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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净沙-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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泪由不得地就从眼里涌出来,要往外泄。是的,是泄,不是掉。她本来是跑来找他兴师问罪的,至少,她要问个明白,在沙沙跟她之间,他到底选谁?可这一刻,她一点儿问的欲望也没了,甚至有种深深的自责,内疚,抑或是罪恶感。她对他真是了解太少了,关心太少了,体贴就更谈不上。一个女人竟然不知道自己心爱的男人工作这么艰苦,竟然不知道自己天天思念着的男人生活在这样一种环境里,她对自己,真是恨死了。这一刻,她真是有千言万语要说,如果光是环境艰苦倒也罢了,六根却一口气将他们工作中的苦、难全道给了她,而这些,他从来没跟她提起,在她面前,他总是把乐观的一面表现出来,实在乐观不起来,也只是沉默。她原来还恨过他,为他的沉默寡言。现在,她算是明白了,跟自己在一起时,他为什么话那么少,为什么会常常盯住远处某一个地方,久久地凝望,而不做声。他的心,重啊——

半天,她凝望住他,望得那样艰难,望得那样痴心,望得身边的六根都要红脸了,可她还是望,还是不把目光挪开。江长明嘿嘿傻笑着,双手不安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越拍打,尘土就越多,后来,他整个人竟让尘土给雾住了。

雾住了。

“长明……”终于,肖依雯启开了嘴唇,这么叫了一声。

这一声,一下就让六根心里有泪了,他害怕泪从眼里奔出来,惶惶的,就跑二道粱子下面去了。沙梁子上,就只剩下他俩。沙是背景,风也是背景,身后的树,还是背景。而背景中的这两个人,却一时半会的,再也找不出第二句话。

尚立敏闻声赶过来,远远就喊:“六根,六根,肖护士呢?”

晚饭是在沙漠里吃的,尚立敏不知又犯了哪根神经,一下子热情得不成了,面是她揉的,菜也是她洗的,就连做饭用的柴火,也是她跑沙窝里捡的。“人家肖护士可不是一般人,你们几个少插手,我怕你们一插手,这饭,人家怕连望也不望。”

肖依雯意想不到地吃了两大碗,吃得尚立敏直咧着大嘴巴嘿嘿笑。

饭后,肖依雯要帮着刷锅,尚立敏惊道:“这锅哪是你刷的,你那手,天生是拿手术刀的,快别动,沙漠里风景好,你快去转转。”说着,偷偷给小常和方励志使眼色,意思是让他俩煽把火。小常跟方励志两个却木呆呆的,一句话不说,弄得尚立敏又急又恼,一气之下就说:“你们两个过来刷锅,我陪肖护士转去!”

夜幕掩掉整个大漠的时候。尚立敏将肖依雯还给了江长明,她知道江长明心里急,可也不能乱急,天不黑,你急死也是闲的。天黑了,也就没她啥事了,她孤独地坐在地窝子前,看着两个黑影儿往沙梁子那边去,心里就很有滋味地想起了自己的老公。

吃了一顿饭,肖依雯的心情比来时好了许多,沙漠里虽说是苦,可让他们几个一闹腾,这沙漠,就有了味儿。这味儿此时漫在她心头,竟也甜润润的,好受。

“真想不到,沙漠会是这个样子。”肖依雯说。

“好。还是坏?”江长明问。

“也好,也坏。”

“怎么讲?”

“不怎么讲。”肖依雯故意道。

江长明就又没话了,奇怪,怎么每次跟她在一起,心里那些话就憋得讲不出来?他急,他恼,他是真有话要跟肖依雯讲的,这段日子他已深深感觉到,自己喜欢上她了。喜欢她的文静、她的善良,还有她远离纷争的那份温和。那温和似一汪清水,很容易就能让身心疲惫的男人找到家的感觉。他想告诉她。但又不敢告诉她,毕竟,自己是四十多岁的男人了,在她面前,真是有种无法摆脱的自卑感。

