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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便是云荒上享有盛名的“仲夏之雪”奇景。
据说它只在一年里某一个夜晚才会出现,持续的时间不过超过一个时辰,短暂如梦,却也美如梦幻。无数人闻名而来,那些人不惜在山下扎营露宿,彻夜不眠地望着雪峰,直到度过整个夏季然而两百多年来,看到过这一景象的人却少之又少。
“为什么只有那么短短几天,千羽雪山才会露出真容呢?”他望着被飞雪云雾遮蔽的雪峰,“仲夏之雪更是接近于传说,几乎连长年住在这里的北越居民也没有几个看到过。”
“嗯,所以说,传说看到的人都会有好运。”她望着窗外冰雕雪砌的琉璃世界,唇角露出一丝微笑,喃喃,“你也不是看到过了么?”
“是啊,我的好运就是遇到了你。”他笑起来,眼里有小小的得意。
她却在他的笑容里沉默下去,许久才轻声道,“如果你不遇见我就好了”
“嗯?”他终于注意到她的反常,转过身去凝视着,被她奇异的神色所惊,却还是不明所以方才他们还是如世间所有普通小儿女一样亲昵尔汝,耳鬓斯磨,设想着举案齐眉的日子。然而只是一瞬,她彷佛又站在了离他极其遥远的地方。
“紫烟,我觉得你很像这千羽雪山。”他叹了口气。
“嗯?”她却心不在焉地想着什么,抬手抚摸着耳后某处。
“常年被云雾笼罩,一年也难得看到几次真容。”
他的回答带着几分调侃和几分认真的抱怨,然而她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辩解什么。
“太好了,我父皇一定很喜欢你要知道在海国时我可是个很骄傲的家伙,整整一百年,无论对男人还是女人都没有兴趣,可让父皇愁死了。他一直催促我,要我早日脱离不男不女的状态,不然,他真不知道该对外称我为皇太子还是皇太女。”他愉快地说着,“不过他一定想不到我来了云荒短短十年,就完全脱胎换骨了呵呵,这次带着你回去璇玑列岛,还不吓死他们了?”
鲛人少年说得愉快,她静静听着,脸上却没有笑容。
与陆上人类不同,生于大海的鲛人在诞生时是没有性别的,只有当成年后第一次爱上别人时,他们才会适时地转化为相应的性别,从此毕生不变。
在狷之原上遇到溯光时,他还是一个光芒夺目的少年,桀骜不逊,眼高于顶,有着超越性别之上的美。而如今,他已经做完了一生一次的最重大选择,出落成如此俊美的男子,宛如从上古神话里走出来如果不知道他的双腿是用术法幻化出来的,看上去几乎和陆上的年轻男子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的人,的确不应该属于这个人世,而只属于那片蓝天碧海。
他没有留意到她眼里的表情,只是一味幻想着将来,转而想起了什么,叹了口气:“不过有点可惜,我还没去过南迦密林呢云荒南北西东都走遍,就差那儿没去过了。”
“南迦密林?”她停住了抚摸耳后的手,微微一震,眼神里有什么一亮,脱口而出,“是啊真想去那儿再看一眼。”
“你也想去?”他惊喜万分,“听说那边有着万古前形成的巨大森林,青水流域里居住着神秘的一族人,真的是很神奇的地方。”
“我也只是听说过而已。天阙山巍峨千年,里面有很多传说。”她微微的笑,不置可否,凝望着雪峰,“那些无人知晓的隐族女子,一定也很美丽吧”
“世上不会有女子比紫烟更美了。”他笑,“要不,我们先去那儿,然后再回海国?”
