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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之人听到了她的动静,惊喜地上前将她扶起,唤道:“紫焉,你没事了?”
这个声音太耳熟了,耳熟到她的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淌在绑着纱布的脸颊上,火辣辣的疼。
她没有花多久便反应过来她毁容了,原先那张美丽无暇的脸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满目疮痍。一切都毁了。
“紫焉你别动,我喂你喝药。”
乔钰心疼地摁住了她的手,将汤药端来,却被她一掌拂开。
“你走开,我不要你救。”她冷冷地望着他,“我与你随便玩玩的,你不要当真。”
乔钰怔了一瞬,也不去捡被她打翻的碗,只是默默垂下了头:“对不起,我来晚了。我打了胜仗,本想回来就娶你,可是我却来晚了。”
廖紫焉的目光依旧冰冷,将玉佩放在他的手心,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转身就要出门,却被他拉住:“对不起,我们成亲罢,明天。”
“不要。”她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我毁容了。”
“我看不见。”
“你看不见不代表不存在。”
她漠然放下了他的手,可乔钰却再一次抓住了她,紧紧攥着她的手腕,死也不愿放手。廖紫焉急了,气急败坏地大喊:“你放开!男人没一个好东西,你不是想娶我么?好啊,没问题!”
她咬着唇,将他的手摁在胸口,作势就要扯去自己的衣服。乔钰霍然明白她想做什么,冷静地吸了一口气,一把将她的手甩开。
“啪”的一声,廖紫焉在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撞在了床上,吃痛地捂着手腕。她不可置信地转头,而眼前的男子却依然闭着双眼,神色严肃,显然是生气了:“你就这么喜欢作践自己么?”
“那你要我怎么样?!”她大吼了出来,眼里噙满泪水,“我要银子,我要报仇,可是我什么都没了,我被人出卖了,我什么都没了!”
乔钰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向她走近,凑到她的眼前,徐徐将双眼睁开。
那是一双漆黑的眼眸,如宝石一般深邃,却是黯淡无光的,不夹杂任何感情。廖紫焉怔了,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着他的眼眸。
“我从小就瞎了,我生母过得也很凄惨,不比你好多少。”他慢慢将她推进了怀里,语速愈发轻缓,一字一顿道,“有我在。”
有我在。
这短短三个字,或许就是她守望了一生的承诺。倘若二人在当初能够表白,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可是命运弄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之时,竟会是此情此景。
她最终还是留了下来,嫁给了乔钰。乔府的下人们都知道他们的夫人是个蒙着面纱的女子,却并不知晓这背后的故事。
廖紫焉每日除了为乔钰烧饭洗衣,偶尔还会前去他的书房,取一些银票和地图出来,或者去翻一翻他的文书。
关于傅连锦的事,她只字未提,而杂耍团也在不久后离开了岭南。不拖累乔钰,这是她唯一能为他做的事。
她不止一次嘲笑过自己是个人渣:她有了丈夫,却还是想着报仇,她要报仇。
然而她并不知道,那些东西全都是乔钰留给她的。
又过了一段时间,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打听到了那户傅姓人家的去向,才知道傅连锦是从京城来的,家在岭南,出事之后不久便回了京,而对方的身份却是当朝帝师的门下弟子。
据说这个傅连锦本就是个纨绔子弟,声名远扬的老首辅为何会收这样一个人为弟子,实在让人匪夷所思。但既然此事牵扯到了皇城,再查下去,乔钰必定会受到牵连。
她下定了决心,收拾好了包袱,决定在一个雨夜前往京城,然而还没出门,人却晕倒在了房里。
大夫说:恭喜夫人,这是喜脉。
她笑了,却又哭了,笑笑哭哭。
她不是没有想过会拥有孩子,可是老天再次和她开了一个玩笑。她花了这么长的时间下定决心,就是想趁乔钰不在的时候逃走,可如今却是想走也无法。
之后的近九个月是她生命中最快乐的时光,除却有一次乔钰莫名中了蛊毒险些丧命,其余的日子都是无比温暖。
右老将军得知她怀了身孕,遂又派了一名大将前去岭南,让乔钰安心呆在她身边。
阿旭满百天的那日,乔钰的故友一个个前来祝贺,甚至连远在京城的右将军与慧王都来了。她抱着儿子笑着回到了房间,正如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快乐,提笔写了一封信,换上衣服拿起包袱,连夜赶往京城。
我不是个好人,别了,勿念。
离开岭南之后,她找到曾经认识的大夫,用包袱里的所有银票换了一张脸,钻心的痛令她生不如死;但至少,她不会再牵连到任何人。
京城之大,要找到一个人并不容易,是以廖紫焉便将目标放在了博书斋身上。
傅连锦究竟在不在老首辅的居所里,这还是个疑问,但总比守株待兔要强。她将能牵扯到乔钰的一切信息全部抹去,装扮成一个小书童潜入了博书斋里,打听到老首辅一共有三个门生,其中有两个都是下落不明。
博书斋是个比她想象之中要清净的地方,一座主阁两座别院,便是此地的布局,里面住着的人只有若干书童,甚至连烧饭都是值日。
她的厨艺是不在话下的,又因常年在乐坊里读书,文采虽然平平,却写得一手好字,很快便融入了这群人中,却始终没有找到傅连锦的存在。
一个大活人,究竟是怎么消失的?