肖依雯一直在等江长明说话,这样的夜,这样开阔的地方,他应该有话跟她讲。她这次来,其实也不是冲他发什么火,那是气话,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理由。真正的缘由是,她想他,彻夜地想,没完没了地想。上次跟他吵完架后,她发誓离开他,再也不受他的折磨,就让他跟那个叫沙沙的女孩子去好吧,她肖依雯不会充当第三者,也不会靠谁施舍给她爱情。哦,爱情。肖依雯第一次将爱情这个词用在她跟江长明身上,用得是那样的苦涩,那样的令人看不到希望。

可是吵完没两天,他的影子便跳出来,跳得满屋子都是,跳得她走到哪,都能”》被这个影子《“炫”》遮挡住,睁开《“书”》眼闭上眼《“网”》都是,就连她工作的地方,医院的走廊里,楼梯上,花坛前,不,到处,他真是霸占了她整个世界。肖依雯这才知道,自己是离不开这个男人了,自己是让他彻底地拿下了。等忙完枣花的手术,肖依雯就想奔他来,就想听他亲口说一句,他喜欢她,不,爱她。那样,她的世界就会突然间阳光四射,花香满溢。

可谁知,就在此时,她听到一个可怕的消息,他去了上海,是为那个叫沙沙的女孩子,肖依雯的心,就再也不能为他盛开什么了。他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摆脱不掉那个沙沙呢?既然摆脱不掉,干吗又不娶她,干吗又要跟她……肖依雯的心很乱,乱死了。乱来乱去,她就控制不住地,跑来找他。

说话呀,你倒是快点儿说话呀!肖依雯心里一遍遍催他,一遍遍急他。夜幕已是很浓,遮掩了一切,大漠不见了,树不见了,红柳梭梭芨芨草这些在她眼里极为稀罕的植物,这阵儿全不见了,唯一在她眼里清清澈澈的,就一个江长明!

“长明——”她在心里再次呼唤了一声,脚步就困在了那。再也不想往前迈了,她想让脚下的沙漠挽留住她,让这黑夜挽留住她,给她心里,多留下一点儿甜美的东西。

“你——”江长明终于开了口,黑夜里他的声音有点儿发颤,有点儿抖索,甚至有点儿男孩子那种羞羞答答放不开的味儿,肖依雯正要竖上耳朵听,江长明却又哑巴了。他居然就说了一个字,败兴,急人!

沙粱子那边,响起助手小常的笛子声,悠扬,悲伤,有股撕烂人心的味儿。助手小常本来在这晚是不想吹笛子的,肖依雯的到来刺激了他。让他很不开心。方励志收获了爱情,尚立敏本来就有爱情,现在江长明也公开了爱情,就剩他,还孤单单的,没人看得见,他心里焉能不难受?尚立敏不行,非要他吹。“快伴奏呀,来点儿美妙的音乐,快,给他们加点儿油。”助手小常这才拿起了笛子,坐在了地窝子前吹。一吹,尚立敏就发火了:“你吹的这是啥,要喜庆的,最好有爱情的那种。”

小常说哪种?

尚立敏回答不出,事实上她对音乐真是一无所知,想了半天,忽然说:

“梁祝,就吹梁祝,梁山伯跟祝英台,多经典呀。”

结果小常就给吹了,一吹,沙漠里就变了味,悲悲切切的,能让人心烂。“你个死人,尽挑这些让人淌眼泪的,你成心啊?”

“不是你让吹的么?”小常很无辜。

尚立敏不说话了,这曲子也打动了她,感染了她,让她心里,也涌上一股凄凄切切的思念味儿。

“吹吧,想吹啥吹啥。”后来她说。

梁祝弥漫在沙漠里,黑夜的沙漠,秋日的沙漠,似乎永远属于悲伤。

“这个小常,瞎吹什么哩。”江长明似乎也有点儿经受不住笛声的折磨,抱怨道。

肖依雯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个人就那么站在沙粱子上,站得很近,彼此能听得见对方的心跳声,可两个人就是没法把心里想的话说出来。

“一对笨蛋!”六根在远处骂。

后来起风了,深秋的夜风是很厉的,一起,便撕天扯地,昏昏沉沉就压过来,连带着发出吼吼的声音,很恐怖。肖依雯惊了一下,就有点儿突然地,不管不顾地。猛就……

猛就抱住了他!

