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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民渐多,并带来比较发达的农业、商业,富有阶级就受到抢劫。历史上,汉人称北方少数民族为“胡人”,这些抢劫者就成了“胡子”。还有一种说法,一是顾名思义胡来,胡作非为,二是用“胡子”形容其多。一位在海内外颇有影响的民俗学者,干脆用了这样四个字:“遍地都是”。
“九一八”事变后就“遍地都是”,用老百姓的话讲叫“遍地起胡子”。
有资料称,事变前辽宁全境胡子为1800余人,事变后一些地区一个县就不止这个数。像兴京县,多则几百人,少则十几个,光有字号的胡子队就30多个。
把义勇军一竿子打入胡子之列,显然是错误的,而且属原则性错误。“九一八”事变前,称“山林队”也好,叫“胡子”也罢,就是胡子。当然也有区别,有的只绑大户,有的连穷人也一样祸害。事变后就不同了,各种抗日武装统称义勇军,包括胡子。有的真抗日,有的一边抗日,一边发财,有的是打着抗日的旗号打家劫舍。“海伦经过长时间的义勇军蹂躏”,“他们对于反日军之土匪行为,将有深深的增(憎)恶”。这类文字在当时各地党组织给省委的报告中,不时可见。1933年5月,汤原中心县委在给省委的一份半年来的工作报告中说:“有一次,离鹤岗郊外三里地,一个人空手就缴了四个日军的械和打死了三个日军”。这虽然是个极端的例子,却也让人想见城外是谁的天下。
关东这片黑土地,虽然胡子不断,到了还是难免两条道,或者被剿杀,或者被招安、收编,吃官饭。这招安、收编,一怕缴械,二怕编散。缴械,没了枪杆子,就像老虎没了牙,编散了,弟兄们抱不成团了,那早晚还是一码事。当年王德林啸聚山林,地方官员谁也不敢打他,张作相就是以原班人马一个不动、一枪不缴为条件,将其收编为13旅63团3营的。如今小鬼子也来这一套,嘴上说得好,谁知安的什么心?
汤原地区几十支义勇军、山林队中,较大的是“屠旅”和5团,原来都是马占山的东北军,有的投降了,有的成了山林队,有的拿不定主意。当胡子不容易,投降不甘心,还怕被缴械。有的就跟日本人谈条件,谈成没谈成,投降不投降,暂时原地驻防维持治安,彼此都没底,麻秆打狼——两头害怕。5团投降时,日军到驻地举行仪式,点名,一个营长突然拔枪射击,一些弟兄也纷纷出手,打死4个日本军官,其中少佐、大尉各一,另有10余士兵。鬼子也有防备,机关枪扫起来,打死30多人。5团降的降,散的散,有个连长带几十人上山,报号“忠厚”成了山林队。
胡子都有字号,字号五花八门,都有讲究,大体可分五类。一是炫耀武功、实力,如“双枪”、“打得好”、“打一面”;“三省”、“九江”是地盘大、有势力,其实有的绺子就十几个人,屁股大块地方。二是图个吉利,希望大富大贵,如“常占”、“九盛”、“宝全”,等等。胡子干的是刀尖上的营生,自然希望性命、财富长长久久。三是表示一种人生志趣,“天良”、“君子人”听着和善,“野狼”、“黑风”就凶残,令人恐惧,这也正是要达到的效果。而“九一八”事变后的“反日”、“打日本”、“压东洋”,其政治取向不言自明。四是首领名字,如后面将写到的“朝阳”,其首领就叫孙朝阳。这种情形较少,因为字号兼有保密功能,自报家门,官府找上门去,灭你全家。像“满洲国”军政部顾问部1936年编印的《满洲共产匪の研究》一书中,谈到同年2月12日在抚松县二道流河召开的一次联军会议,1军军长杨靖宇等人的姓名赫然在列,与会的山林队则只有字号,首领“姓名不详”。