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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型关战斗,缴获物资中有大米。115师官兵是南方人,以往吃的南方大米叫籼米。这回吃缴获日军的大米,哗,怎么这么香呀?就说是“日本大米”。林彪在《平型关战斗的经验》中说:“敌人不仅是弹药要靠后方输送,连粮食都要靠日本送来。”错了,那是地地道道的东北大米。
据满铁调查资料和伪满《农产物收获量预想调查》(1930年至1944年)中的数据,1930年粮食总产量为18,865,000吨,1931年为18,457,000吨,之后即开始下跌,1934年为最低点13,431,870吨,1944年17,433,543吨。而这些粮食除大量运往日本外,还要供给日本关东军和侵华日军,特别是华北的军需。怎么办?只有用版权属于张景惠的武部六藏的那句口头禅了。
与共和国的年纪差不多的东北人,都会记得父辈嘴里的“配给”两个字,而这两个字又能牵出一串奴化词句。
“经济统治”这个概念,最早出现在1933年3月1日公布的《满洲国经济建设纲要》中。1937年5月正式公布《重要产业统制法》,1942年10月被《产业统制法》代替,连一般产业也实行“统制”。具体到老百姓头上,就是对各种生活必需品,像粮食、布匹、烟酒糖及肥皂等等,都实行“配给”。每家一个小本子,叫“通账”,写着一家几口人的姓名、年龄、职业,“配给”什么就拿着“通账”去买。
以粮食为例,“配给”量分为“劳需”、“一般”、“农村地区”三类,“劳需”又分两种,“一般”还分甲乙。1943年每人每月为:“劳需”第一种48斤,第二种31斤;“一般”的甲种为“特殊公司、官厅和与此相当者”,大人24斤,小孩14斤,乙种为“其他”,大人18斤,小孩14斤;“农村地区”大人13斤,小孩12斤2两。
而这种斤呀两的,后来则越来越多的被橡子面替代了。
在笔者家乡辽东,以及东北各地的山区,每到深秋,柞树下就会铺上一层黄澄澄的拇指肚大小的椭圆形的果实,东北人叫橡子。这种含有淀粉和少量鞣酸的坚果,在北满是没人理睬的,南满会有少数农民捡来喂猪。1943年后,则逐渐成为老百姓的主粮。这东西又苦又涩,又糟又渣,难吃难拉,拉出来狗都不闻,一阵风就刮散了。用它做窝窝头什么的,休想捏合到一块,非得掺点儿包米面不可。黑土地就有了句歇后语,“满洲馒头——捏不到一块去”,用来形容不团结、闹别扭,也暗指所谓的“日满亲善”。
笔者1958年去世的爷爷,生前一提起“满洲馒头”,就气不打一处来:“咱这地界,插根筷子都要生根发芽,除了‘满洲国’,哪朝哪代吃过橡子面,饿死过人 ?'…'”
天地内有了新满洲
新满洲便是新天地
顶天立地无苦无忧
造成我国家
只有亲爱并无怨仇
人民三千万
人民三千万
纵加十倍也得自由
重仁义尚礼让使我身修
家已齐国已治此外何求
近之则与世界同化
远之则与天地同流
学校每天出早操,都要唱这首据说是郑孝胥作词的“国”歌,唱着唱着词就变了。挺合辙押韵,哼哼呀呀中难辨真伪,也不知是谁编的。笔者收集到三首,有点儿残缺不全,其中一首是这样的:
笼屉内蒸的新馒头
新馒头便是新蒸的
只有面碱并无香油
一顿三个半
一顿三个半
再加十个也吃不够
吃馒头就稀粥此外何求
近之则与肚子同化
远之则与屎尿同流
“万人坑”