江长明吓了一跳,真是吓了一跳。太突然了!他这么想着,就想推开肖依雯。肖依雯却在这时候发出一声呢喃:“长明……”

风就把沙漠给刮糊涂了。

“长明啊——”六根在远处的黑暗里这么喊了一声,就猛地放开嗓子,野声野气地唱:

不织长来不织短

单织上手巾二尺三

杨柳叶儿青呀

单织上手巾二尺三

上织上天上的一对星

下织上地上的一双人

杨柳叶儿青呀

下织上地上的一双人

再织上我的尕妹子呀

哥哥想你想的实在是心疼

再织上我的尕妹子呀

哥哥想你想得实在是心疼

……

5

冬天就这么来了。

沙沙终还是耐不住那份寂寞,省城困了几天,她忽然觉得再困下去日子就会死掉。透雨过后的第二天,沙沙就想,自己真该做点儿什么了,不能再这么悲悲切切地闷下去。做什么呢?沙沙再也没心思去考虑做生意的事了,那不是她玩的,每一次她都玩得倾家荡产,玩得把自己都搭进去若干次。幸亏她不是一个把贞操看得多重的人,要不然,单是这一点,就能逼她自杀。沙沙希望江长明也能把这事儿看淡点儿,看轻点儿,别跟有些臭男人一样,自己啥都做,独独不让女人出轨。当然,沙沙不是承认自己出了轨,我原本就没有找到轨道嘛,哪来的出轨可言。她相信江长明不会那么小气。

思来想去,沙沙还是决计回沙漠所上班,也只有这一条道了,人总不能老在河里扑腾扑腾,必要时,也该上岸歇息一会儿。沙沙认为回沙漠所就是上岸,她甚至想起苦海无边回头是岸这句话来,这话真的很适合她啊,也很能救她。

说回就回!沙沙才懒得想那么多哩,当年她下海,也是一夜间就决定了的,现在她想回,一个小时做决定就足够!

沙沙当初跟沙漠所请的是长假,就一张假条儿,合同也没签,现在她认为假满了,可以回单位上班了。

她把自己整理了一下,理直气壮就来上班。可惜时过境迁,沙漠所已非当初的沙漠所,所里一派萧条不说,居然没有人理她。这个时候她想起了郑达远。对了,好长日子,她都不在心里喊郑达远父亲了,仿佛从某一天开始,父亲这个词,突然的就离她远了。每每要面对这个词时,她心里就漫过一层苦。很苦。只不过她把啥事儿都压在心之下,别人看不出来。

沙沙没能如愿,失去郑达远这棵树,她才发现自己在沙漠所一点儿优势也没,谁也不拿她再当碟菜。况且现在的沙漠所,真可谓鸡飞狗上墙,乱得一塌糊涂。沙沙楼上楼下转了几圈,转出一肚子气,恨恨地丢下一句:“我就不行,我的地盘我还做不了主?”然后趾高气扬回来了。

回到家,才发现那份趾高气扬是装的,也是逼的,不那样做,她不是更没面子?

一层忧伤漫上来,漫得很痛苦,漫得快要令她窒息。有那么一刻,她想起了叶子秋,她问自己,该不该去看看她?但很快她就摇了头。我是不能去看她的,死也不!她抓起电话,就给江长明打。该死的江长明,居然不接电话。连打几遍,江长明竟然可恨地将手机关了。

沙沙茫然了,很茫然。这种情绪最近一直跟着她,从深圳就跟着她,一路到上海,然后再到银城,阴魂一样不散,时不时就跳出来,折腾她一次。冬日惨白的阳光打窗户漏进来,弄得屋子里死气沉沉,窗外的天空更是灰白,一进入冬天,银城就跟患了白血病一样令人压抑,令人看不到未来。沙沙叫了一声,大叫,把心里那层儿堵叫了出来。然后收拾行装,她知道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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