五是在字面上看不出什么,如“老疙瘩”、“一枝花”(并非女性)、“青山”等,一般都有出处,大都因其首领之好恶而得。许多字号带有迷信色彩,这一类就更浓。“九一八”事变后还有一种特例,就是“屠旅”、“王参谋长”、“赵团”、“王营”、“刘连”什么的,基本为原东北军的队伍,旅长姓屠就叫个“屠旅”,以此类推。他们瞧不起胡子,就这么番号不番号、字号不字号地叫着,以示与胡子不同,其行径也与胡子差不多。难说有胡子就有了字号,也应该和胡子的历史差不多,有的还成了地名,如黑龙江省庆安县天明阳镇(当年属吉林省)。“天明阳”首领姓张,不骚扰百姓,又坚决反日,后来被俘,押送哈尔滨731部队,下落不明。
“胡子进屯了!”“胡子‘打街’(“街”即镇子,又称街基,打街即攻打镇子,“街”音ɡāi)了!”在儿时听老年人讲的关于胡子的故事中,是不时会听到这样的惊叫声的。来的倘是小帮胡子,在梆子、锣鼓或铜盆什么的敲打声中,青壮年就会操起棍棒和杀猪刀什么的,前去应战。倘是大帮胡子,打不了,那就只有任其抢掠。当然,来得及逃跑时,那就逃跑了。东北人管躲避战乱叫“跑屁头”,躲避胡子叫“跑胡子”。光绪二十六年(1900),为躲避沙俄侵略者,还“跑毛子”。
可现在,人们不喊了,也不跑了。遍地起胡子,往哪儿跑哇?
1932年(无月日),《中共满洲省委××同志关于华子沟一带一般状况与组织情况的报告》中说:“土匪现在已不像以前了,都是成为正大光明的范围了,成为乡村的直接统治者。”
东北是移民之乡,也是打工之地。那些有几百几千,乃至几万垧土地的大粮户,从春种到秋收,一家就得几十几百上千的农工。还有林业、矿业,也需要大量的季节、非季节性的工人。主要来自山东、河北等地的被称做“跑腿子”的青壮年,春来秋去,就像如今春节前后的民工潮。在通常只有南北一条街的各地县城,都有叫做“工夫市”的劳动力市场,如果有人喊上一嗓子,说明每天的工钱和吃食,就会有一大群“跑腿子”拥上去。那时,无论“跑腿子”,还是已在当地安家落户的,谁当了胡子,即便偶尔为之,“老×家出胡子”,一个家族几代人,都可能被人戳脊梁骨。但是,现在不行了,顾不得这个了,得活命呀!
自日本势力进入东北后,为了攫取这片丰腴的黑土地,鬼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其中之一,就是卖军火给胡子。哈尔滨大白楼的三菱(或住友)洋行,吉林公主岭的日本租借地,以及其他地区的一些洋行、租借地,都干这种勾当。贩卖军火,牟取暴利,更重要的是怂恿胡子为非作歹,扰乱社会,以便乱中下手,火中取栗。而今,终于天下大乱,遍地起胡子,闹的乱的是日寇一手扶植起来的“满洲国”。
胡子祸害百姓,不容忽视。可他们存在的本身,对“满洲国”就是一种威胁。即便是那种专事抢劫的胡子,走投无路时,也是要跟小鬼子拼命的。
这是一个特殊的非常时期,或者说是从义勇军到山林队的过渡阶段。溃散的义勇军,除了过界的、回家的、投降的,大都还未进入山林。这是一个对民间、社会的冲击、损害非常大的时期。这一切的根源就是“九一八”事变,是先闯进朝鲜、中国,后来又跑去东南亚杀人放火的侵略者的罪孽,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胡子。而黑土地上这些打家劫舍的胡子,在把枪口对准侵略者的同时,就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胡子了。而我对于那种一边抗日一边扰民的战死疆场的先人,也是怀着敬意视为英雄的,更不用说那些只抗日不扰民的了。