郭庆仕老人,1。75米以上的个头,有点儿驼背。1921年生于山东省徽山县,十六岁那年家乡发大水,庄稼全淹了,一个人来到济南,想干点什么,寻点活路。找个大车店住下,招工的来了,说想去关东跟俺走,到那边一天挣三个大洋,三顿洋白面饼,干两年发财了,娶个白白胖胖的关东媳妇,那小日子你就过吧。那人讲得嘴丫冒沫子,还说报名就发“铺底钱”(置办行李的费用)。郭庆仕见报名的果真当场发给20元,就报名了。
从济南坐闷罐火车到青岛,再坐船到大连,又换闷罐车咣当了几天,听到有人喊下车,到地方了。太阳刚出山,大概判断一下东南西北,这是个什么地方呀?车站上一个戴大盖帽的说是滴道车站,后来得知是鸡西滴道河煤矿。远处山坡上什么东西白花花的,在阳光下特别惹眼。站台上一个也是一口山东腔的老人说,那是些白茬子棺材,摆在那儿给活人看的,死人装进一口活底棺材,抬到万人坑把底板一抽,人掉下去了,棺材又抬回来了。
郭庆仕听得脊梁背直冒凉气儿。
一排排土坯墙黑瓦小平房,里面是南北大炕。郭庆仕他们把行李卷放到炕上,把头就来了,喊道:上工去,不上工的不管饭。
郭庆仕的大哥“九一八”事变前闯关东,两年前在西安煤矿砸死了,没想到这回自己也干了这个。掌子面空间狭小,抡不开镐,用根米把长的扁嘴钎子,一下一下地铲那煤层。洞顶渗水,浑身湿漉漉的,出矿井小北风一溜,一身鸡皮疙瘩。老矿工说这才哪到哪呀,有道是“‘窖花子’冬天赛飞马”,你就是跑得再快,没等进屋早冻成一身铠甲了。
可能是水土不服,郭庆仕到煤矿头一天就拉稀,第二天又咳嗽。挨他睡的是个十四岁的小孩,邹县人,跟他叔叔来的。两个人一商量,这地方待不得,走吧。第三天晚上来了个戏班子,唱野台子戏,两个人趁热闹就走了。闯关东嘛,就往西走。走出几里地,小孩哭了,说想叔叔,又回去了。荒山野岭,孤身一人,远处传来狼嚎,郭庆仕也不知道那是狼嚎,好像也没觉得怎么害怕。累了钻进收割后的麦垛里偎一觉,饿了搓些麦粒子放嘴里嚼,渴了地里还有未收获的大萝卜,就这么一路到了林口。
见到个姓王的把头,问他想挣钱吗?问干什么,王把头说好活,埋电线杆子。郭庆仕也觉得这个活挺好。先挖坑立电线杆子,地冻实了就架电话线。从秋干到春,从林口县龙爪沟架到牡丹江铁岭河,200多公里架完了,把头没影了,说是拐钱跑了。把头雇的他们,日本掌柜的雇的把头,去找日本掌柜的,那小子“鼻涕胡”一撅:巴嘎,统统地死了死了的!
一冬白干了,还得干哪。老人说,那时活好找,到处都招工。这回是“池田组”,到东宁县修路架桥盖大营,第二年春天开化了,又去大肚川草帽顶修“子药库”(弹药库)。干完了又去大成子炸砬子,崩石头,砸石子,修飞机场。
为“北进”苏联,自1935年前后,日本侵略者沿着中苏、中蒙边境,开始修筑号称“东方马其诺”的庞大的要塞群,其中以边境线长达175公里的东宁县规模最大。1941年“关东军特别大演习”(简称“关特演”)期间,仅有3。5万人的东宁县,集结了13万余关东军。这是一次旨在对苏联发动攻势的战略集结。东宁县成了个大兵营、大堡垒,之前则是个大工地,在山里秘密开凿的永备性工事、弹药库,带保护色的镀锌铁皮屋顶的营房、医院和各种仓库,机场、兵工厂、铁路、公路,乃至慰安妇的房舍,有的直到日本投降也未完工。
六十四年后,在东宁县大肚川镇石门子村老人家里,郭庆仕老人说,那时那人傻,就寻思挣点钱好回家。来时坐火车、轮船没花钱,这回就得自掏腰包了。再说好歹来一趟,多少也得挣几个呀。一个活干完了,就说等下一个一块儿算账,其实就是怕你跑了,拿工钱吊着你。
