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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藤原小姐,许久不见。”
青叶便也慢慢笑道:“哦,那侯怀成没有留着你在身边伺候?你倒是个难得的人才,侯怀成的清客也做得,为倭人跑腿也使得……不过,人常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如今跟了倭人做事,可不是你祖上修来的天大的福气?”
那人看着她,咬着牙笑道:“正是,托了藤原小姐你的福,在下才能为结月大人、秀一大人办差,可不是在下的福气!”
青叶掩嘴轻笑两声,不再理会他,只管往秀一身后一跪,秀一回首对她使眼色,示意她到结月润的身边去,青叶冷笑一声,又往他身旁挤了挤。秀一只得握了拳头咳嗽掩饰,身子借机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闪了闪,她则不管不顾地往他身旁挨。
结月润将他两个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碍于许多人在,应是忍住没有发作,脸色阴沉了许久,方才同那独臂清客道:“奥寺,将你画好的图拿出来给她看。”
青叶闻言诧异不已,嘴里便跟着念出了声:“奥寺?”
独臂清客笑道:“在下本姓曲,因近日鞍前马后的做了些事,得结月大人赏识,为在下赐了姓名,姓是奥寺,名是和义,奥寺和义便是在下,哈哈。”
青叶点头,哦了一声,咯咯笑道:“你倭语说得倒好。如今又同倭人做了一家人,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奥寺也笑道:“小姐如此说,真是折杀在下的草料了。咱们这种靠看旁人脸色吃饭的人,没点嘴皮子上的小本事怎么行。”
青叶指着他笑道:“你既会倭语,如今认了倭人为家人,做派也同倭人一般无二,只是,坐姿还不地道。若想成为正宗倭人,不会像倭人一样坐怎么成?”
奥寺连忙环顾众人,除他之外,其余众人全是规规矩矩的正坐,即屁股落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上身挺直,只有他无论如何也吃不消倭人的坐姿,只得一会儿盘坐,一会儿跪坐,一会儿甚至两条腿胡坐,不过一会儿工夫,便已换了好几回坐姿。
青叶看他慌忙换成倭人的坐姿,忽然噗嗤一乐,说道:“我又想起来一个笑话来了。”
秀一又给她使眼色,叫她不要多话,她瞪了秀一一眼,同奥寺笑道:“听你的这个新姓氏,叫我想起从前我父亲说的一个陈年笑话来了。话说数十年前,我父亲的家里来了个落魄浪人,那浪人姓朝仓,因为他穷得快要吃不上饭了,便来我父亲的家里,称只要能有一口饭吃,做什么都不打紧。这朝仓擅拍马屁,在藤原家左右逢源,后来认了我父亲手下的一个年老武士为父,自然便改了姓氏,随了这年老武士姓结月。
“再后来,藤原家的人无意得知那人本性并不是朝仓,而是奥寺,据说他为了混口饭吃,改了许多次的姓,朝仓啦宗安啦鹫塚啦,可说是谁给他一口饭吃,他便可改姓人家的姓氏,认人家做父亲。对那人来说,改个姓氏就像喝凉水一样寻常。”
青叶转眼看结月润,笑道:“润大人,你说这个改了数次姓氏的人好笑不好笑?咦?润大人也姓结月,恰好又给这位曲先生赐了‘奥寺’一姓……当真是巧,不知当初那位去藤原家里讨饭的人与你——”
她话音未落,脸上已挨了重重一掌。结月润甩了甩手,哼笑道:“讨饭之人又如何?藤原家的小姐又如何?”
