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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进得瑟是得瑟了点儿,但他无愧江湖中人的称号,为母尽孝,为大哥尽忠,到了临死的时候,还记得和扶持他、保护他、让他赚了钱的大哥赵红兵道个别。只可惜,话没说完。
赵红兵是帮了范进还是害了范进?没人能说清楚。
吓傻了眼的志刚沿着马路夺路狂奔,没跑多远,就被迎面过来的巡逻警车当场按住了,20世纪90年代初期,年年的灯会之类的节日,当地流氓的斗殴都会死几个人。所以每当这时候,几乎所有的警车都会出动,满大街巡逻,随时待命。志刚选了个好日子,否则也不会这么快被逮到。
范进自己为自己报了仇。如果他不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打了两个电话,志刚也不会被吓得居然沿着马路狂奔,或许早就找个地方躲了起来。
当天晚上,费四被拘留。
“费四这回是扔进去了,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了。”李四说。
“事儿弄得忒大了,费四弄不好得定罪,组织经营赌局弄出了人命。四儿你快想办法找人把费四捞出来啊。”孙大伟说。
“费四的事儿以后再说,他没啥大罪,无非就是组织赌博,最多也就是判几年。捞费四的事儿过几天再说,现在找人也没用。”张岳不愧是大哥,遇事不慌,分得清主次。
“现在要找的人是,李老棍子和范进的父母。”一直沉默的赵红兵说。
“走吧!”李四说。他的很多想法和赵红兵完全一样。
“大家一起去!”孙大伟说。
“不用了,四儿和张岳我们三个去。又不是要去打架,去那么多人干吗?”说完,赵红兵起身走了。张岳和李四跟了出去。
赵红兵就有这魅力,遇上大事,他说出的话,虽然并不是以命令的语气,但是却没有兄弟反驳,大家都习惯性地听他的话。
深夜,赵红兵、张岳、李四三人去了李老棍子的别墅。李老棍子安排三人坐下,沏茶倒水,挺客气。
“老李,志刚砍死了范进。”沉默了一会儿,赵红兵说。
“我没拦住他,我更没想到事儿惹了这么大。”李老棍子为自己开脱。
“嗯,我知道这事和你无关。但是,范进是我的兄弟,他被你的兄弟砍死了,将来他父母跟我来要儿子,我怎么办?”赵红兵说。
“……要不这样,我拿点儿钱出来吧。”这事本来和李老棍子无关,李老棍子之所以拿钱出来,是因为他忒怕赵红兵。当年赵红兵拿着五六枪刺把他吓得跳了楼,他记忆犹新。
“我也是这意思。这钱是给范进父母的。老李,你想拿多少?”
“红兵,5万行吗?”李老棍子问赵红兵。
“不行。老李,来之前我想好了,你拿15万,我们哥儿几个拿25万,凑40万给范进的父母养老。”李老棍子抽了几口烟,没说话。“明天一早,我叫我儿子把钱给你送去。”沉默了半晌的李老棍子说。
“老李,那谢谢你了。”
“红兵,求你件事儿。”
“说吧。现在这时候了,你就别说求了。”
“听说,志刚是一刀把范进砍死的,但他并不一定是奔着要范进的命去的。我学过法律,我知道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判死刑,也有可能会判死缓……红兵,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但志刚,必须崩。我得给范进一个交代,也是给所有兄弟一个交代。”
“如果志刚不死,我再出10万,凑齐50万给范进的父母,行吗?”
“不行,这事和钱没关系,你出15万就行了。”赵红兵说完,站了起来。
李老棍子没说话。
“老李,我们走了,明天早上几点侄子送钱过来?”
