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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一动,可对方居然并没什么特别的动作。
等人出去之后,萧定微微皱眉,露了些不解的神色。
他打开蜡丸,中间是一团纸,抹平了一看,却是分外熟悉的字体,这字他当年曾多次赞叹,说是千金难换,导致一时间洛阳纸贵。
是杨如钦。
也不知道他到底收买了谁,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将夹带送了进来。
萧定在那纸笺上扫了一眼,将纸揉成一团吞了下去。
此刻的杨如钦正负手拎着自己的酒葫芦,不紧不慢地踱步。
两旁行人如织,商铺林立,京都的街上总是如此繁华。
人们从不在意坐镇深宫的到底是谁,他们在意的是有没有饭吃,有没有衣穿。就这个意义上而言,杨如钦也不知道自己所为到底是逆天而行还是顺应民心,不过他从来是这么个人,一旦做了便不再考虑更多。
他此刻无官一身轻,虽然也并不是束手无策,但毕竟活动起来还是困难重重。
他往四周扫了一周,突然拐入一条小巷。
跟在身后的少年吃了一惊,立刻加快了脚步,在接近巷口的时候,却又慢了下来,扶住了挂在腰间的刀。
这条巷子几乎无人出入。
独孤航等了片刻,到底怕跟丢了,举步转过巷角。
迎面却是什么物件砸了过来,黄澄澄的,不知是什么暗器。
独孤航心中一凛,立刻退了一步,手中的刀刷地出鞘。正要还击,那物件却在这当口又荡了回去。
独孤航大奇,定睛一看,不由微窘。
杨如钦笑吟吟站在他面前,一袭长衫,文秀儒雅,却又带着一种难以收敛的张狂姿态,正伸手朝他扬着手中的葫芦。
“小兄弟是要喝酒吗?”杨如钦柔声道。
独孤航怔了怔。
对方对他手中雪亮的刀刃视而不见,只笑道:“小兄弟跟我了半晌,想来同是酒道中人”说着将那葫芦提到跟前,扯开塞子深深吸了口气,空中顿时酒香四溢,醇厚醉人。
杨如钦分明喜不自胜:“这可是东街楚大娘的家传绝酿,号称一品状元红,我求了半天才打了这么一斤小兄弟能跟着酒香至此,可见识货,难得难得。”
说着走近,压着独孤航手背,有意无意将那刀压了下去:“来来来,找个酒家炒两个菜,我们相见即是有缘,实该共享这一葫芦酒。”
独孤航本来警惕,对方走近,才闻到杨如钦满身酒气,原来对方早是半醉半醒了。
又见他毫无逃意,反倒纠缠上来,确实是喝高了的举动,暗道,这人没见过自己,自然是认不出的,倒是自己多虑了。
这么一想,手便慢慢松了。
杨如钦笑嘻嘻扯着他,真将他拉到附近酒家,摆上了一桌菜。
独孤航看着这酒菜,再看看正仰天笑饮的杨如钦,想着自己分明是街头偶遇准备抓人的,怎么竟和对方举杯对饮来了。
前因后果配上此时此景委实有些滑稽了。
萧定看到纸笺上的话便明白自己虽然受了苦,却到底曙光在即了。只是不知道杨如钦具体要怎么行动,才能将自己救了出去。
他一留心,免不了对周遭情况多方打探起来。
可他能接触的人有限,陈余是个少话的,年纪也大些,他便问得少。倒是那两名小宦官,每日进来清扫,免不了询问一番。
渐渐地便套出来,当今万岁对魏王那真是另眼相看,魏王本来已经任枢密使,都督诸路军马,如今又兼任了左丞相一职,原本的右相杜进澹虽然也是诸多加封,可轮实权倒底不如魏王多矣。而且皇上隔三岔五便将魏王召进宫来,教习弓射,实为帝师,眼见还有更大的恩赐在后头。
萧定听了这消息,半晌做不得声,隔了一会,将两人赶了下去。
到了夜间,晚膳时分,小宦官将饭食端进来。
萧定讶然见盘上放着一壶酒几碟菜,不禁问:“这是什么意思?”
小宦官摇头也茫然,陈余正巧走进来,见状道:“是王爷让加的,说是故人忌日将近。”
萧定闻言色变,心头猛震。
是杨梁!
十三年前的杨梁便死于这个季节,他一心逃脱,竟然给忘记了。
呆呆坐了半晌,又见那盘上放的是两个空杯,萧定轻轻拿起一只来,仔细端详。
此时有人进屋,那两人退了出去。
萧定回过头,陈则铭站在门前,所处正在灯光之外,低声道:“杨兄忌日将近从前都是大祭,如今只能简单些了。”
萧定看着他,半晌不语。
这一刻倒似乎那些恩怨也淡了。
陈则铭走到他跟前,将另一只酒杯也翻过来,斟上酒,放下酒壶看着他。
萧定脱口道:“你何必假”说到半途却又住了口,端起杯酒敬了敬,轻轻挽袖,倒在跟前。
陈则铭站在桌前没动,看着对方一举一动。他的神色有些难测。
这将是萧定最后一次祭他了,杨梁泉下有知,一定会用不屑的目光盯着自己,那锐利的目光里只会有四个字——弑主之贼。
萧定怔了半晌,突然对他道:“坐。”
陈则铭有些惊讶看着萧定,一语不发地落座。
萧定道:“叫人再拿只酒杯过来。”他的语气总是如同下令一般,想来是多年习惯。陈则铭瞟了他一眼,举掌拍了拍,陈余原本在门口候着,闻声立刻推门而入。
陈则铭道:“再添副碗筷。”
其实不用说陈余也明白此刻自己该做什么,他应声去了,片刻后将东西拿了上来。
萧定自然不会为他斟酒,陈则铭自行将酒满上:“只愿杨兄泉下心无所系,安赴极乐。”说着也将酒倒在跟前。
萧定叹道:“窃国者尤在,他又如何能安寝?”