到东宁后,冬天是窝棚,生个炉子,容易着火烧死人;夏天是席棚子,十几米、二十几米长,两头开门,对面大通铺,顶上漏雨,下边淌河。半年左右一个工程,那工地大都在山沟里。山洪暴发,绥阳镇通沟一个工地,一天晚上卷走200多人。大水下去后,十几里河道两边横躺竖卧的,太阳一晒,尸体胀得像老牛似的。鬼子在下游训练,还有个测量队,也冲走不少。龙王爷可不管什么“大日本皇军”、“小日本鬼子”。
那时那人吃了这顿想那顿,就是一个字:“饿。”早晨开工,一块咸萝卜疙瘩,两个窝头,用铁丝一穿绑腰上,这是午饭。郭庆仕当三年劳工,他说这就够好生活的了,后来尽是橡子面,穿更生布衣服。像俺这把年纪的人,有几个没穿过?窟窿眼子那么大,棉花包似的,抓虱子都难,从这边钻那边就跑了。那时许多人穿“洋灰袋子”(水泥袋子)衣服。这东西有的是,剪开三个洞,像背心、马甲似的套身上,再弄一个把底剪掉套腰上,挡住屁股。
老人说,到东宁县第二年春天瘟人,就是伤寒病,每天都死人。来几个穿白大褂的日本子,让倒出些工棚,把病人隔离开就走了。开头“柜上”(经理)让埋,后来埋不过来了,把人抬出去扔哪儿就拉倒了,不然俺也不会有今天。有个老孙头,河北人,早起撒尿,说去看看昨晚那个小山东死没死,见俺趴在地垄沟里,还呼哒呼哒喘气,悄悄把俺背回来,灌碗米汤,问俺想吃什么,俺说想吃块冰。那心里像烧团火,胸脯子都抓挠烂了,恨不能把心扒出来按冰窟窿里。老孙头坐“巴子车”(公共汽车)去县城,买6根冰棍,用暖壶装回来。俺吃了两根,这个舒坦呀,一口气都吃了,几天后行了,就是头发掉得一根没剩。
本书开篇即写到的北大营7旅士兵陈广忠,事变之夜撤出北大营、奉天城,向东退到海龙县山城镇一带。部队准备经南满铁路进关,军需官给他和一些伤员留些药和钱,让他们在老乡家养伤。半年后伤好了,陈广忠给人种地、打短工。干了几年,寻思到奉天找个好点儿的活,刚进街就听警笛急吹,有人喊抓“浮浪”了,街两头就被戴黑帽子的伪警察堵住了。
两天后,陈广忠和近千名“浮浪”被闷罐车拉到东宁县。他这一队200多人,被押到胜哄山要塞前沿阵地,挖反坦克壕。
伪满劳工来源,除了从关内押送来的被称做“特殊工人”的战俘,是一招二派三抓。招是到关内招工,像郭庆仕那样;派是派官工,“勤劳奉公”;抓是抓“浮浪”。据《盛京日报》透露,1943年4月27日和6月22日两天,仅奉天一地就抓捕“浮浪”3576人和3500人。日本人认为这些失业穷人是不稳定因素,大肆抓捕,用日本话讲叫“一齐索出”,就是全城搜捕,老百姓叫“围街”。有时会连抓几天,既镇压了人民,又获得大批无偿劳动力。而在所有劳工中,日伪对“浮浪”的看管,苛刻程度仅次于“特殊工人”。
胜哄山位于东宁县三岔口镇南部,是东宁县已知的3个要塞群之一,由胜哄山要塞、勋山要塞、朝日山要塞、203高地要塞和荣山阵地组成。胜哄山为核心要塞,占地7。7万平方米。而最大的庙沟要塞群,占地达200多万平方米。那些恐怕永远也难以知晓来自何处,极可能就葬身其间,或者大山深处的什么地方的劳工,开山凿石,把难以数计的玄武岩从大山腹部掏出来,一条条钢筋水泥的洞道,就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这大山里蜿蜒迂回。胜哄山要塞主洞道两头炸毁堵塞,现能测量的洞道为1964延长米,洞室1007平方米。据当地老人讲,最大的洞道能开进去汽车。
陈广忠对脚下大山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闷罐车咣当了几天,这些“浮浪”根本就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