“……九点吧。”李老棍子躺在沙发上,一声叹息。
这可能是赵红兵唯一的一次欺负人,也可能是李老棍子这一辈子唯一的一次挨欺负。赵红兵这次去李老棍子家要钱,完全属于硬讹,李老棍子是老江湖,看到赵红兵带着张岳和李四来就明白了。李老棍子叱咤风云二十几年,如果说他真的怕一个人的话,那他就怕赵红兵;如果没有赵红兵的话,全市的混子都会被李老棍子全部归拢。赵红兵不是一个人,身后还站着张岳、李四、暂时入狱的费四。这些人,随便拿出来一个,都有实力和李老棍子火拼一把。李老棍子再牛,总不能把这些人全杀光了。李老棍子出来混是求财的,不是和张岳这样的全市闻名的亡命徒拼命的。
李老棍子知道,赵红兵这次是红眼了。赵红兵红眼的后果,李老棍子很清楚,他尝过。
赵红兵这次讹钱,可以说不得不讹,必须讹。目的有二:其一,必须给死去的范进一个交代,给范进的父母弄点养老钱,杀人的志刚进去了找不到,那该李老棍子倒霉,就得去找他了;其二,如果他不从李老棍子这里把钱拿到,或许社会上的人就会说:“红兵其实没李老棍子厉害,李老棍子手下的志刚砍死了范进,红兵也不敢说什么。”这舆论,就足以让一向爱面子的赵红兵受不了。
第二天一早,李老棍子的儿子把钱送到,加上沈公子从银行取出来的钱,一共40万。早上10点,赵红兵和李四去了范进的家。赵红兵之所以带李四去,是因为李四是费四的亲妹夫。范进家的大门开着,赵红兵和李四径直走了进去。范进的家很破败。在1994年,当地多少有点儿钱的人都住了楼房,范进他家却还是两间尖脊大瓦房。据说,刚刚赚了钱的范进已经为他父母订了一套一百多平的楼房,但是还没交房。范进的父母在春节这些天,每天都在欢天喜地地联系装修公司。
赵红兵进去时,范进的父母正端坐在两个扶手已经磨破的破旧沙发上。“爸,妈,以后我就是你们儿子。”赵红兵一进门就跪在了地上,磕了个头。李四跟着跪下,也磕了个头。范进的爸爸面无表情地看着赵红兵和李四,目光呆滞,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像是个木雕。眼泪,在昨天的一夜里应该已经流尽。
范进的妈妈白发苍苍,看着跪在地上的赵红兵和李四,干哭着,只流泪,却没哭出声。泪水沿着苍老的脸颊向下流着,流到了脖子上,嗓子里发出“嘶嘶”的声音。看来,嗓子早已在昨天的一夜里哭破。
“爸,妈,兄弟几个给你们凑了40万块钱,你们先拿着。”赵红兵跪着挪向前去,双手举起报纸包着的重重的一个大包。范进的爸爸还是像木雕一样坐在那里没有表情。范进的妈妈也没有接钱,任凭赵红兵双手举着。半晌,范进的妈妈“……”地哭出了声。这是发自喉管的声音,嘶哑着:“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赵红兵和李四跪在地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儿子都死了,我们要钱干啥呀?!”……
范进的妈妈只在嘶哑地重复着这句话,一句比一句凄厉。
一向以心狠手辣闻名的李四落下了泪,抽泣起来。
跪了十几分钟,赵红兵放下了钱。
“爸,妈,我们走了。放心吧,范进的仇一定要报。无论我们花多少钱,一定要崩了志刚。”
说完,起身拉起了李四,两人默默地走了出去。
走到范进家的大门口,赵红兵这个坚强无比的男人也落泪了。他可能想起了他自己的爸爸。还好,赵红兵挺幸运,还活着。
3天后,范进的爸爸去世,脑血栓。
10个月后,志刚被枪决。
半年后,范进家的大门外多了个白发苍苍、整日絮絮叨叨的眼睛已经快哭瞎了的老太太,她每天坐在家门口的一块大石头上,对路边的行人和邻居讲他的儿子。
