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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西南心下疑惑,犹豫道:“姑娘今后都要住在那偏僻的松风间内了?”
怀玉摇头,道:“待她好些了,愿意出来见人时,朕自有主张。”
次日,丁火灶从外面拎了一本发黄卷边的往生经回来给他师父,问:“师父的经书怎么丢到外头去啦?我给你老人家又捡回来了。”
夏西南连连摆手道:“这经书我用不着了,丢了罢。”
丁火灶颇为惊讶:“师父不是每日里都要念上一念的么?”
夏西南嘿嘿笑了几声,悄声道:“如今不用啦!”
他这意味不明的一番话,加上脸上鬼鬼祟祟的笑容,引得丁火灶心里发痒,缠着他问:“师父这话怎么说?为何就不用了?”
夏西南心中喜悦无法向人诉说,心烧的难受,才忍了两日,便再也忍不下去了,悄声与他徒弟说道:“咱们姑娘找到啦,松风间里好好地住着呢!”
丁火灶早前从早到晚都是愁眉苦脸,忽然一日变得喜气洋洋,无时无刻地哼着小曲儿,走路蹦蹦跳跳,无人时也要发笑。东风几个便看出不对来,某一日,东风问他:“你近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丁火灶想起师父的叮嘱,忙摆手道:“无事无事。”
东风东升哪里肯信,一前一后把他堵在中间,不说便不放他走。丁火灶无奈,虽然知道不好,但又想东风东升不是旁的人,急欲想把青叶仍旧在世的消息说与旁人知晓,便同他二人悄声道:“咱们姑娘回来啦!松风间里住着的便是咱们姑娘!”言罢,学了他师父,把手遮在嘴上,神秘兮兮地嘱咐了一声,“你们知道就好,可千万不许乱说!咱们姑娘的伤尚未养好,又落下了心病,不愿意见人!”
东风与东升当场便咧嘴哭嚎了起来。某一日二两黄汤灌下肚,淌眼抹泪地把青叶已回宫一事与北风西风也悄悄说了。北风与西风便也哭了。
没多久,阖宫上下尽皆知晓了:松风间里住着一位陛下所深爱的女子,那女子便是内阁大学士褚良宴之女,小褚后了。传说那位小褚后容貌极美,在陛下还是皇子之时便与他相识,为他所爱,为他金屋藏娇。
至于她为何会遭遇一场大火,为何能够逃生,得以活命,又是如何找回来的,宫人们却都无从得知了。
转眼便了桃花灼灼盛开的春日,怀玉已有两三个月未去宠妃李二扣儿的景阳宫了;皇后的两个哥哥未有立功,也未有战死,是以,皇后的昭阳宫也踏足过一回了燕京纪事。
李二扣儿心生不满,想要去一探究竟,看看松风间的正得宠的那一位到底是方是圆,于是带上两个心腹宫人去了松风间,谁料大吃排头,于众人面前被怀玉冷冷喝斥,心中暗暗气恼,却也无奈,只得带宫人离去。
宫墙内,怀玉陪青叶用晚膳,他自斟自饮,同她说笑嬉闹,看她吃掉半盘鱼脍,她举箸还要再吃时,他便将她拦住,笑说:“生冷之物,不许吃太多。”她不依,一定要将剩下的半盘也吃掉。怀玉拗不过她,便命人烫上一壶黄酒上来,叫她趁热饮下两杯。
李贵妃生着闷气,带宫人走出老远,远远地看见候着自己的步辇时,却忽然转身掉了个头,又悄悄折了回去。蹑手蹑脚地绕到松风间一面宫墙的墙根下,躲到一株樱桃树后,往上跳了一跳,脑袋始终没有越过宫墙去,看不见里面是个什么情形,便叫宫人蹲下,她要踩高一些,看看墙内的小褚后。
宫墙四周为荒草所覆没,脚下萤虫起伏,夜色渐渐深沉,朦胧月色下,丛丛簇簇的花草便化成了诡异的人形。一个年纪小些的宫人到底胆小,心内害怕不已,小心劝说道:“陛下本已动怒,若是再爬墙偷窥,被陛下得知,便是娘娘,只怕也……”
她这一番话却是火上浇油,李二扣儿牛劲上来,更觉生气,低声斥道:“你住口,我偏要看。我偏要看她长的多美,能把陛下迷成那样!”
