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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被忽略的点滴小事,此刻一下全部涌上了心头。疑团一点点扩大,压得她只觉得有点儿喘不过气来。
第二天,吴丽君没有再提起让甘璐请假去做检查的事,只是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比平时来得更沉闷一些。
甘璐快快吃完早餐,跟婆婆打声招呼,赶紧去上班,她的确一刻也不想多待在那个房子里。
教师的工作每天单调重复,受伤以后,学校倒是将她巡视校园的任务给豁免了。她下午下课后,回办公室从抽屉取出上课放在里面的手机一看,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秦湛打来的。她连忙打回去问他有什么事,秦湛说他堂妹秦妍芝带着未婚夫回国探亲,想约她和她老公一块吃晚饭接风。
甘璐简直哭笑不得:“我说西门,你们一家人聚在一块吃饭,何必拉扯上我,你几时见过我跟你们玩一家亲了的。”
“我叔叔特意叫我给你打电话的,我们都从来没见过你老公,正好见面认识一下。”
“替我谢谢你叔叔,可是我老公出差了还没回,我今天晚上也有事,不方便过来。”
秦湛讪笑:“你这不食周粟的界限也划得太清楚了,跟芝芝吵架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难道还放心上不成。”
甘璐没好气地说:“那我该连你也记恨上才对,西门大爷,你当初可是偏帮着你堂妹的。”
秦湛哈哈大笑:“我都跟你道歉多少回了,你大人大量原谅我们吧。”
甘璐也笑了:“得了秦湛,那些小事早不是问题了。不过你们一家人吃饭,我确实没必要掺合,就算我妈叫我,我也不会过去的。你们吃好玩好。”
“好吧好吧。对了,你上次不是关心建筑钢筋质量那件事吗?我听叔叔说,可能有关部门最近会有大动作进行处理,那家叫安达的代理公司有大麻烦。”
甘璐心跳一下加快:“会是什么麻烦?”
“我也不清楚啊,我叔叔没有细说。”
“你们晚上吃饭在什么地方,我过来。”
她这急转直下的态度虽然让秦湛吃惊,不过他马上告诉了她餐厅地址。
第十七章(上)
甘璐有时对镜自照,不得不遗憾地承认,她的眉目和面部轮廓长得有一部分像她妈妈陆慧宁,却没能继承她妈妈的美艳容貌,只能算秀丽。她妈妈今年已经47岁,但不管身材还是面容都保持得相当好,仍能看出盛年之姿,并无太多迟暮感。母女俩同时出现,有人会吃惊地说她们更像一对姐妹,这对陆慧宁来讲,并不完全是个不顾事实的恭维。
陆慧宁与大多数美貌出众的女人一样,从来不安于命运安排的平庸生活。
十八岁时,陆慧宁高考落榜,从农村来到省城,经人介绍到某家国营纺织企业做临时工,过着三班倒的枯燥工作;而甘博年长她近10岁,毕业于名牌大学机械专业后,直接分配到这里做技术工作,从技术员一步步评职称升到工程师,在当时来看,他条件很好,只是生性内向,哪怕在女性多得阴阳失衡的纺织厂内工作,也没谈过恋爱。
陆慧宁将目光投向他时,他迷惑于她的青春与娇艳,她对他的高学历多少存着景仰之情,到工厂给结婚职工分配宿舍,他们拿了结婚证,赶上了末班车。
这只是陆慧宁留在这个城市的第一步,很快她就对甘博失望了。他木讷寡言,爱他的妻子,却不知道怎么表达。更重要的是,他性格脆弱,自尊心与自卑感一样强,既没有和人打交道谋取更好发展的交际能力,也没有雄心壮志,遇到挫折不过是喝点闷酒发发牢骚。在被妻子毫不掩饰地看轻以后,更加意态消沉。
在甘璐出生后第二年,国营纺织企业已经每况愈下,陆慧宁开始重新出去工作,甘博惊奇而痛苦地发现,妻子不仅工作换得频繁,薪水也远比他高,衣着时髦地进进出出,经常会招来邻居难听的闲言碎语。
甘璐渐渐懂事后,父母终于过了激烈争吵直至大打出手的阶段,陆慧宁索性搬出去住,只偶尔回来,而甘博领着菲薄的工资,更加沉溺于杯中物。在她10岁时,他们终于离婚了,她倒松了口气。
陆慧宁完全没有争取她的抚养权,只郑重跟她讲:“璐璐,眼下妈妈还没能力,等我环境好了,我会给你一切。”
甘璐没将妈妈的话放在心上。这个妈妈一直忙碌,并没太多陪她的时间,从小到大都是爸爸照顾她,他接送她上托儿所、幼儿园,小时候给她洗澡,给她梳辫子,给她读童话故事,带她上医院看护她输液,带她出去玩,陪她做作业,出席她的家长会。相比之下,妈妈只是一个偶尔回家停留的陌生人,尽管每次回来会给她带回新衣服,塞给她零用钱,也不足以让她们之间亲热起来。
陆慧宁在甘璐14岁时,嫁给了离婚的民营房地产商人秦万丰,那个时候,万丰地产在本地也算小有声名了。她生活安定下来,马上过来接甘璐,然而甘璐明确拒绝了她:“我为什么要过去当拖油瓶?”
