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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禛”字玉佩晃在我眼前,代表皇子身份的黄色腰带服帖在他精瘦的腰间,大红色的袍摆下露出墨黑的暗色云纹靴子,与我十几年前那个夜晚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胤禛的声音极低地回响在我耳边,“不许笑。”
不许?
娶妻纳妾,不是登科的人间喜事么?他不喜欢笑,难道这府里每个人都没了笑的权力?
我看不到盖头下的那两张脸儿,却也能想象甚至感受到她们的喜悦羞涩。今晚,怎么可能没有人笑。
我嘴角轻撇,努力让自己敛了僵在唇边的笑,耳边的呼吸声消失了,微抬头看到他站直了身子,蹙眉冲着李福吩咐,“送两位格格回房。”
我低下头不知再什么,又听见他的声音,“眉妩,扶你主子回去。”
眉妩的手托在我肘下,心地扶起,我跟着她的频率一步步走回后院,走进自己的房间。
南巡回来,哪怕我和他只是相互沉默,今晚,我却是第一次一个人。房间变得异常空旷。
月亮隐在哪里,我找不到,窗外有细微的虫鸣声,还有乌咪嗷嗷地惨叫。贝勒府的伙食把它养得很好,膘肥体壮,即使在夏季仍会不间断地闹春,像个撕心裂肺哭闹的孩子。我听得烦躁,心里想着,也许,该请宫里的专业人士给它做个手术,既能保持猫的可爱性格,又能延年益寿。
天要亮了,空气中的湿气越积越浓,窗上结了晶莹的露珠,我用手指轻轻碰触,啪的一声四散开,溅起无数的细水花,落在我的手背上。仰头去看,细密的雨丝已在天空飘成水雾,害我以为错按了某处隐密的机关,竟然唤出天雨来。
连绵的雨声里响起开门的声音,不知是哪院哪屋传来的,随之响起的还有我的院门,叩得很轻,却容易分辨。
看见解语从对面房间走出来,系着盘扣快步跑过去,再向我的方向走过来时,脸色很是尴尬,手里捧着什么东西。
披着衣服走到外间,眉妩已和解语站在门内,两个丫头脸上都有些白,同样苍白的还有解语手上那两块缎布,闪耀着红色,沾了些许雨滴,缓缓洇成渐浅的红色落花。
这个……我脑子里嗡了一声勉强站好,呐呐地问,“送哪儿去?”
德妃?康熙?还是谁?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们是不是要离京去塞外了,哪天走?还有谁管这事儿?我想了半天,才记起十几年前宋氏进门时,貌似也给我送过此物,交给我好像是对的。
当时的我是什么心情?好像没有反应吧,那时的我根本不把那个男人当成是自己的,只觉得这种东西很bt,奇怪古人竟然喜欢这样残缺的美感。
现如今,却是别样滋味在心头了。
“收起来吧。”我转身往内室走,眉妩跟上来扶住,我停下脚步看着她脸上的担忧,挤出一丝笑声道:“瞧你那脸儿白的,快去接着睡吧,我也累了,晚些再来叫我。”
头才贴到枕头困意竟猛地袭上来,我将被子盖住头脸,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似乎听见院门房门被拉开又关上的声音,似乎听见解语和眉妩话,掺杂着男人的声音。
头像被车子撵过,嗡嗡作响,又像是有人拿着锤子正不停敲打我的太阳穴,突突的疼。
我努力劝着自己,睡吧,睡着就好了,一切都会好。头痛感丝毫未减,身上开始变得热烫,却瑟瑟发抖。我抱着被子包住自己,似乎听见牙齿相互碰撞的声音,想要咬紧却使不上一力气。
笑吧,我就是想笑,笑自己不止没有进步,反而倒退成了当年的兰思。我以为自己做得很好,一也不在乎,却让自己独守在房里坐了一夜,害自己生病。若是让人知道,该怎样笑话我?长子早夭,未及一年时间四爷再娶两位格格,同日进门一夜宠幸,嫡福晋把自己气得病倒了……
怎样的笑话。
攥紧蒙在脸上的被子,声的哭,想起外间的眉妩忙收了声,胡乱抹着眼泪。
我听见熟悉的叹气声,全身僵住不敢再动,却瞬间被人隔着被子抱住。
“你若是昨晚哭给我看,我也不会让他们送那些东西来气你。我不许你笑,不想看到你那样的笑。”
熟悉的声音透过被子,一钻进我热烫的耳中,是他么?