另一个年岁大些的抬头看了看天,也笑劝:“天已晚了……若不早些回去,只怕不妥,且门口处有那些持刀拎剑的侍卫在,若是叫他们听见动静,把娘娘当做了刺客,把娘娘给误伤了可怎么好?即便他们察觉不了,娘娘若是站不稳,一下子摔伤了,日后陛下问起,娘娘如何圆过去?”
李二扣儿恨恨道:“你两个好生啰嗦!罢了,待回去后再与你两个算细账!”再看看两个宫人都不甚结实的身板,也怕等一时要摔伤,略看了看四周,自言自语道,“那边去搬块石头来垫脚罢。”今日,这墙她是爬定了。
两个宫人面面相觑,李二扣儿冷哼:“你两个若是害怕,先回宫去罢,我自己去搬石头来。”言罢,卷了卷袖子,弓着身子钻到一簇花丛下,搬了一块石板起来,石板太重,她搬得起来,却走不动路,看那两个宫人圆张着嘴,呆愣在原地,不由得更为生气,低声斥责道,“你两个是死人么!”
宫人晓得贵妃是无论如何也不听劝了,无奈之下,只得弓着身子悄悄过去,口中道:“娘娘小心玉体,莫要闪着腰,奴婢两个来抬便是。”从贵妃手中才一接过石板,手中一沉,腰登时一垮,几乎没站稳,心道贵妃果然是市井出身,重活都是做惯了的,这样重的石板她都能搬动。
两个宫人各抬了石板一端,吭哧吭哧地抬到宫墙的墙根下,摆放好。李二扣儿扶着两个宫人的肩头,踩上去,脚下垫了石头,身子便比那宫墙高出半个头,恰好露出两只眼睛,松风间的前庭便尽收眼底了。
松风间的前庭内植有数株桃树,即便是在月下,也能依稀看出灼灼盛开的桃花之美。一阵清风拂过,甜香阵阵,桃花瓣纷纷飘扬而下。
树下,有一石桌,桌上有碗碟二三,有酒壶,有花瓶,石桌前有一人,是怀玉。
怀玉独自端坐于石桌前,一手执了酒杯慢慢地饮酒,一面自言自语。
李二扣儿用力伸头,倾耳凝神仔细听,听他说的是:“同你说了多少回了,为何总是不听?不许再吃了妙妻。”言罢,伸手将一盘菜拉开,远远地摆到石桌的另一端去了。那一盘菜白生生的,也看不出是个什么。
李二扣儿抬手揉了揉眼睛,再望过去,前庭有桃树,有落花,有石桌石凳与一个他,却没有任何女子的身影。孤零零的一座小楼内无一点亮光,想必也是空楼一座。
半响,他忽然又开口笑说:“怎么生气了?傻孩子,我是为你好,一到冬日,动辄手脚冰冷的是谁?”
李二扣儿心内诧异万分,固然不明白一代帝王为何有自言自语的怪癖,但使她真正吃惊的是,他此刻的嗓音之温柔,之缱绻,之缠绵,竟是她从未有听过,未有见识过的。
她还以为他永远都是那样淡漠,也总是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致的慵懒冷清模样,却原来,他也可以说出这般温柔缠绵的话语,对一个人有这样的耐心。
不知道他从前遭遇到一些什么事,致使他养成了独自于这偏僻宫室内自言自语、自说自话的癖好。也不知道那一个并不存在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容貌,什么样的性情,而能被他这样温柔以待。
虽然知道他这话不是对自己说的,伏在墙头上,露出半颗脑袋的李贵妃李二扣儿的一颗心却渐渐柔软,渐渐地就化成了一滩春水。不知为何,就忘却了心中所有的不平与嫉恨,恍恍惚惚地立于宫墙外的石板上,看得发了痴。
独自端坐于石桌前的怀玉半皱着眉头笑说:“好好的,怎么又提起旁人来了?咱们两个是谁?岂是旁人能比得的?”对那并不存在的人温言安抚许久,又说道,“我今日得了一支新笛子,等下吹与你听如何?”