☆、第44章 褚青叶(四十二)
青叶捂住脸,待脑子里的嗡嗡声止住时,方才慢慢笑道:“不如何,只是无事时拿出来当笑话说说,消遣消遣,乐上一阵子罢了。”言罢,恶狠狠地瞪着秀一。
奥寺好笑,打她的明明是结月润,她却去瞪秀一,像是人家欠她的一样。
秀一被她瞪得直不起头,两只拳头却攥得发白,手指关节咔嚓作响。
奥寺起初竖着耳朵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她暗指结月润祖上改姓氏如同喝凉水一般时,面上不由得热了一热,对她更恨上了几分。眼见得结月润发狂,心里大为快意,见她最后挨了打,他便也心满意足地从身后地取出一张图,笑眯眯地递与她道:“在下早先跟着侯怀成去过侯怀玉的居处一两回,凭着记忆画了这图,但心里有些吃不准,想着你比在下要熟些,因此问问你,在下画的对还是不对?”
青叶伸手接过,仔细一看,他所画的竟是怀玉在七里塘镇上的居所,他的手法不见得怎么好,但怀玉居所内的内院前院书房花园都画的一清二楚,各处名称也都一一标明。
青叶笑问:“这图对是对的……你们这是要做什么?又去行刺他么?莫非这短短几天功夫,你们的武艺突飞猛进、到了足以杀死他的地步?”
此话一出,在场的真假倭人都变了脸色。结月润又要扬手打人。秀一忽然插口说道:“不是,我们这回要去劫财——上回是咱们轻敌了,此次自然会慎而重之,成也罢败也罢,无需你来操心。”顿了顿,又道,“因郑四海这些年敛的银子少说也有数万两,这些银子送往京城收缴国库之前,那侯怀玉必定会找个妥当之处收放,银子或许就收在他的居所之内。依你看,他的所居之处,何处最适宜藏银子?”
结月润便又慢慢放下手来。青叶鼻子眼里哼了一声,秀一松了口气,奥寺则目光闪烁,这个看看,那个看看。
青叶拿过图,大致瞧了一瞧,指着一处地方道:“我猜他大约会将银子藏在此处。”
奥寺伸头一看,似笑非笑道:“藤原小姐再仔细看看?你指着的这个地方,不是明明白白地标着‘净房’二字么?”
青叶悻悻地瞪他一眼,还要再伸手乱指,秀一忽然向结月润道:“她无论指哪里,想必你都不会也不敢再相信她,何必还要叫她来耽误咱们的时辰?”
奥寺也道:“在下安插的人手经多方打听,前两日,他居所内有几辆马车进出数趟,这几辆马车子径直驱往内院,因车顶盖了油布,从外面看不出拉的什么东西。他内院里无非是书房与卧房,在以下为,银子必定藏在这两处地方的其中一处了。”
结月润点点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滚”字,青叶便捂着脸,麻溜地转身从舱房里滚了出去。
她回到自己的小舱房时,透子已为她理好铺盖,正坐着打瞌睡,见她脸上多了几道浮肿的手指印子,叹了口气,道:“你早些安置罢。”言罢,转身便走,并没有贴身看守她的意思,在这大海之上,想来也不怕她逃跑。
青叶忙叫道:“透子好妹妹,给我拿些水米分胭脂来可成?”
透子出去,转身拿来一堆小玩意儿,往她面前一丢,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青叶嘻嘻笑道:“我明日要同你们润大人成亲,不得打扮打扮么?”透子歪着头,不知道该怎么接她的话。青叶便吸着气,“实话同你说罢,我是怕到肿消不下去,明儿无法见人,好歹得遮掩一下。”
透子叹了口气,还是为她端来一盆凉水。待透子出了她的房间后,她净了净面,重新为自己理了理衣裳,梳了头发,扎上头绳,绑了蝴蝶发结,对着镜子往脸上匀了薄薄的一层脂米分,用手指挑起一些口脂,点在唇上,抿了几抿,将唇上口脂抿匀,其后对着镜子里的那个清丽无双的倭女子笑道:“你身上既然流着那个人的血,他有东山再起、重振家门的本事,那么,这些事情,你也得做得出才成。”对镜理了理发丝,又轻声笑道,“莫怕,你娘亲在天上看着你护着你呢。”
秀一与众人议事至深夜,议定明日夜间召集人手去侯怀玉处偷银子,若有可能,再顺手将侯怀玉杀了。因上回轻敌,才被斩杀同伙无数,这一回有内应不说,再谨慎行事,银子必能得手。
众人议论得热血沸腾,还要找酒来助兴时,结月润已脸色灰败,挥手令众人退出,众人只得散去。秀一打着哈欠,回到自己的舱房,房内灯光如豆,自家的铺盖已被掀开一角,一个丽人垂首端坐于上,昏黄灯光映得她的身形无限姣好,引人遐思。
秀一慌忙掩上门,低声斥道:“你疯了!半夜三更的,你来作甚!”