陈则铭默然不语。又举起筷子夹了一筷菜。
萧定笑道:“新君床上风景如何?”
陈则铭的手猛然成拳,险些将手中的碗迎面泼将出去,到底还是强自忍住,脸色铁青将筷子啪地叩在桌上,起身大步离去。
萧定嘿嘿直笑,兴趣盎然地看对方走出了门,才将剩下那杯酒一饮而尽。
陈则铭在床上辗转难眠。
他不打算再对萧定动武了,真正动手前,意气之举都是不必要的。然而他还是有种难以遏止的痛恨。
旁人这么说,他未必能有这样大的愤慨。
他很想掐着萧定的脖子狠狠捏下去,当初难道不是他将自己拖进这个泥塘的吗,如今摆出这副上岸观风的姿态,是自视清高还是廉不知耻。
朦朦胧胧他听到似乎有人在耳边轻轻笑了一声,那似有似无的气息微微喷到他的耳垂上,他战栗了一下。
突然远处有人轻描淡写地在调笑:“若是想朕不追究,那便过来让朕香上一香。”
陈则铭大吃一惊,颤了一颤,心中砰砰直跳。
这是什么地方?他一阵阵的昏眩,又似乎有几分清明。这话多年前听过的,可那是多年前啊。
是梦境?
他安心了些。
然而那种闻声而至的恐惧并没消失,反越生越多,竟然如黑烟般蔓延到铺天盖地,将他笼在其中。他伸手不见五指。
这是什么?这种惊惧是怎么回事?他慌乱地急于思索,却如同瞎子摸鱼,一无所获。
远处有人答:“万岁,这,这未免太荒唐”声音犹豫,好生熟悉。
陈则铭开始挣扎,满头大汗。
他试图挣脱这个古怪的梦。那么久远的事情,记起来又怎么样,忘记了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是现在的自己,再不可能改变。
面容尚年轻的萧定佯怒抬手,猛拍龙椅。
“啪!”
陈则铭浑身一震,猛地睁开双眼。
一切突然消隐。
他扶额坐起,半晌出不得声,身后冷冰冰的,却早已经汗湿重衣。
那声音尤在耳旁。
“嘭嘭!”敲击声坚持响着,陈则铭张皇四顾,突然意识到那并不是梦境的延续,而是有人在敲门。
他定了定神:“什么事?”
门外答话的是管家顾伯。
顾伯素来性子稳重,此刻分明已经午夜,这门却敲得如此急促,显是出了大事:“王爷,宫里传消息出来,说静华宫进了刺客”
陈则铭大惊,立刻翻身而起。
顾伯的声音听起来慌乱之极:“听说废帝,废帝被刺身亡!”
陈则铭扯袍子的手突然僵了。
他难以置信地回头:“什么?!”
秋夜从来漫长,待陈则铭飞马入宫,到达静华宫的时候,梆子还只敲到四更。
消息还不曾外泄,宫中并没什么异样,只是静华宫外队列森严。
来报的将士早在路上已经将情况说了一遍——陈余夜间领人查看时,发觉屋中地面躺着一个人,进屋才看出来是萧定被人斩了头颅,弃尸于地。陈余立刻着人追赶,并派人递条子,出宫急报。
陈则铭踏入那屋子,第一眼便见到了地上的尸首。
那身上穿的甚至还是晚上见面时的袍子,想必还来不及上床便已经遇刺。
陈则铭几乎是立刻转过了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心中砰砰直跳,那喧天的声响震得他脑中发胀,异常难受。
这么木木地怔立半晌,直到独孤航低声叫他:“大人?”
陈则铭如梦初醒,镇定了片刻,回道:“这下子麻烦大了。”
说完又迟疑了一会:“你去查看伤口。”
独孤航应声。
事情是怎么发生的,是杜进澹下的手?为什么事先没半点症状?陈则铭心中乱成一团麻,可又空得全无一物。
他一直暗中计划要杀萧定,因为没找到万全之策,是以始终隐忍不发。
可真有人赶在了自己前头,那种冲击性带来的震惊居然远远大过了其他感受。甚至其实那感受也不全是震惊,更近乎一种空虚,似乎自己一生该做的事情,一直想达到的目标被抢先终结了,他有些无所适从的无措。
瞥到尸首上那一身染血的袍子,陈则铭低下头,拿手撑着椅背,最终颓然坐下。
太阳处猛然刺痛起来,他咬牙般抽气,闭上了眼,那种痛楚是一轮一轮的,象斧子在一斧一斧地斫,此消彼涨,无穷无尽。
他扶住头,五只手指深深掐入额间发中,手背上青筋暴起。
汗滴流到他的眼角处,再从长长的睫毛上滴落下来。
他突然想起那个梦。
你是在索命吗,陛下我这条命要不要赔给你?!
“大人?”
陈则铭迟缓地抬头,满额的汗,脸色苍白。
独孤航吃惊地站在他跟前:“大人?你怎么了?”
陈则铭摇摇手,有些吃力:“旧疾而已,突然发了。说吧。”
独孤航对门外兵士道:“快去找太医来。”
陈则铭骤然怒道:“快说!”
独孤航吓了一跳,也不敢再拖延,连忙禀道:“死者死于背后的刀伤,一刀致命。头是死后被硬砍下来的,从刀口上看,砍了两刀才断,也就是说凶手的刀只是常器。”
陈则铭复又撑住头,在那太阳穴一跳一跳的抽痛间听到这样的话,实在不是什么享受。
他脑中骤然勾勒出夜深如墨的屋中,刀光如水的一劈。那头咕噜噜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