“我知道,弘晖走了,你一直都不开心,把所有事都压在心里。以前我不话,你会每天变着法儿的逗我话逗我笑,现在,你竟变得比我还……你,把心里的话都出来,有我,我一直都在,不管你是高兴还是伤心,我都陪着你。”
那个声音仍在继续,缓慢却清晰,似乎瞬间赶走了所有的杂音,只能专注于他。
“我知道,你怨我,怨我跟着皇阿玛走了,留你和弘晖在家里,害得弘……”
“不是。”我用尽力气攥住被子打断他的话,却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不……是……”
被子被人从我手中抽走,眼睛酸疼得睁不开,温热的手掌贴在我脸上,只轻轻碰了下便离开,很快又覆在我额头。
“眉妩,叫高无庸去请太医,快。”
我不记得还听到什么,脑子里耳中又开始嗡嗡乱响,像是千军万马呼啸而过。哥的笑,弘晖的笑,很快换成胤祥的皱眉摇头,和胤禛的无声叹息,所有一切交错闪过。所有的记忆,快乐哀伤一一重现,像是黑白胶片,循环播放。我远远地看着,伸长了手臂,谁也抓不住。
“福晋,您……好好地睡一会儿吧,眉妩求您了。”
这个声音,熟悉,似乎在我转世之后,迎接我的第一个人便是她。这么多年了一直守在我身边,人长大了声音成熟了,却从未走远。看来能让我轻易抓住的,只有眉妩。
“你别哭了!”
哦……这个声音也很熟悉,这种语气,只有解语了。
迷迷糊糊的想着,又清楚听见解语那惯有的快言快语,“福晋都这样了,你哭有什么用,先把福晋扶起来,喂药。”
我想象得出解语那凶巴巴的样子,心里笑着,已被人托着脖颈靠在某处,柔软,淡淡的馨香,该是眉妩吧。
苦……却能忍受。经历过与父母的两次死别,又经历了与弘晖的生离,再苦的滋味,都能接受。
眉妩的声音像贴在我耳边,很轻柔,像是在哄不开心的红挽,“福晋,苏太医了,您这是劳累过度又受了寒凉,没有大碍。现在,您把药吃了,再好好睡上一觉,很快就会好的。”
我想应她一声,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明明她们的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可是换成自己,竟然没有半动静。
“福晋醒了?能听见解语话么?”
我确信自己的耳朵没有问题,轻着头,努力睁开眼睛,恍惚看见解语开心的笑脸,“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您等着,奴婢给您叫四爷去。”
我别去,她仍是放下药碗转身跑走,眉妩探过头惊讶的看着我,急声唤着解语。
看着傻在面前的两个丫头,我知道自己失声了,什么也不出来,所以我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眉妩的眼泪又流下来,解语却摇头笑着,“没事的,不会有事,这是福晋您自己给叫的,把嗓子喊哑了,叫了一天一夜,哪有不哑的。奴婢这就去回四爷,再请苏太医来看,指定没事儿。”
我喊什么了?
解语仍是跑走了,脚步有些踉跄。眉妩声的解释,“您昏睡着还不停地叫大阿哥的名字,还叫四爷,还……还……”
我张着嘴无声问着,听见眉妩为难的:“还叫咱原先府里的大爷来着。”
什么府,什么大爷?我猛地反应过来,以嘴型出一个字,“哥?”
