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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好衣服,趿着鞋子出门,迎面而过的旅社服务员与她打招呼。
坐在拉萨平措旅店五楼的酒吧上,一口一口,皱着眉头喝没有加糖的牦牛酸奶,酸透心扉。
那一边的吵嚷还在继续。
“仙足岛闹鬼的,你们知不知道?传说岛底都是死人的白骨。我宁可当天来当天回,也不愿再住岛上的旅店了!”
“真的假的?你撞过鬼了?”周围一阵不信的哄笑。
“信不信由你,若是不信,你自己住那边去吧,反正我要搬过来。还是离大昭寺近一点好,辟邪。”
“听说大昭寺也很邪乎的……”
“去!我佛慈悲,定会扫走一切妖魔鬼怪!”
……
……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素问竖起耳朵,觉得这个闹鬼的仙足岛,有几分意思。
其实不过给她多几天留在西藏的理由。
而酒吧的另一角,某人挑了挑桃花眼。因为他现在就住在仙足岛。
素问走到吧台边,拍着桌子叫老板:“两支青稞酒,谢谢。”
这一声清脆响亮,不禁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好类——”酒吧老板是一个留着长头发的北京男人,高且瘦,竹竿一样,五官都是细长的,细长的眼睛,细长的嘴巴,细长的鼻子,细长的脸,总是懒洋洋的笑。
素问第一次过来点酒时,脱口而出的京片子,就瞬间让两个陌生人,在这片遥远的高原上拉近了距离。
老板眯着细长的眼睛笑:“聂小姐这几天都去哪玩了?”
素问有气无力的趴在吧台上,讷讷道:“别提了,旅馆闷着呢。”
她说的是大实话。从陆铮送她回来后,她就没出去过。
老板起初以为她是游客,此时也不过以为她高反严重,耽搁了行程。
“没关系,老方他们几个是老驴友了,每年都来住一个月,想去哪,叫他们带你去。”
老板从柜台上取了两只青稞酒,递给她的同时,朝方才聒噪的那一桌指去。
素问径直拿着酒朝那桌走去。
不一会儿,酒吧内又传来男男女女的喧哗声,咋咋呼呼,偶尔夹杂着聂素问的声音,每响一次,萧溶就不自禁的扬起嘴角。
她已经很好的融入到那些驴友中。这些人,来自五湖四海,也许是因为信仰,也许是对这座高原城市独特的爱,每年都会在此时聚到这里,彼此已经相熟。
素问请他们喝酒,慢慢的打成一团,他们告诉她,住大通铺的乐趣,男男女女混住一间,刺激,够味儿。
素问半信半疑。
萧溶默默的喝完自己的酒,结了帐,转身下楼。
从平措回到仙足岛的旅馆,还有十块钱的车程——拉萨的出租车,室内一律十块。
回去以后天已经黑透,不知怎么,他走在旅店陈旧的楼梯上,就想起那个闹鬼的传说,背后一凉一凉的。目光若似无意的落在楼梯那空无一人的角落,轻笑,正摇头,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他吓了一跳,那笑还未展开,就僵在了嘴角,连忙掏出手机,心有余悸的“喂”了一声。
“……”电话里静悄悄的,还有点信号不稳定的沙沙声,在这乌漆抹黑还有闹鬼传闻的走廊里,真有点儿碜人。
“有话就说。”这午夜铃声着实让他心情好不起来。
“哥……”萧媛叫了他一声,又停了停:“我听你的秘书说,你失踪了,你现在在哪呢?”
“在拉萨。”萧溶尽可能做到心平气和。
“爸现在到处在找你你不知道吗,怎么跑到那鸟不拉屎的地儿去了?”
“老头子找我什么事?”萧溶郁闷的问。
“当然是三哥的公司,”萧媛忿忿道,“不,现在是你的公司了。你这么阴险的来了招釜底抽薪,爸现在虽然不管集团的事了,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他不是跟你说过别招惹陆家,还有那车祸的事,司机现在去自首了,早晚会把你供出来,你之前是躲在国外,现在一回来又逃到高原去,你以为能躲一辈子吗?”