陆慧宁好不恼火:“这是你爸爸教给你的吗?亏他还是个知识分子。”
“这还用人教吗?”甘璐不客气地说,“我跟爸爸过得很好,哪也不想去。”
陆慧宁看看自她走后没什么变化的家,再看看扎了半旧围裙炒菜的女儿,一阵心酸。可是她明白,她已经错过了和女儿亲密的时机,再来修好,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甘璐对她父亲甘博有无限的容忍,对母亲却只能说没有敌意而已,她并不恨妈妈,毕竟妈妈也没对她完全不管不顾,离婚后仍然会时常悄悄来找她,带她出去吃顿饭、买件衣服,或者直接给她钱,钱不算多,但在家里拮据时还是很能派上用场的。
她只是没兴致成全妈妈在生活安宁富足后的缺憾。
等陆慧宁退而求其次,要求女儿随她去海南过一个假期,甘璐拒绝,一向对前妻造访横眉冷对的甘博却出乎意料地同意了,他劝甘璐说:“你马上上高中了,爸爸也没能力带你出去度假,跟你妈妈过去玩玩算是放松也好。”
甘璐没有多想,答应了下来。甘博看着女儿,却百感交集,他当然不止想女儿出去玩玩,前妻告诉他,丈夫人很宽容,许诺会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对待甘璐,给她受最好的教育。他动心了,这些年他都拿着一份低工资,勉强维持生活,酒精毁了他的身体和意志,无力给女儿更好的环境。他舍不得女儿,可是他想他不能太自私了,如果甘璐能适应那边优越的生活,他愿意放手。
然而那次度假却十分失败,彻底让陆慧宁的如意算盘落了空。
秦万丰对甘璐十分和蔼可亲,他的女儿秦妍芝比甘璐大1岁,侄子秦湛大2岁,照理说三个年龄差不多的孩子应该很好相处。可惜叛逆期来得偏早去得偏迟的秦妍芝十分任性,讨厌自己的漂亮继母,连带着讨厌甘璐。一路上她倒没说什么,下飞机到了海南的度假别墅,大人们刚一走开,她便发难了。
甘璐平时脾气不大,称得上性格和善,可是从来并不软弱,最初的惊讶过后,她毫不客气地还击。两个女孩子你一句我一句地争吵,她丝毫不落下风。秦湛先还劝架,后来偏帮堂妹,也参加进来。
半大孩子的口水战,不过是逮着什么说什么,恶意来得凶狠而毫不掩饰,秦妍芝斜睨着她:“你妈妈是第三者,害得我父母离了婚,实在太不要脸了。”
甘璐并不赞成她妈妈的行为,可是当然不肯示弱:“咦,说到不要脸,你爸爸似乎也好不到哪去,我妈能强迫他离婚吗?”