“真的么?”她脱口低呼,沉静的眼眸里忽然跃出了一点欢喜和热切,然而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那一点小小的火星很快就散去了,她紫色的眸子里又恢复到了平素的淡漠,远得似乎看不清。
“不行啊”她摸摸耳后,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也没有解释为什么,只是转过身看着窗外雪雾之中的山,轻声哼起了那首歌谣
“仲夏之雪,云上之光。
“悉簌飘零,积于北窗。
“中夜思君,辗转彷徨。
“涕泣如雨,湿我裙裳。
“如彼天阙,峨峨千年。
“如彼青水,缱绻缠绵。
“山穷水尽,地老天荒。
“唯君与我,永隔一方!
“”
他听着,不知不觉轻声地和着,忍不住伸手去握肩头那只手,然而她却迅速而不露痕迹地躲开了。他没有气馁,回过身去拥抱她,她挣扎了一下,终究没有躲开他轻吻她的脸颊,她身上的气息恬淡而芬芳,彷佛白芷花。
他沉溺于这种清雅的气息里,忽地看到她耳后白玉般的肌肤上有一颗朱砂痣,美丽非常,仿佛是一颗小小的红宝石。
“好奇怪,你耳朵后怎么有一颗痣?”他轻笑,去亲吻那颗美丽的红痣,“上次好象还没有注意到它在这儿呢。”
他说得不经意,然而怀里女子的身体忽地僵硬了。
她蓦地睁开了眼睛,往后退了一步,捂住了耳根,脱口而出:“别碰!”
她的表情和语气都非常古怪,一时间令柔情蜜意的情人吃了一惊。她离开了他的怀抱,捂住耳朵后的那颗红痣,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面色苍白如死。
“怎么了?”他走过去,“你不舒服?”
“别过来!”她却蓦然从妆台上抓起了一把剪刀,厉声,“别靠近我!”
他愕然站住,看着温柔宁静的恋人忽然变了一个模样。她踉跄扑到了镜子前,彷佛疯了一样扯下了外袍,露出了羊脂玉一样的后背和脖颈,俯身在镜子前细细看着什么,抬起手指颤抖地抚摸着耳后。
他第一次看到恋人白皙的背部赫然留有两道深深的陈旧疤痕,呈八字形地留在左右肩胛骨上,彷佛被利刃狠狠剜去了什么。他来不及问什么,却见她颤抖着,抚摸自己露出的后颈。忽地抬起手,疯了一样地绞去了自己的长发!
“紫烟!”在他的惊呼声里,她毫不顾惜地一刀刀剪下去,缎子般的黑发大片大片地齐根而断,落了满地在露出的肌肤上,那一颗红色的朱砂痣更加醒目,彷佛一滴血。
“已经到了这里了已经到了这里了!”她抚摩着肌肤,喃喃说着,眼神一变,手里的剪刀忽地扬起,尖利的刀尖对准了耳后那一颗朱砂痣,猛然刺了下去!
“紫烟!”他再也忍不住,冲过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疯了么?”
她那一刀又狠又快,在他阻拦之前,刀尖已经戳进了颈部,血流满地握在他手心里的那只手冰冷如雪,猛烈颤抖着,在两人紧紧相握的手心上,忽然绽放出了奇异的光!
“怎么了?你的手怎么了?!”他震惊地拉过她的手,想看个究竟,然而她却用力握紧了右手,死死不让他掰开。在挣扎中,染血的尖利剪刀掉落在地上,她却忽地着伸出手,猛然拔出了那把悬在壁上的辟天剑,回过手腕,一剑便朝着自己耳后削了下去!
“紫烟!”他被她的反常惊住了,想也不想地腾出手,劈手一把夺过那把剑,死死按住不放。只是短短的刹那,那个宁静温婉的女子彷佛忽然崩溃了,颤栗得说不出话。他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但他了解紫烟的性格,在这种情况下也不敢再问什么,只是紧紧抱住她,平息她身上的颤栗。
“不行了溯光。”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平静下来,手指还在剧烈地颤抖,“没时间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魔之血我没想到会来的那么快!没有时间了我不能和你去了。”她却望着他,死死地捂着流血的颈部,眼神灰暗绝望如同灰烬,“我就快要就快要”
“快要怎么?”他心痛莫名,“你病了么?”