丽人脸上带着淡淡的妆,可谓眉目如画,但见她莞尔一笑,缓缓起身,向他走来,边走边解身上衣衫,就头一回穿这种有着繁冗规矩的吴服的人而言,她的手法不可谓不熟练,大约独自一人时,已在他的房间内练习了许久。
腰间打结的细绳解下来了,背后的宽幅太鼓结也拉扯了下来,印有菖蒲花纹的纱罗外裳的衣襟便散落了开来,露出里面素白的长襦袢,长襦袢之内,便是贴身的肌襦袢了。再解开肌襦袢,便能看得见她的两根纤细美好的锁骨了。
丽人轻移莲步,在他的身前站定。二人之间仅有半臂之距,她嘴角挑起一抹浅笑,一双玉手待要宽下身上最后一件浅茶色的肌襦袢时,秀一如同发了疟疾一般发抖,双眼含着泪,弯腰从捡起地上丢落的纱罗外裳,将她整个身子裹住,哽住喉咙道:“傻青叶,傻青叶。你到底想要我怎样才肯罢休?”
青叶抬手捧住他的脸,道:“我要你杀了结月润,然后带我走。”
秀一伸手想将她推开,奈手上无力,只得由她继续捧着脸:“你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青叶笑道:“是啊,我从前有爹娘疼爱时,自然不是今时今日这个样子……但你还没变过,还是跟从前一样的爱哭又软弱,是以明明与结月润一样的出身,到头来却处处低他一等,看他眼色行事,连那个人也对他青眼有加,他不过是比你凶狠而已……不过,我还是愿意赌一把,看你最终会选择你的武士道,眼看着我去死,还是会为了我而背弃你的那些忠义克己……”
秀一摇头:“青叶,我是忠于义父,而不是软弱……总之你不该逼我在你与义父之间抉择。我对义父的忠是真的,对你的喜欢也是真的。义父这两年处境甚为艰难,结月这样的人对他老人家来说不可或缺,若是没有他为藤原家敛财,只怕藤原家连一年也维持不下去;而结月也需要与藤原家联姻来提升名气与地位。你叫我如何敢从中坏事,将义父逼上死路……总之,若是你再逼我,我唯有死在你面前。”一把地推开她,从墙上摘下倭刀,缓缓跪倒在她面前,双手奉上倭刀,“青叶,请赐我一死。”
青叶点头:“看来,你还是要你的武士道,要你的义父。原来是我糊涂了……我怎好逼你与你义父翻脸。”叹了口气,道,“你还是快些起来罢,汉人有句话,不知道你可听说过,叫做‘男儿膝下有黄金’,一个男人家,除了父母尊长,怎好轻易对人下跪?真叫我看不上。”
秀一跪在地上流泪不止,如此僵持了许久,青叶终是无奈道,“你天生这样的性子,我是早知道的,倒不好叹息一声‘是我看错了你’,原是我高估了我自己……罢罢罢,我走了。”披衣行至门口,忽又回头道,“若是我死了,烦请你帮我烧几个小纸人儿罢,纸钱也罢法事也罢,统统不用,任谁也超度不了我的。我只求能有个人陪我,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到了阴间也只能当个孤魂野鬼。”
秀一心中痛极,起身将她揽入怀内,哽咽道:“青叶,我不会让你做傻事,我会护着你。待回去后,有义父在,他也不敢拿你怎么样。”
青叶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脸上,灯光昏黄,她面上有淡淡妆容,看不出泛红的掌印,却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