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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对她太心软了,非要带着歹毒女子走,若是刚才拔了刀子出来,一刀将她结果了,哪里还会叫她得手!”
结月润口中已然说不出话,一手紧紧抓住青叶的衣袖,慢慢低头去看挂在腰间的倭刀,奥寺见状,便将他平放在地上,去拔他腰间的倭刀。青叶见状不妙,拼尽全身力气,从结月润的手中挣脱开,拔脚便跑。船上倭人被斩杀大半,余下的几个人也仅剩招架之力,既要与爬上船来的官兵们近身搏击,还要提防远处飞过来的冷箭与鸟铳,竟然没有人发现结月润与青叶的这一番争斗。
青叶的脑袋适才被掐得发晕,身上力气已尽,却怕逗留原地,万一奥寺赶过来便再无活路,只能扶着墙,一路摸到自己的舱房,推开门,便往门内一倒。她本来脑子里迷迷瞪瞪,耳朵内又嗡嗡作响,眼看着要晕死过去,但因为自己一身倭人吴服,怕晕过去之后被人当做倭女子,拉下去杀掉卖掉,亦或被人占了便宜去,便狠狠地掐住自己的虎口,留住一线清明,强撑着不使自己晕死过去。
才支撑了没多久,便听得汉人官兵一窝蜂地攀上了船。官兵们四处散去,点检死去的倭人尸身与留下的兵器等物,给尚未死透的倭人身上补刀子。其后,青叶迷迷糊糊之际觉得似乎有个人大踏步而来,而后在自己身旁蹲下,将自己从地上抱起来。
这个人揽着她的头,拍着她的脸叫唤:“青叶?青叶?傻婆娘?傻婆娘?”
这个人身上的味道及说话的口吻熟悉得很。这个人,乃是她连日来既恨又怨、躲之不及的人,不知为何,她鼻子一酸,喉头哽了一哽,极想嚎啕大哭,心头也是没来由地一松,才要放心地昏死在他怀里,却又觉察到他的手落到她的一双裸——露在外的脚踝上,而后由脚踝一路慢慢摸到她的小腿,再顺着小腿往上,再往上,最后停在了腰臀处的肌肤上,前前后后摸了个遍,随即“嘶”地一声吸了一口凉气,手在她大腿及腰臀处细细查看,迟迟不松开手。
她心里一惊,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衣衫被结月润撕破,之后竟然没顾上找一身衣裳换掉,也没想起来找一条裤子穿在这破烂衣衫之内了,今日不晓得已走了多少的光,眼下更是被这人占了天大的便宜去。
她才要挣扎着推开这个混蛋,再勉力跳起来骂他个臭流氓,却听他发怒嘶吼道:“混账!混账!简直岂有此理!老子都还没舍得睡你,你竟叫旁人给睡了!?”
青叶发誓,她是强撑着睁开眼皮,往侯怀玉的脸上啐了一口口水之后才晕死过去的。
青叶当夜发了一夜的高烧,总也睡不安稳,又做了一夜纷扰的梦。
她小时候,一到冬日里便要常常发烧,因为她夜里睡觉爱踢被子,一旦着了凉,便要咳嗽发烧。爹爹就会整夜不睡,将她抱在怀中,用手巾子给她擦汗,陪她说话,或是唠叨她:“叫你踢被子,叫你踢被子,下回看你还敢不敢再踢被子?”
每回一发烧,娘亲就会烧些她爱吃的吃食给她吃,爹爹白日黑夜地陪着她,她其实一点也不以为苦。有时她觉得读书认字或是做家事太辛苦,还会想,要是能立刻生一场病该多好啊。
这一夜的梦里头,爹爹还是训她斥她,说她不该使自己胡跑,不该着凉,让大人忧心。她靠在爹爹怀里,笑嘻嘻地应道:“是,爹爹。”其后又捉住爹爹的手摇晃,撒娇道,“爹爹不要生气嘛。”爹爹抱了她许久,要起身去做事,她又抓住爹爹的衣裳,哭哭啼啼道,“不许你走!不许你走!”
