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漓不断往下流,足下似乎也晃动起来。
直到眼前一道亮光掠过,陈则铭惊了一惊,才从那种恍惚中清醒过来。那是掌灯的太监挑下檐边的灯笼,划亮火石引燃烛心的瞬间。
左右看看,天空已经一片灰蒙蒙,再过一会,那层黯淡的光也消失了,漫天的乌云透不出星光,只剩下远近那些斑斑点点的灯,迎风摇曳着。
陈则铭转回头来,突然发觉面前玉阶尽头高大的殿门内不知何时站了一个人。
此刻殿中还不曾点灯,对方的脸隐在暗中,看不真切。
但陈则铭还是看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那身华服上绣的是五爪金龙,从前到后应该共有九条,它们盘旋飞翔张牙舞爪,意喻着飞龙在天。
他觉得周身的寒意终于升到了头部,额前剧烈地痛了起来,有一团火焰猛地从咽喉处窜出来,一路往下,穿透了自己的胸膛,一直烁烧到脊背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终于慢慢低身,伏倒在地。
那些卫士见他如此举动,莫不吃惊回头,继而纷纷跪倒下来。
门内的人袍角一晃,退入了殿中。
殿上的灯这才一盏盏燃起来。
然而踏入门槛之后,陈则铭并未看到萧定的身影。
对方大概从侧殿离开了,这个认知让陈则铭胸中莫名的那股浊气终于能散开些,脑中也随之清醒不少。
迎上来的是司礼监的一名年轻宦官,名唤曹臣予。萧谨在位时,这人是司礼监的随堂太监,时常跟在圣驾之后。与陈则铭见面次数相当的多,两人算得上熟络。
纵然陈则铭此时落魄了,难得曹臣予态度亦是一如从前的谦逊,并没多少变化。陈则铭心中感动,两人寒暄了两句,落下座来,曹臣予便着人看茶。陈则铭并不知道曾被萧谨箭射过的那名小宦官便是曹臣予的干儿子,曹臣予因此事对陈则铭一直心存好感,纵然他失势,也并不落井下石。而此刻曹臣予身份更是今时不同往日,已经被萧定提拔为了司礼监提督太监。陈则铭消息闭塞,并不知晓,直到见了旁人对他态度出奇的恭敬,才后知后觉猜了出来。
很快有宫人捧来两叠奏章,送到陈则铭面前。
陈则铭看着面前的文卷只觉得莫名,曹臣予道:“这是万岁指定请将军过目的。”
这将军两字叫出来,陈则铭露出苦笑。
曹臣予柔和道:“将军还是看一看吧,万岁面前也好交差啊。”他语意含糊,并未说是让谁好交差。想来既是指他自己也是暗示陈则铭不要妄想蒙混过关。
陈则铭并不想为难旁人,只瞧着那两叠奏疏踌躇片刻,便随手拿了一册。萧定既召他入宫,又点名道姓地让他看,避也是避不过去。看一看又何妨。
曹臣予见之挥手,众宦官随他一同退出,反手将门关上了。
陈则铭耳中听到那落栓的声音,眼睛却再也移不开半分。
实际上,从看到第一句开始,他的全身便僵了。那上面写着“匈奴几无伤亡,大军连夜渡过泯江,马不停蹄直奔京城”的字样。
陈则铭捧奏本的手动弹不得。双目似被那文字牵扯住,不由自主地一字字往下读。心跳声有如擂鼓,在他耳边一声声像是要敲出血来。待一口气看完手中的册子,他面色已经灰白如纸,木然坐在原地。呆了半晌,突然又抬手,取了下面那份,继续打开来看。
烛光跳耀,光影相间,照着他眉目间的病态分明。
可他却不知疲倦,只是盯着手头的折子一行行扫下去,如饥似渴又惊恐难当。
这一叠奏章并不高,他很快便看完了,继而显出疑惑迷茫之色,不知所措愣了半晌,又伸手去拿另一叠。
待这一封打开了,陈则铭猛然一惊,烫到手般险些将那奏章扔了出去。
隔了一会,终于迟疑着打开,越看脸色越是难看,似乎随时便要倒下去了。他翻了几本,终于支持不下去,胸闷欲呕,起身便要出门。
一名宫人拦住他:“大人,曹公公吩咐,请大人看完后留宿此地,夜晚露重,勿在宫内行走。”
陈则铭看那宫女一会,片刻后颓然退回座上。
此刻的萧定也并未入眠。
他召陈则铭入宫,原本是想亲自见他一面,可在看到对方站在阶下的那个瞬间,萧定突然改变了主意。这并不表示他不关心此事的进展,很快,他等到了赶来回信的曹臣予。
曹臣予道,陈将军整夜未眠,一直坐在椅子上发呆。
萧定“嗯”了一声,拿着棋子在桌上敲了一敲。他本来心血来潮,找出了从前珍藏的棋谱,要照着铺子,不知道为什么今日这谱却打得极慢,似乎总有什么事情分着心乱了神。
曹臣予垂手等了半晌,萧定又想起件事情:“被褥可送了?”