“不,比病更可怕。”她用手心的金轮压着伤口,喃喃,“可是为什么会是我?为什么?这这实在是太讽刺了啊!我是一个守护者”
“守护者?”他不明所以。
“不要问,溯光。还不是时候。时间到了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她沉默了许久,手指的颤抖渐渐平息,终于有些平静,“如果到了那个时候,请你一定要原谅我。”
“原谅?”
“原谅我先你而去。”她轻声喃喃,“原谅我留下你一个人。”
“不要说傻话,”他吃了一惊,“有什么问题我们一起解决,总有办法的!”
“不没有办法,”她眼里的泪水终于掉落下来,如晶莹透明的水晶,一滴滴滑过脸颊,“就是海皇,龙神,也不会有办法!谁都没有办法!”
那还是相识多年,他第一次看到这个坚强隐忍的女子对着他落泪。
很快她就忍住了泪,忽地抬起头,深深地凝视着他,一字一句:“溯光,我要拜托你一件事,务必要答应我。”
“说吧,”他很快地回答,“任何事,只要你开口。”
她紫色的眸子里彷佛有一团烟雾,缥缈深远。沉默了片刻,她抚摩着滴血的后颈,终于开口了:“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是我,求你,一定要杀了我!”
“什么?!”他震惊地看着,不可思议。
“答应我!”她却一步不让,紧紧盯着他,“求求你!”
他迟疑着,终于忍不住多年来心底的疑惑,脱口而出:“紫烟,你到底是谁?在狷之原上相遇时,我就知道你不是普通人但为什么你会有这把辟天剑?难道你是空桑皇室的人?又为什么会住在这里?”
她抚摩着那把黑色的长剑,手指微微颤栗,低头不语。
“告诉我啊,紫烟!”他用力抓住她的肩膀,摇晃,“我们在一起六年了,你还不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让你这些年如此吞吞吐吐?很重要么?”
她的肩膀单薄得只盈一握,彷佛一捏就会碎裂。
“溯光我不是皇室的人,甚至不是空桑人。我是”终于,她仿佛是屈服了,吐出一口气来,抬起染满鲜血的手,“看到这个了么?”
彷佛是幻觉一样,他看到她的手心里慢慢浮凸出一个金色的转轮,纤毫毕现,正在缓缓的转动!
“这是什么?”他震惊无比,感觉到了一股莫大的魔力袭来,踉跄退了一步。
“这就是命运的轮盘,”她低声,“溯光,你我都在其中。”
“命轮?”他看着那个神奇的转轮,视线不知不觉地跟着它一起转动,那一枚金色的轮盘发出动人心魄的光,旋转得越来越快,几乎化成了一道流光!她的容颜在金光里渐渐淹没,整个人化为虚无的雾气,被那一道金色的涡流吸入其中。
“紫烟!”他不顾一切地伸出手去,“紫烟!”
然而,金色的光芒淹没了她的身影,无论他怎样的用力,握在他手里的那只手彷佛如同冰雪一般消融,再也无法抓住。他看着自己空空荡荡的手,彷佛魂魄也被那道漩涡卷去却赫然发现那一个金色轮盘已经烙印般地存在于自己的手上,正在缓缓地转动。
光芒淹没了一切,彷佛彼岸之门轰然打开,将灵魂攫去了另一边。
遥远的光里,只有最后那一句嘱托遥遥传来
“当我被吸入命运漩涡、身不由己的时候,求求你,务必要杀了我!”
他用尽全力伸出手,却再也无法触摸到她
“紫烟!紫烟!”
手被狠狠地甩在了床角上,刺骨的疼。
他陡然睁开眼,熟悉的房间印入眼帘,他刻骨铭心地记得这里正是他们第一次相遇的地方,一时间,不由有还在梦境里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