爹爹叹了口气,复又坐回床头,将她揽入怀中,揉了揉她的头发,这才柔声道:“傻孩子,我是去倒水给你喝呢。”
青叶这一夜的梦做得断断续续,没头没尾,然而却算得上是一个千金不换的好梦。早上半睡半醒之时,她还不愿意醒来,只管闭着眼仔细回味梦里头的光景,嘴里喃喃地轻声唤。用倭话唤一遍,再用汉话唤一遍:“爹爹。爹爹。爹爹。”
她声音极轻,哼哼唧唧的本以为只有自己听到,却听见身畔有个人轻声答道:“嗯——”
她便晓得爹爹还在,心内安定,喜悦得几乎要掉下眼泪,遂伸手过去,摸到爹爹的一只手,拉过来,紧紧地握住,将脸埋在爹爹的手掌里,弯起嘴角,又撒娇轻唤:
“爹爹。”
“嗯。”
“爹爹。”
“嗯。”
如此一来一往,爹爹便也伸出另一只手将她揽住,试了试她的额头,看高烧有无退下去,还揉了揉她的脑袋。她嘴角又弯了弯,娇声娇气地哼哼了两声,向爹爹撒了个糯米娇,发了个糯米嗲。
她的脸闷在爹爹的手掌心中许久,呼出去的微烫的鼻息把爹爹的手掌心都打湿了,爹爹怕她呼吸不畅,便将手从她脸上拿开,她不依,捉住爹爹的手腕子,身子向前蹭了蹭,又把脸贴了上去。爹爹再拿开,她再往前蹭。如是反复,她终于蹭到爹爹的身畔,把脑袋顶在爹爹的的胸膛上,心满意足地睡了个香甜回笼觉。
日上三竿,夏西南端了熬好的药进了怀玉的卧房,却又不敢贸然靠近床头,只得试探着叫唤:“殿下,殿下。”
怀玉尚未应声,却听得一个女子惊声尖叫。卧房内,青叶哆嗦着嘴唇,怀里紧紧地抓住被褥,怀玉一身中单,坐在床头,与她同盖了一床被褥,正含笑看着她。
青叶尖叫了一声,缓过来神,再细看这卧房,房内一张楠木拔步床,墙上挂有两把装饰用的长剑,临窗一张书案并一把太师椅,摆设简单,分明是男子的卧房。房里还有个侯怀玉,想来这是他的卧房无疑。
青叶摸摸身上衣裳,身上是一身洁净的女子衣裳,衣带好好地系着,想来没有叫这厮占了便宜去。她这才放了心,从他身上连滚加爬地挣扎着要下床,谁料一条腿才踩到脚踏上,头便是一晕,险些栽倒在地,赶紧又爬回到床上来。心中忽然想起一事,急忙掀起被褥仔细查看床铺,万幸,万幸。
上月是初九来的,这个月应当是初七八来才对,大约是昨晚被冰凉海水一激,受了风寒便没来。幸而没来,不至于弄脏床铺大丢面子。她心里一松,拍拍心口。
☆、第48章 褚青叶(四十六)
怀玉坐在床头,从始至终都笑吟吟地看着她,看到她自己又爬回到床上后尤为满意,待她坐定,他将手伸到她面前来,掌心里赫然躺着一只用红绳系着的淡绿玉韘,她尚未看清,也未来得及开口问,他已不由分说地将玉韘往她脖子上套,套好后,理了理红绳,又将玉韘塞到她的衣领里头。
玉韘温热,还带着他的体温。她不解,重又将玉韘从衣襟里拉出来细看。这玉淡雅润泽,刻有云纹蝙蝠,取的是流云百福之意。
她扯着脖颈里的玉韘,呆呆傻傻地问:“你为何要给我这个?”
“自然是见面礼。”怀玉哈哈一笑,面上神情极其愉悦:“承蒙你不弃,唤我一声爹,我既认了你这个女儿,自然要送你个见面礼。”
青叶眼里闪着泪花,嘴里分辨:“你,你胡说八道!我如何会唤你为爹?”
怀玉双手背到脑后,半眯了眼睛,嗤嗤笑道:“何止唤爹,我昨晚放下你本来想走的,但是你拉着我的手不放,我只得勉为其难地在这里睡了一宿,只是一宿都不得安宁,我动一下,你就吓得赶紧拉住我,不许我走——”
青叶以生无可恋的眼神绝望地看着他,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呆了半响,将被褥拉过,把自己的头脸蒙了起来。
耳边又听得他笑道:“你既然认了我做爹,将来便随了我的姓氏,叫做侯小叶子罢。”
她从被子里露出脸,呆呆问道:“你说什么?”