当时,在东北的一些共产党人眼里,特别是中上层,对于这类武装是不无厌恶的。具体到需要贯彻落实政策的人那里,则大都采取了一种比较实际的态度。
打着反日旗号的各色武装,或者地主武装,或者与地主有关系。共产党打土豪,分田地,口号太红,力量又小,四面受敌,就使个障眼法,报个字号。像汤原游击队的“仁合”,仁义和谐,和谁都合得来,便于和胡子打交道,权宜之计,有利生存。
各地党领导的游击队,无论报没报个字号,其经历和生存状态都差不多。
而这次,汤原游击队恰恰就毁在胡子手里。
队伍经鹤岗东北的船房子、烟囱山,向汤原北部山里进发。
叫“汤原反日游击教导队”,是王永江的主意。庄稼人扛上枪就是军人了?得教育、引导、训练,而且得抓紧时间进行军政训练。队伍拉起来就不是儿戏,随时可能打仗。王永江把部队拉到个僻静的地方,安心训练两个月,然后就真刀真枪跟鬼子干了。
队伍走到鸭蛋河区七马架子屯,碰上一帮“九江”胡子。
两下里站定,“九江”头子于九江双手抱拳,先左后右在胸前一晃,道:“西北乾干一座楼,千人万马俺在头,五湖四海访朋友,江洋路上汇成帮。”
东北军老兵大都会些胡子黑话,王永江抱拳还礼道:“走江洋,闯绿林,江洋路上一家人。”
对上了,“仁合”和“九江”就唠上了。
听于九江讲他们也打日本子,王永江就说:人多劲大,咱们合伙干吧。
教导队人多,枪也好,还有挺机枪,不知于九江心里怎么想的,嘴上是答应了。
但有一条。王永江强调:“仁合”只打日本子,不抢百姓,“九江”能行吗?
于九江又答应了,可他的部下还是偷呀摸呀抢的,到哪儿都会弄出些动静来。王永江经常批评制止,也跟于九江谈过几次,这小子点头应着,行动照旧。
老百姓不干了,说这是什么反日军呀?纯粹是帮胡子,不给他们饭吃,饿死他们!
一条鱼腥了一锅汤。王永江觉得这样下去不行了,跟杨树明和刚任命不久的政治指导员裴世铁一商量,请示当地鸭蛋河区委,决定把于九江和几个恶行昭著的家伙除掉。
队伍来到刘侉屯北山里的桦皮营子,有个叫韩占发的“把头”(领头干活的),领几个人在那儿“放耳茬”(把柞树锯倒,经伏雨浇过腐烂了,上边长出木耳来采摘——锯树的过程叫“放耳茬”),都是救国会员,就决定在这里动手。
韩把头刚打只野猪,拳头大小的肉块子,在大锅里翻滚咕嘟着,香气四溢。这天是5月1日,山野间黄糊糊的,背阴处有的地方还残留点脏兮兮的积雪,阳坡上个别抢春的树种枝条油光光的,快要鼓出苞芽了。
一间马架子似的小木房,一张几块粗拉拉的木板钉的长条桌,两边各摆一长条凳。王永江、韩把头和裴世铁坐一边,对面是于九江、二当家的和炮头“老来好”。队伍散在外面吃饭,由杨树明指挥,以打碗为号,一齐动手。
打碗的任务交给了王钧。他就是这次参加的游击队。让他打碗,一是革命坚决,二是精明机灵,三是人长得较胖。如今国人以胖为丑、为病态,忙于减肥,那时正好相反,以胖为美、为健康、为富态、为福相。今人求之不得的苗条,则是穷馊馊的穷酸相。那时人穷,胖子很少,王钧从小就胖,喝凉水也长肉。那时的人多少都有点儿迷信,特别是游击队搞几次都垮了,一些人就觉得倒霉,运气不好。王钧长得富态、周正,让人觉得吉利,能成事。
屋里有酒,外面就是小米饭野猪肉。杨树明琢磨里面喝得差不多了,一递眼色,王钧起身去锅里盛饭,早瞅准地上一根干树枝子,假装绊了一跤,一个蓝瓷大海碗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