眉妩低头了,我还没被自己吓着,已看见大步走进来的胤禛,甩了袍摆坐在床边,双手抓在我肩上。
眉妩放开扶着我的手,无声退到一旁,胤禛盯着我像是试探地轻声着,“醒了?”
我攥着身上的被子头,看到他面上已有些急,眉头皱起墨黑的瞳孔猛地紧缩,“话。”
☆、126。千召万唤Ⅱ
暴瘖?
我曾经在现代时也常会因春秋换季而偶尔失声,只要一个星期自然痊愈,却从未听哪位大夫过这两个字,到了这大清朝竟然患上?
苏太医当时是怎么的?
外感风寒又受燥热之邪,再加上心中郁结难解,导致肝郁气滞。
胤禛当时的脸色很不好,死盯着一身水气的苏太医,那副样子让我很担心。苏太医却只是淡然地看了他一眼,再转向我时脸色变得严肃又认真,声音清晰有力,我仍记得他的话。
“福晋,您的病并非顽疾,苏某开两个方子,每日煎好了药送过来,您需按时饮下。只是,苏某斗胆劝上一句,凡事想开些,若是心里不痛快,或或做发泄出来。为医者开方下药,只能治些病症表象,所谓治标还需治本,您的病是在心里,世间灵药只有自己。”
听他所言倒不像是什么不治之症,只是这个老苏太医也挺有意思,难怪苏那个性子,原来是遗传的。只是他这个爹年纪大了,被尘世或皇宫磨练得多,竟把本性给掩盖住了。
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心病还需心药医,可是我的心药,又上哪儿讨去。我能么?
胤禛没有再去哪个房间,总是安静地坐在我床边,看着我的时候眼睛里有很多情绪,却一句话也不。只有在要出府的时候,才会取过纸笔写下一行“好好休息,等我回来,不要胡思乱想”,或是“我很快回来,你睡一会儿”,再或是“药有些苦,你忍忍”,诸如此类,竟也让我攒了一摞。我仍是把它们塞在枕下,他却不再去翻动,也不再拿出来取笑我。
我不知道他是否相信我的病会好,我们却已经习惯了这样不话的日子,即使他要什么也总是以笔代口。我看着那些漂亮的字迹,眼睛没有再酸涩湿润,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
我那藏了一肚子的秘密,总想对他大声的喊出来,却只能隐忍着。我试图把它写在纸上,却总是写了又撕,撕掉再写,直到放弃。我想,还是等到能再开口话的那天吧,我一定要亲口给他听,告诉他弘晖还活着,他很好,他很想他的阿玛。
持续了大半个月的阴雨连绵终是放了晴,我侧靠在院子里的躺椅上,看着那只闹过春的白猫,此时正懒洋洋地仰躺在我脚边晒着太阳。红挽蹲在地上一下下抚着它的长毛,学着它夜里的惨叫声,弘晚坐在一旁的桌边写着字,平静得像是什么也听不到。
府里确实很安静,除了红挽的笑声嗷嗷声,还有弘晚的笔落在纸上的细微声,其它什么也没有,就连猫狗都乖,像是整座贝勒府只有我们几个人。
我换了姿势仰躺着,闭上眼睛晕晕欲睡,每次喝了苏太医送的药,总是觉得困乏,不知是药效的关系,还是让夏打盹给闹的。
身上一动,我睁开眼睛看到身旁站的姐弟二人,两只手正抓着一条轻薄的锦被,轻悄悄地往上拉扯。我坐起来拉过他们揽在身边,笑着谢谢,虽然仍是听不见,却看见他们摇头,两张相似的脸上都是笑,弘晚也在笑。
这样的日子还是很好的,儿女绕膝,安静舒适。
胤禛迈进院门的时候,正看见我们三个在笑,总是皱着的眉头也舒展了些,站在门口眯眼看着我们。
红挽跑着凑过去,拉着他的手蹦蹦跳跳地返回来,稚嫩的童音总是那么好听,“阿玛,额娘很乖,喝了药,快要睡着了。”
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