“谁说我躲了?”萧溶刚听着很着火,想反驳回去,又觉得挺无趣。
是啊,在所有人眼中,他眼下的行为,可不就是畏罪潜逃。
——有些事,他也懒得辩解了。
“这事陆家要不追究,给王炳的家人填点好处,也许他能守口如瓶。爸刚发了通脾气,说这事他不会帮你料理,你赶快回来,实在不行,找陆姨认错去。”
“萧媛,你这算是关心我么?”
“……”手机里频频的女子说话声蓦然停了。
“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管了?”说完,斩钉截铁的挂断了电话。
萧媛望着嘟嘟作响的手机,苦笑不已。
自己管这么多干嘛?如果萧溶被抓起来,她应该高兴才是。他被抓起来,自己和母亲的事就永远不用担心被揭发了。她肯帮他隐瞒的初衷,不就是害怕自己和母亲被赶出萧家吗?
这么多年的豪门千金小姐的日子,她也过腻了,不过就是那样,束手束脚,什么想做的也做不了,什么都要瞻前顾后,倒不如被打回原型,起码逍遥自在。
可是她知道母亲不行,李水莲毕生的希望都挂在萧致远这一个男人身上,她足足用了二十年才踏进的这个萧家大门,如果有一天再被人灰头土脸的赶出去,她一定会崩溃。
萧溶就是掐住了她这条命脉,他像最狡猾的刽子手,知道哪里是人性的致命弱点,一刀就可令人毙命。
只要萧溶不在了……
夜晚更冷了,萧溶将衣领竖了起来,信步走出旅馆大门。
他觉得还是今晚就搬出仙足岛比较合适。
他的行李不多,途中叫了一辆三轮车,等哪位四川师傅晃悠悠的踩到平措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三点。
凌晨三点的拉萨,安静得像从未苏醒过。
他站在旅馆门前犹豫了一会,正打算转身走开,门突然打开了,一群人笑嘻嘻的走了出来,走在中间的,正是穿着红色羽绒服,戴着绒帽子的聂素问。
天色有点灰,聂素问还没有第一眼认出他来。已经有人热情的向他扬手招呼道:“兄弟,我们包车去纳木错看日出,还多一个车位,你去不去?”
“去。”他想也不想的应承下来。把随身的行李包甩到车上。
这一声,终于令得素问侧目过来。
他想,她终于认出了他。
车上的人,就是傍晚在酒吧一起喝酒吹水的老驴友们,没想到素问镇和他们打成了一团,还凌晨出来看日出。
车程中她也没和他说话,也不问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静静的像个陌生人。
萧溶也不去打破这种宁静。因为同伴的叙述,他对纳木错日出的好奇已经胜过了对她滞留在拉萨的原因的好奇。
*
神湖纳木错的日出,果然美得不像话。
萧溶从小巴车里钻出来的时候,只觉自己来到一个虚幻天地,头顶是佛光普照,而眼前,则是纤尘不染的冰雪世界。
纳木错湖,西藏第一大内陆湖,四月料峭,它躲在冰块下,一眼望不到边。
远处雪山群立,那是天的尽头。
萧溶下意识的深深的吸了口气:干净得让人心醉的空气,伴着寒气沁入肺腑。
队员们早已甩开了手,大叫着朝湖面上跑去,各自散开,在结冰的湖面上打闹玩耍。
素问用冻僵的手举起相机,留下这一幕幕难得的镜头,浑然不知自己也入了别人的镜。
萧溶的手机里,镜头那一面,红衣女子是冰雪里的一团火,在日出的那一瞬间,骤然间光耀灿烂。她静静的燃烧,静静的熄灭,无声无息,灼烧了他的眼。
他放下手机,塞进衣兜里,举步向她走去。
素问听到声音,回头见到他,惊讶之余似乎又是意料之中,他迟早会来找她。
萧溶的脸上却是意外的惊讶的,在周围充斥着的欢声笑语中,聂素问的脸上布满晶莹。在日出的这一神圣时刻,她却泪流满面。
“是不是很美?”她仰头望天,那静谧的晨光洒在她光洁的脸上,晕红了她的眉眼,将那一颗颗泪珠照得光芒璀璨,仿佛有一种神圣的东西在里面。
“是,很美。”萧溶不由自主道。
“萧溶,你来西藏干嘛的?”她复又收回目光,像是从一段记忆中徜徉回现实,表情平静而宁和,只是漫不经心的问着。
“旅游。”萧溶很老实的回答,也不管她信不信,又问:“你呢?”