怀玉笑看她一眼,唤了一声:“小叶子。”
她看他一眼,神情变了几变,复又将头脸都蒙进被褥中去,一声不响的,身子却轻轻颤抖起来。怀玉笑了笑,看她无声哭了许久,怕她闷着,伸手去拉她起来,她执拗地甩开他的手,他再用力去拉,她被他拽起来,不得已而抬起头时,被褥竟已哭湿了一片。
怀玉去给她擦眼泪,口中笑叹:“傻孩子。”
夏西南端了药送进去,看他二人情形,不敢多停留,赶紧又踮着脚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听得身后怀玉温言道:“侯小叶子,快起来喝药。”
褚姑娘则带着浓重的鼻音,打着哭出来的长长短短的嗝,赌气道:“我,不喝!我,不喝!”
其后便是怀玉耐着性子的哄劝声:“乖女儿,来,把这碗药喝了,爹爹带你去买头绳珠花、金银首饰,你要什么,爹爹我就给你买什么。”
夏西南只觉身上阵阵恶寒,连打了几个哆嗦。却又舍不得走太快,便支着两个耳朵仔细听。
再其后,便是褚姑娘一声绝望且悲愤的长哭声和一通扑打挣扎声。之后便没了声息,想来是褚姑娘喝了药。不知殿下他用了什么法子。
青叶喝下药后,怀玉自去了军营。他不日将启程返京,事情多得是,自然不能一整日都留在住处。临走前,留下一瓶跌打膏,交代她道:“这个是太医院配的跌打膏,消肿祛痛,一日两至三次,别忘了涂。”
青叶风寒颇重,烧是退下去了,清水鼻涕却流个不停,身上也软软的没有力气,草草洗漱好,一时无事可做,只能歪在床上歇着。她心里面心事纷杂,忽然又想起自己多年的积蓄银子全都便宜了别人,不由得伤心难耐,流了许多辛酸泪,其后又把怀中的玉韘拉出来瞅了一瞅,看了一看,不知道这个能当多少银子。
伤心了许久,她抬袖擦眼泪时,蓦地想起这侯怀玉的居所内从未见过一个使女,连个婆子也没见到过。不知道这身衣裳是谁给自己换的。心里一个激灵,从床上猛地坐起来,卷了裤腿,抱起伤腿嗅了一嗅,腿上的肌肤有淡淡药香味儿,几处淤肿也已消了大半,想来是有人为她上过药了。她霎时出了一身的汗,鼻子竟然通了,风寒也吓好了一半。
青叶一刻也不想再呆下去,看看左右无人,院中也静悄悄的,便整整衣衫,理了理头发,悄无声息地出了门,还没走到门口,夏西南等人尚未来得及过来阻拦,她自己便身软头晕得无法,再也走不动路,无奈只得退了回去,到房中闷头躺下。到了饭时,夏西南端来饭菜叫她吃,她爬起身胡乱吃了几口,饭后半个时辰,又喝下一碗药汁,其后便是闷头大睡。
晚间,怀玉回来,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没烧,应是无事了。再静养个两三日便可。”
过了饭时,青叶尚未用晚饭。她躺了一天,胃口不好,夏西南来劝了几回,她都赖在床上不愿意起来。怀玉听了夏西南告状,哈哈一笑,命人搬来矮桌,将饭菜都搬到了床上。他身上有淡淡酒气,想来是在外头喝了酒,也用好了饭才回来的,饭菜摆好,他却理所当然地往她对面一坐。她也只得坐正,捡了一双筷子在手。因她风寒才有些好转,只能用些清淡饭食,他也陪着她喝了一碗清粥。
青叶心里一阵阵地犯迷糊,头反而比发烧时更晕了,几次张口想要问他为何会如此待她,又怕他会邪笑着反问她一句“傻小叶子,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老子这般待你,自然是要……”他说到这里时,语气必然是下流的,脸上自然还要配上惯常的邪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