曹臣予忙道:“送了。”萧定颔首。曹臣予道,“可陈将军恐怕无心入眠”萧定心不在焉道:“再说吧。”
曹臣予窥视圣上:“万岁,这时候是不是该找人来劝说劝说陈将军?比如说杨大人?”萧定似乎充耳未闻,半晌不答。
曹臣予试探道:“奴才这就找人出宫?”
萧定抬起头来,笑一笑:“曹公公似乎相当热衷于此事啊。”
曹臣予吃惊,不禁愣了愣。
萧定凝视他片刻,将视线慢慢移回到棋盘,敛去笑容的脸上隐约有些寒意。曹臣予这才醒过神来,急忙称罪:“奴才该死。”他身为内监,频繁插嘴朝事,往大了说却是要掉脑袋的,这么一想,浑身冷汗都下来了。
萧定又落了几个子,这才开口:“明早宫门一开,叫人送陈将军回府。”
曹臣予听万岁似乎没有追究之意,大大地松了口气,赶紧应声退走,满腔疑问一个字也不敢再说。走到半路,萧定的声音在身后冷不丁地响起:“你和陈则铭很熟?”
曹臣予头中嗡地一声响,心直往下沉,赶紧回身跪下:“奴才一直在司礼监奉事,与陈将军只有数面之缘。”
萧定低头审视他半晌,神情渐渐冷淡阴沉,他想起了什么,目光里不自禁地透出狐疑,曹臣予惊惧难当。
至天明,陈则铭是被开门的声音惊醒的。来的人是曹臣予,他也并不与陈则铭多聊,只说宫门开了,万岁上朝前嘱咐由他安排送陈将军回府。
陈则铭低头不语。
那最后一叠折子他到底没能看完,其实哪怕不用看完,他也知道未打开的那些奏章里写了些什么,他抬头道:“曹公公,万岁召我入宫只是为看这两叠折子?”