“……”素问垂眸沉思了一会,“和你一样。”
萧溶用手指摩挲着下巴,审慎的看了她一眼。他不相信素问还不知道陆铮在西藏当兵的事,不然她也不会滞留在拉萨迟迟不肯回去。
这次相见,他觉得聂素问整个像变了一个人似的,与其说是改变,更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抽去了灵魂,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又或者在他眼前的,本身就是一个随处飘荡无枝可依的灵魂。有一种虚无缥缈的虚幻感。
他以前总觉得自己看人很准,能拿捏的透别人心里所想,因此才能棋高一着,先发制人,如今的她,倒叫他有点看不懂了。更看不懂的,或许还有他自己的心。
忽然,身前的红色影子站了起来:“不管你为了什么而来,他已经一无所有了,如果你是为了看他的落魄模样才千里迢迢赶来,那么你恐怕要失望了。”
“他过得很好。”她说。
在她一字一顿的说出这些的时候,萧溶也停了下来,他听到自己大得吓人的呼吸声。
陆铮过得好不好他不知道,不过现在他很清楚,他不太好,因为他高反了。
高原反应。
对每个初入西藏的外地人来说,都是不能避免的磨难。
聂素问不知道花了多久时间才克服,如今,轮到了萧溶。
从纳木错回去后,他就办了入住,搬进了平措青年旅馆。跟聂素问在同一层,单间。
吃药后就昏昏沉沉的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有人敲门。
他挣扎着去开了门,门外空空的,没有人。
他低下头,看到一碗藏面,一笼包子,就搁在他门口。
他朝走廊两边看看,没有一间房开着门。
他把面和包子端进屋,门合上。
从纳木错回来后,他还一天没吃过东西,漱了口就开始埋头狼吞虎咽的吃着面——他确实饿了。
吃着吃着,他忽然想起什么,搁下筷子,起身到衣服外套里翻检,最后找出自己的手机,坐回桌边,一边拨弄着手机,一边捏起一粒包子。
手机屏幕上,一个穿红色羽绒服女子的背影,她正迎着日出的晨光而坐,背影几乎要羽化在那耀眼的红光里。
照片是今早在纳木错拍的。
只有背影。当然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
萧溶凝视着照片,咬着剩下的包子,一个人在房里,傻傻的笑。
我们通常会为什么而心动?一句语言,一个机遇,一张笑脸,或者仅仅只是一个背影。
令人心醉的往往不是那个人,而是她身上带着的一种纯粹。
在那一瞬间,无论是年龄悬殊,云泥之别,距离之远,甚至是对立面,任何的外界因素都不能阻止心脏为那一刻纯粹的瞬间,而无规律的温柔收缩着。
我们醉于纯粹。
*
这是一个让人忘记俗世的地方。
清晨喝着酥油茶,吃着藏面,坐在仓姑寺旁边的甜茶馆看着来来往往前来磕长头的人们,渐渐便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一壶酥油茶很快见底了,素问跑到前台,又拿了一壶三磅重的。
这里的酥油茶,按磅计数。
聂素问今天带着一副超大的眼镜,黑色的镜面,遮住了她一半的脸。因为昨天吃饭时有一位北京的年轻旅客认出了她,找她签名照像,折腾了好一会儿,后来引来了不少人,甚至造成小小的轰动。导致被老方逮住,盘问了好久,素问终于招架不住,坦白从宽。
她以为在这个远离城市的地方,没有人会认得她。
原来终究逃不出俗世凡尘。
萧溶起床后去楼顶收回了晾着的衣服。这里有公用的洗衣机,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