秦妍芝气势凶猛,口舌并不算灵便,一时语塞,哼了一声:“果然我妈妈和婶婶说得没错,你妈混进我家,接下来就是把拖油瓶带进来,吃我爸用我爸的。”
甘璐从小住的环境鱼龙混杂,当然清楚知道拖油瓶的意味,她冷笑:“别对我摆出一副暴发户嘴脸好不好,我会来你家?真是好笑。而且你搞搞清楚,你爸爸娶了我妈,这个家便是他们两个人的了,我吃谁用谁,轮不到你来说话。”
秦湛与叔叔、堂妹感情很好,忍不住插言说:“我叔叔可不是暴发户,你这么瞧不起他,何必在飞机上一脸笑跟他说话讨好他。”
甘璐只是在秦万丰问她学习成绩时礼貌地答了话而已,听了这个指责自然大怒,气冲冲地说:“我用得着讨好他吗?那叫礼貌,不过显然你们两个都没一点基本的礼貌和家教。”
几个孩子不欢而散。接下来几天,秦妍芝仍不罢休,从衣着、举止一直到家庭,抓到机会就对甘璐冷嘲热讽。终于在游泳池旁,两人一语不合,扭打了起来,从池边一直打到水池中,两个救生员加上秦湛跳下去才算把她们分开拉上来。
闻声赶来的秦万丰呵斥女儿,安抚甘璐。秦湛虽然顽皮,偏袒堂妹,却十分诚实,做证说是秦妍芝先动的手,秦妍芝没料到堂兄居然背叛自己,气得号啕大哭,甘璐却一语不发。陆慧宁初为人继母,自然也只得摆出姿态,厉声责骂自己的女儿。
甘璐抹一把脸上被秦妍芝抓出的血印,看着妈妈冷笑:“我要回家。”
任秦万丰怎么好言相劝,她只一口咬定要回去,一刻也不肯多待。陆慧宁无法可想,只得订了当晚的机票亲自送她回家。
一路上甘璐完全不理睬妈妈,进门看到爸爸就委屈得扁嘴哭了起来,甘博酒顿时醒了一半,惊怒之下,自然把前妻骂得狗血淋头,灰溜溜走了才算数。
从那以后,不要说去秦万丰家,甘璐赌气之下,连妈妈的钱跟礼物都不肯收了。直到两年后,她快读高三的那个暑假,甘博住院开刀,她才不得已向陆慧宁打电话求援,两人才重新恢复了邦交。
真正长大以后,回想起这个,甘璐只觉得好笑,她一向并不任性,似乎只跟这个并不算亲密的母亲使过性子赌过气;而一向行事自我的陆慧宁似乎也只拿她这个女儿没办法,多半只自嘲地说:“算我前生欠你好了。”
甘璐后来和秦妍芝再没见面,至于她妈妈会不会受气,她根本不担心。陆慧宁在外摸爬滚打多年,一向强悍精明,大概吃不了什么亏;秦万丰倒是始终对她妈妈和她都不错,一再通过她妈妈告诉她,可以送她出国留学,只是她没接受。
秦湛就读的大学跟师大离得很近,两人后来偶尔碰面,认出彼此后说起旧事,他很爽快地道歉,她也自然没放在心上。有时秦湛约她吃饭或者玩,她偶尔会赴约,只是觉得这层关系实在不好解释,不肯将他介绍给自己的同学。
待秦湛略为流露追求之意,她骇然失笑,马上拒绝了:“我有喜欢的男生了,秦湛,而且我不想给人说,我家的女人都想与秦家扯上关系。”
她这个直截了当的拒绝倒是一点儿没触怒秦湛,他承认她说得有道理,相当痛快地接受了。
第十七章(下)
秦家吃饭的地方在万丰地产开发的滨江花园会所,滨江花园分三期开发,占据着本市临江的一个风景视野极佳的地段,会所位于二期,是栋正面临江的五层楼建筑,包括餐饮、娱乐、游泳池和健身房,装修得十分气派,附设的餐厅主打粤菜,生意很好,一向需要提前订位置。
甘璐走进秦湛告诉她的包房时,秦家人包括秦万丰夫妇和秦湛的父母都已经先到了,
陆慧宁问:“修文怎么没陪你来?”
“他去北京出差,还没回来。”
秦万丰今年55岁,但保养得很好,身材适中,看上去只50出头的样子,浓密的头发中略夹银丝,一双眼睛藏在镜片后面,看着很温和。他是公务员下海从商,与很多草莽出身的寻常房地产商人多少有些不同。
看见从不愿在秦家交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