转身招了招手,不知哪里转出两名年老宫人来。宫人默默将石桌上的碗碟杯盏等一并撤下,唯独留下一只花瓶,仍旧摆放在那石桌之上。
适才没能留意,待那石桌上仅剩这花瓶之后,才觉出这花瓶甚美,瓶身青翠入骨,细媚滋润,在月下泛着冷冷的光泽。
她是皇帝的宠妃,景阳宫之奢华不逊皇后的昭阳宫,宫内摆设的珍玩古董中不乏这样的瓶瓶罐罐。从前,她以为不论形状如何,不管是装水的,还是插花的,无非都是瓶子罐子罢了,闹了许多回的笑话,也是近些日子才知晓的,原来这些瓶子罐子也都各有名称。
宫人们告诉她,这一种细颈圈足,有着优雅柔和曲线的瓶子,叫做美人觚。
桃花树下,怀玉伸手试了试那美人觚的细颈,柔声道:“还好,手不太冷,许是饮了黄酒的缘故。”
李二扣儿这才知晓,原来他所有的话,都是对这美人觚说的。这美人觚,必是哪一位女子留给他的罢?他与她,到底经历了什么?而它,所承载的又是什么样的故事呢?
美人觚静静地立于石桌之上,不动,自然也不语,朦朦胧胧的月光之下,瓶身泛着清清冷冷的光华。他含笑看那美人觚许久,忽然伸手,将它从桌上捧下,轻轻横放于自己的膝头之上,再从怀内摸出一支玉笛,坐直了身子,将玉笛横于唇边。
笛声悠扬而起。如水的月华之下,桃花瓣一片两片的飘落,有几片飞过墙头,拂过李二扣儿的面颊,飘向远处,远处是水色的天边,天边有行云流浪。
桃花渐渐迷了双眼,立于宫墙边的女子仿佛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恍惚中轻轻应了一声:“哎——”
“二扣儿,天都大亮了,还不起来——”
“哎——”
因为她嘴里答应,却赖在床上不动弹,娘亲手里拿了把鸡毛掸子,过来往她身上敲打了几下,又把她身上的被褥一把掀起来,笑嗔:“懒姑娘,快起来吃饭了——”她怀里抱着的猫儿也被娘亲的大嗓门吵醒,从她怀里往外一挣,跳下床跑了重生之大劫难时代。
“晓得啦——”她懒洋洋地从床上爬起来,慢吞吞地穿了衣裳,梳了头,洗了脸,这才出去吃饭。饭菜已经凉了下来,娘亲便下厨去给她热了一热,一面啰嗦她懒,一面嘱咐她慢些吃。又说起她明日十四岁生辰之事,问她生辰日想吃什么,想要什么,等一时好打发姐姐大扣儿去街上采买。
她用罢饭,出门去找猫,东找西找,最后就找到了东邻。东邻的小院内,景年哥正坐在桃树下读书。她在景年哥的脚下找到了自家的花猫,把它抱起来,其后却不走,只站在景年哥的身后看他读书。
肩上头上落了花瓣,立在桃花树下认真念书的景年哥真是好,然而看得久了,心却会发慌,跳得厉害。
因景年哥读书读得入神,口中还轻声吟诵,于是她问道:“景年哥,你在读什么书?这样有趣么?”
景年哥道:“这是前人所做的古诗,我正在读的这一首叫做《题都城南庄》。今年桃花开得好,在树下读这一首诗最是应景。”言罢,把手中的书本伸到她面前给她看了一看,可惜上头的几个字她都不认得,脸悄悄红了红。景年哥问,“我上回教你写的几个字,回去可有练习过?”
她嗯了一声:“都练过,已经会写了。”怕景年哥不信,便折了一根桃木枝,在泥地上歪歪扭扭地写下“李二扣儿”这几个字。
景年哥颇为高兴,扬了扬手中的书本,笑道,“我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