“我儿子,学习成绩一直挺好,第一年高考只差了一分。”
“我儿子如果不是考试时抽了风,现在大学已经快毕业了,马上就要上班了。”
“我儿子虽然没上大学,但是钱赚得比谁都多,还给我们买了房子。”
“我儿子孝顺啊,临死之前还给我打了电话……”
没有一个人听到这些不落泪。
范进给他父母买的楼房,至今空着,没人去住。
每当逢年过节,总有三个人拎着大包小包到这个老太太家去看望。这三个人中,有一个少了好几根手指头,有一个是瘸子,还有一个总像是没睡醒的大烟鬼。这三个人总是隔段时间就莫名其妙地少一两个人。到了最近两年,只剩下了少手指头的和瘸子两个人,那个看着像大烟鬼的人,也死了。
“看了没,那三个人就是老太太的干儿子。都不是什么好人,黑社会。”邻居总是这样品头论足。
“老太太的儿子就是黑社会,死了。黑社会就是这下场,知道不?”邻居总是拿范进当反面教材,教育那些七八岁的、并不认识范进的孩子。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费四进去后的第二天,和范进与费四走得比较近的赵红兵也被传讯。据说,市区刑警队以严春秋为首的那些刑警对赵红兵还算客气。但是临走的时候,警察也给赵红兵扔下了一句:“我们知道你事儿也不少,悠着点儿吧。要是你犯事儿进来,我们可不就这么客气了。都知道你现在活得不错,自己掂量掂量吧。”赵红兵笑笑,笑得挺诚恳,没说话。赵红兵也不愿意总给公安局添乱。人民警察,有时候也挺苦口婆心的,也挺不容易的。
范进死后,赵红兵心情特别不好,特沉闷。沈公子恋爱了,不能每天和他混在一起了。和赵红兵喝酒有得一拼的费四也进去了,还没定罪。虽然偶尔和高欢幽会,但毕竟是地下情,不能每天在一起。
【四十四、滚刀肉】
赵红兵还得混下去,还得随时准备横尸街头。准备着,时刻准备着。因为,他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为了兄弟也,为了自己的面子也好,都必须走下去。上贼船了。上什么船都行,千万别上贼船,上去再想下来,忒难了。他还必须归拢东波,这个得罪完李四又得罪了张岳的滚刀肉不得不收拾。赵红兵要收拾东波,是有催化剂的,这催化剂就是东波那滚刀肉式的烂嘴。
什么叫催化剂?初中化学就学过,催化剂是不影响化学平衡,只影响化学反应速度的东西。也就是说,虽然赵红兵、李四早就想好好收拾一下东波,但是如果没有他那烂嘴催化剂,东波肯定还能再蹦跶几天。
据说,东波惹恼了赵红兵,是一次他在赵红兵饭店里,喝多了。那天,范进刚刚烧完头七,赵红兵和沈公子刚刚回来。“红兵大哥,忙不?”醉醺醺的滚刀肉东波迎面见到赵红兵,打了个招呼。“有点儿,东波,喝多了吧?少喝点儿酒。”赵红兵拍了拍东波的肩膀。“我就这点儿爱好了,人活着就那么回事儿,今朝有酒今朝醉。大哥,你说对不?”东波搂住了赵红兵的脖子,一嘴的酒气。当地的江湖中人喝点儿酒,都爱搂脖子表示亲切。“呵呵,那你就喝呗。”
“大哥,咱们俩还没喝过呢!啥时候咱们俩喝点儿?”东波的嘴都快贴到赵红兵脸上了,赵红兵差点儿没烦死。
“改天,改天吧,这几天处理范进的事儿。范进刚烧完头七,他爸爸又该烧了,我总得帮着张罗张罗。”赵红兵边说边推东波。
“范进死得真惨。我知道他是你的兄弟,我也难过啊!”东波彻底醉了,搂着赵红兵的脖子,眼眶红红的,仿佛是要为根本就不怎么认识的范进哭上一场似的。
“呵呵,是吧!”赵红兵快被烦死了。“是啊。不过大哥,范进也是有点儿太得瑟了。你说志刚跟他借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