咒?收起你的鸟嘴!就算龚大侠给押送法场又怎样?咱们就是来劫法场的!”
“算了算了,吵什么嘛,你就当他说了一句屁,不就得了吗!”
“什么屁!?屁是你的东西!”
“放你的屁!”
“你再说,我可动火了!”
“别别别,别这样嘛,大敌当前,龚侠怀也还没给救出来,大家自己人就要先干上一场
了不成!?”
“哈哈哈这叫‘行到水穷处,坐看火起时’才对!”
“你别隔岸观火了!这架打起来,你小心也给烧着屁股”
2.我比鸡蛋寂寞
这一干武林人物,谁也不服谁,打啊、闹啊、吵啊,还几乎真的红颈子粗脖子的动起家
伙来了。
不过,他们的“阵容”也十分可观:“千疮百孔”谢红飞、“山为之开”牛满江、“短
指剑”阴盛男、“流云一刀斩”傅三两、饮露真人、餐风长老、“跨海飞天”邢中散、‘踏
雪无恨”巴勒马、融骨先生、销魂头陀、谢梦真、“神通”莫虚舟,江有才到不久的“刀一
出手、人鬼不留”的王虚空,“开天辟地、斧不留人”的丁三通,以及快要赶来会合的“饮
酒的小梁”和“无疾而终的蔡小虫”几乎羹括了平江府和邻近一带备路武林高手,有几
人甚至还是从京师赴来共襄盛举的。他们知道群雄要起事,而又知为的是要救龚侠怀,所以
能来的,都来了,不能来的,多是因事羁留,身不由己,然则还是心向往之的。
那干汉子一向粗豪,在那儿摩拳擦掌,见有大事可为,莫不激奋高昂,大声谈笑。宋嫂
则走到一旁,忧心忡忡了起来:
龚大哥,今日平江府里,聚齐了一干武林雄豪。他们聚在这里,不为什么,只为了要给
你尽一点力。千古功过惟一笑,纵是流萤也点灯。你说过。我们大家聚在这里,来救你,不
知怎的,我总是心乱。
我们能救得着你吗?要是救不着会怎样?我们会怎样?你又会怎样?明明是我们在设法
救你,可是,我总是心中默禀着,仿佛你就在那云深不知处,洞透这一切,关照这一切
好像你不是被我们救的人,而是保佑我们的神一样。
馊样的!我怎会这样想的呢!这样想是不好的。龚大哥,我们多久没见面了?你进去也
已超过半年了吧?里面可有练功?可冷着么?不,可热着吧?可有没有看书?你一向都喜欢
读那些书,也劝我们多读些书,你说书读得好武功也会好些,人品也会提高,可是我总觉得
读书读书,武功是武功,正如做人是做人,做官是做官一样。有些人,明明是坏人,可是官
做得很大,官位也坐得很高。论学问,大家就别跟您比了,连我宋嫂,赫,也差那么老远的
一大截!花与杀人,本无相干。可是你说:花也是一种杀人的方法,用的是它的美丽!我不
明白,我听不懂。可是我就算听明白听不懂也记得你说过的,我不是朱星五,也不是高赞
魁,他们说跟你雪冤,但你还是冤到现在,他们不是忘了你,就是防着你。他们都比我有识
见,有学问,可是他们都忘了你的话。
你不在的日子,我寂寞如常。不止如常,还寂寞如泉涌呢。我活着,便是为了救你、助
你,为了和你重整诡丽八尺门.不为这个,我便活着而无等待了。人生到此,岂不是可以死
了?有时候,我看着一粒鸡蛋,它没有破,也没有裂,更未曾孵过小鸡。它静静的,一个响
午,又一个晌午的度过。纹风不动,匕彧不惊。我觉得我比鸡蛋寂寞。而我怀里的刀,已经
开始冷了,不久就要锈蚀了,大概只有“怀龙刀”比我更寂寞。那刀,是你送的。连刀光都
是。
我宁可跟你一道,闯天下,闯江湖:喝酒、杀人、快意长歌;论文、定计、械斗长街。
不但现在,连长街也是寂寞的,仿佛这条走了十数年的街,现在已我不认识他,他不记得我
了。也罢,日后有人会问我,我会告诉他:我看过那么一场热闹的孤寂!
罢了罢了,反正,您就快要出来了。我们都在等你。
我们都在等着救你。那天我走过二嫂亭的时候,一只喜鹊正对着我叫,我就知道,你快
要出来的了。前天晚上,我在山老的田里掘白麻,居然挖出了一条当归!当归当归,不就是
说,你快回来了么!这一定的了。这必然的了。昨天。我和老牛、小阴掷骰子,一掷,一个
“豹子”!你看,我运气都那么好,你还会坏么!你就快回来的!相书不是说,浓眉虎限、
剑眉星目的人运势很强的么哎,却不知为何,有好些细眉长目的人,都飞黄腾达,终生
无险无灾,而且也不学无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