曹臣予苦笑道:“哎,我是真不知道,将军也别追问我了。”
陈则铭见他面有难色,果然不再追问,默默跟他身后出了宫。
待到了陈府,天已经大光。
他一夜未眠,此刻回了家,见了床倒头便睡,却总是睡不安稳,依稀地醒了一遍又一遍,一个梦套着一个梦,无边无际。他咬牙迷迷糊糊熬了半晌。朦胧中有人轻轻拿手在他额上探了探。
他睁开眼,一名清秀的女子坐在床前,面上担忧之色分明,往下看,那女子腹部微微凸起,似乎身怀六甲。见他醒来,女子轻声道:“老爷该吃药了。”
陈则铭坐起身,低声道:“什么时辰了。”
那女子道:“近午时了,老爷一直这么睡,叫也不醒。”说着招手,旁边侍女端着银盘上前,女子将那上头的药盏端下来,送到口边吹了一吹。这女子便是他前些年纳的小妾,名唤青青,如今已经怀孕在身。因为些缘故,青青也甚少外出。外人虽然知道有这么个人,可见过青青之面的寥寥无几。
“午时?”陈则铭转头看窗外,那外头果然已是日上三竿,早朝早散了。他扶着头,只觉得脑中昏沉,似乎灌了一脑袋的糨糊,一想事情便隐约作痛。
朝华门一役后,他一直病魔缠身终日里不知所处。每天就是一碗又一碗地吃药,整日整夜地卧床,那些惊涛骇浪政局变革似乎都被隔在了高高的院墙之外。这样的浑浑噩噩使得他的惊慌和苦痛反少一些。
然而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的缘故,夜里他总是会惊醒,每次睁开眼看到的都是屋外的夜色深沉,那些午夜独有的黑暗里鬼魅涌动,呜咽不绝,也不知道有多少英魂不能瞑目。
他隐约明白为什么自己喝的这些汤药明明出自名医,却总是不起效。很多时候,清醒何其痛苦,能糊涂何等幸福。那些债真正要面对的话,是他无法负荷的沉重。
然而他还是被刺醒了。
昨夜入宫他看到的第一叠是战报,另一叠却是众臣参他的奏疏。
看战报时他本能的热血沸腾却又惊惧得浑身发颤,再打开另一叠,那种冰火九重天般的感觉终于全化成了身处冰窟的寒意。
那上头有些人的字迹很眼熟。陈府里还残留着一些礼单,都是他得势的时候,众人攀附他时送的,如果拿出来一一对比,很多笔迹都会雷同。到底有多少人想要自己死呢?陈则铭并不惧怕死亡,他只是下意识觉得不想看,比起看这些东西,他还是宁可回家里那么躺着。
这么熬一夜,回到陈府小睡一下,感觉到底还是好些了。他思绪清醒一些后,终于迟钝地想到一个重要的问题,萧定拿这些东西给他看是什么用意呢?
他隐约想到一个可能性,可左思右想又觉得难以置信。
青青看他惊躁不安,屏退了侍女,出声询问。
陈则铭正疑虑重重,听她这么一问,竟然脱口而出:“难道他想让我出战?!”
此言一出,他已经被自己说出来的词句惊住,半晌没能动弹。
出战?上战场?
他已经快忘记这些了。
他在勾心斗角的官场沉溺得太久,早已经视线浑浊,看不懂曲直,辩不明方向,不知道什么时候忘记了当初自己曾心心念念的目标。他在人性的暗河里挣扎,几经生死,最后的结果不过是败者为寇,剩下的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资格。这样惨败的他锐气磨平,宛如行尸走肉,怎么会记得曾经的那些辉煌呢。
可此刻的这个念头让他重新忆起了一切。
那些辗转征战的坚毅,机变诱敌的狡猾,斩敌刀下的狠绝,击败对手的快意
他是从战场起步,从而名扬天下,再一步步登上高峰。战场于他而言,纵然人命视同草芥,生死只在朝夕间,却实在是天下间最让他痛快淋漓也最自由公平的地方。
能回去?真能回去?
他沉重地呼吸,不敢动弹,唯恐一个轻微的举动便打破了这份美好的幻觉。
青青疑惑地仰望着他,不明所以。
阳光自窗外照进来,明亮处越发明亮,黑暗处却更加晦暗。
一日后,朝中任命传出。
谕旨中,新任守城主帅的名字是段其义。这是殿前司名不见经传的一名都虞候,曾在言青手下任将,与匈奴交战多次。本来这职位怎么轮也不该到他,可此刻京中将领奇缺,这个不过从五品的将官在这时候竟然已经是最适合的人选了。
同时杨如钦被秘密派遣出城,与勤王诸军会合。与此同时,几天后新上任的司礼监提督太监曹臣予因为小事触犯天颜,被撤换查办。
另一方面,匈奴大军正日夜兼程地往京都方向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