她实在没有头绪,而书斋里目前还没有探查过的地方,也只有西边的别院,据说住着一个姓傅的少年,老首辅平时不让外人接近。
尽管年龄对不上,廖紫焉还是不想放过任何机会,遂在晚间偷偷潜入了别院,只是人没见到,自己却被一柄刀架上了脖子。
“我博书斋不是这么好潜入的地方。”一个老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听起来慈祥和蔼,却是令人不容置疑,“小姑娘,你处心积虑调查博书斋的情况,究竟想做什么?”
廖紫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老首辅的身边果真有暗卫。
她终究还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在明,对方在暗,就算她极力探查暗卫的存在,也终会有遗漏的时候。
“杀了我罢,我是来复仇的。”
“复仇?”老人有些奇怪地望着她,指了指对面点着一盏灯的屋子,笑呵呵道,“那孩子是偷了你的鸡蛋还是在你家发了酒疯?如果真是,老夫先替她道个歉。”
廖紫焉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个朝她颔首的老人,冷笑道:“傅连锦将我害得几乎丧命,我自然要来杀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老人的面色沉了下来,竟是忽然叹了口气:“连锦竟然是连锦。”
廖紫焉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叹气,但心知她今夜是逃不掉了,索性看开了,不惧生死地望着他。而老首辅只是向她摇了摇头,摆手道:“我不杀你。”
“?”
她一瞬间以为自己听错了,只闻对方又道:“我留你性命,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你随我进来罢。”
廖紫焉半信半疑,但此刻别无他法,只好跟着老人走进了屋。她本以为能看到傅连锦,可是出乎意料的是,屋子里只坐着一个身材矮小的少年,正手握四只毛笔同时写字,不知道具体在干什么。
那少年似乎没有察觉到二人进屋了,而老首辅也并未出声,只是站在那人身后端详了片刻,捋着胡子道:“我说你怎么每次抄书都这么快,原来是旁门左道。”
少年闻言,吓得从椅子上跌下来,连滚带爬地退到墙边,尴尬地嘿嘿笑道:“老、老师你怎么来了?”
这少年也就十五岁的模样,长得清秀可爱,双眸明亮,根本不是傅连锦本人。
廖紫焉愣住了,不顾暗卫还在她周围,冲上去问:“你叫什么?”
少年一惊,打量她片刻:“咦,没见过你啊。我叫傅茗渊。”
廖紫焉皱着眉,余光瞥见这少年向她爬了过来,脸上挂着笑容:“你叫什么啊?”
她一时心烦意乱,随口应道:“了尘。”
“怎么听起来这么像法号?”傅茗渊吃惊地提高了声调,“你是和尚?”
“不是。”她没好气地应道,“苏了尘。”
“噢原来如此。”傅茗渊晃着脑袋念了一句,眯眼笑道,“那我叫你‘阿尘’好了,比法号好听。”
廖紫焉忍无可忍:“我说了不是法号!”
傅茗渊被她吼了一句,也不生气,小眼神往老首辅那边瞟了一眼,赔笑道:“老师,今天不抄了行不行?”
“不行,继续抄。”老人断然拒绝,向廖紫焉使了个眼色,遂将人带了出去。
“他不是傅连锦。”院中冷风飕飕,廖紫焉的眼中寒光一闪。
“她当然不是。”老人抬头凝视着远处,不知为何又叹了口气,“连锦与你的恩怨,我大概能猜得到。你走罢,我不杀你。”
“我不走。”她说着跪了下来,“求你告诉我那个人的下落。”
“他早就失踪了,据说是遇到了伏击,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老人摊开手,“连锦做的坏事太多,就算被人寻仇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廖紫焉不可思议道:“既然你知道他不是好人,又为什么要收这种人为徒?”
老人听罢也不生气,只是无奈地笑笑:“这与你无关,你走罢。”
“我不走,不能手刃仇人,我不会走。”廖紫焉愤然指着他,“你根本不会知道,我到这里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她冷冷望着眼前的老人,哪怕在下一刻就丧命也没有了畏惧,只是她抛弃了那么多东西,她受了那么多苦,她需要一个交代。
“我可不会放任一个刺客在身边。”老人面色幽沉,直视着她,“你若要留下也可以,刚才那个孩子见到了吧?你若能舍命保护她,老夫可以让你留下。”
这个条件令廖紫焉有些吃惊。舍命保护一个刚见面的人,这对谁来说都是不可能的事,纵然出再多的钱,也不会有人愿意把命搭上。
“为什么是我?你不是有暗卫么?”
“能够被钱雇来的人都不可靠。”老人摊开手道,“暗卫听我的,却不会听她的。这个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
廖紫焉缓缓闭上了双眼,“呵,大人对你的小徒弟可真是好。他没有人脉,你却肯为他培养。这样的金丝雀,以后能有什么出息?”
“金丝雀?”老首辅似乎对这个比喻感到很是新奇,但并未解释,只是摇了摇头,“你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走,要么留下保护茗渊。”
廖紫焉最终还是选择留在了傅茗渊身边,也了解到博书斋里更深一层的人和事。
这座书阁虽看起来清净和谐,但大多数书童都对傅茗渊嗤之以鼻。据她所知,傅茗渊是六岁那年被带回来的,之后一直住在别院,总体来说来路不明,老首辅对她的管教也十分严厉。
书童们的梦想便是成为老首辅的门生,是以对这个小徒弟有诸多意见,有时会把他的茶水换成醋,或者是吃饭的时候故意不叫他,而傅茗渊却似乎什么都不知道,老老实实地读书。
这让廖紫焉感到很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