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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璐先唱了一首《温柔的慈悲》,幽暗的灯光下,只见她凝神看着屏幕上的歌词,那个神态专注而宁定,秀丽的面孔上散发着光彩。她果然唱得不错,略略沙哑的嗓音婉转低回,非常有原唱的神韵,赢得满场喝彩。一曲唱罢,她却不肯再点歌了,只笑着推托说:“现在咽炎比以前严重,医生警告不能过度用嗓。你们唱吧。”
尚修文根本没点歌,两个人坐在大包房一侧,自然地交谈起来。他这才知道,她竟然是中学历史老师。她身上的确有教师的风度:斯文沉稳,有条不紊。可是尚修文总觉得,她那股子镇定坦然的态度,不见得属于教师的职业修养。
接下来尚修文有机会证实他的想法。他不打电话,她当然没有主动与他联系;他打电话过去,她毫不吃惊。
尚修文早已经养成了淡然旁观的生活姿态,一般女孩子很难抵住他看似无意却实则一眼看穿内心的锐利扫视,可是他没有在甘璐的举止里发现缝隙。她有女孩子的小情态小娇嗔,开开心心享受他的追求,却一点不问为什么。
直到他突如其来地求婚,她才算表现出了慌乱与吃惊,可是她仍然没问他行为的动机。隔了几天,她打电话给他,用如同此刻一般略为沙哑却清晰地声音告诉他:我同意。
甘璐结束了说课与提问环节,收拾好讲义回到座位。尚修文突然握住她的手,她微微一惊,正要挣脱,他倾过身子,轻声说:“幸好你手上还有一点冷汗,否则我会认为,任何状况、任何场合都吓不到你。”
他的掌心带着点薄茧,温度并不高,却干燥稳定,牢牢将她的手握着,她不再动,眼睛看着前方,同样轻声说:“我只是从小学到了一点,不管你慌不慌乱,某些事总会发生,不如镇定下来,倒可能会有享受过程的乐趣。”
比赛进行到五点半钟才结束,外面已经是暮色沉沉。尚修文与甘璐出来,一边走一边拨了电话给他母亲:“妈,今天我和璐璐都不回来吃饭。”停了一会,他说,“好的,我知道。”
甘璐并不说什么,上车后也打电话给家中的钟点工,告诉她今天只用做吴丽君一个人的饭,同时照例与她商量着第二天的菜谱:“还是炖山药排骨汤,对,再买一条鲈鱼清蒸,对了胡姐,看看有没西兰花卖,没有的话,买菜心也行,嗯,菜心加点蒜蓉清炒。”
放下电话,她回头看着尚修文:“我们去哪?”
“江边新开了一家海鲜餐馆,据以安说,食材全部是当天空运过来,很新鲜,我们去试试吧。”
这间海鲜餐馆从装修到格调都更像高档西餐厅,没有客人的大声喧哗与斗酒,只有背景音乐如水般流淌,空间高深,墙壁用深紫色为基调,挂的是文艺复兴时期巴洛克风格的油画,座位是古典风格的厚重天鹅绒沙发,台位之间用紫红色帷幕分隔,水晶吊灯投射下来的灯光照得餐具晶莹剔透。小小的情侣包房是不规则的椭圆形,装修得别具心思,更可以凭窗看到江边夜景。
甘璐拿起装帧华美的菜谱一看,价格果然不出意料的很不亲民,她同时想到,现在自己已经是典型为人妻的思维,出来吃饭不是以享受氛围、美食和情调为优先考虑,居然会大致算帐,看什么样的搭配比较经济合算,不禁有点好笑。
尚修文不等她多想,已经代她点好了餐,他一向熟知她的喜好,她也懒得费心再挑选了。
“贺静宜今天突然来了公司,然后中午约我吃饭,她说亿鑫集团在本地有一个商业地产项目投资,有意和我们公司签订建材供应合同。”
“生意的事我不大懂,修文。可是我想,她去J市,与你舅舅的公司有生意往来;回来本地,又与你有合作意向,大概不是一个单纯的巧合吧。”
“没错。亿鑫与舅舅商谈合作,还说得过去,毕竟旭昇公司是J市最大的民营钢铁企业,那边的矿产资源也是国内很多集团的投资目标。但亿鑫在本市的项目按正常途径讲,应该是与建筑商共同公开招标,代理商基本没有参与的实力。以我们公司目前的规模,和亿鑫也完全没有对等谈合作的资本,我已经明确谢绝了她。”
“我相信你对生意的判断,我的疑问大概只是她这么做的动机和目的了。”
这时服务员轻轻敲门,将小巧的铜制海鲜汤锅、调料和涮食的海鲜送了上来,然后退了出去。尚修文将鲍鱼仔先下到锅内,出了一会神:“我知道,这样很容易推理出暧昧来。可是事实上,我和静宜早就已经完全没有了可能。”
他的声音微带苦涩,然而这并不是一个能让甘璐释然的回答。从理智上讲,她清楚知道谁都有前尘往事,有些甚至根本不足与人道,只合留在自己心中慢慢腐朽。她无意去计较一个已经过去的恋爱,可是尚修文话语中流露的那点凄凉况味让她心里一凉。
不是没有了感情,而是没有了“可能”——她不自觉地抠着字眼,这算是对抗不过命运的认命,还是对爱情走到尽头的无奈?那么与她结婚是一段感情没有可能之后的选择吗?
甘璐看着海鲜汤慢慢在锅内开始翻滚,心事同样翻涌。尚修文替她捞起煮好的鲍鱼仔放入调料碟内:“璐璐,请不要多想这件事了。”
“你觉得我算是爱无端生事的人吗?”
“你不是,我最欣赏你的一点就是,你看问题有足够的理智。”
甘璐看着他,他的眼神毫不闪避迎接她的注视,她慢慢笑了:“这大概是一个夸奖,可是让我有点不是滋味。修文,如果一个男人是因为一个女人处事理智而欣赏她,甚至娶她,这个婚姻的基础就很成问题了。”
第十章(上)
这家餐厅的海鲜如冯以安预报的一样新鲜美味,但两个人都吃得意兴索然。甘璐想,选在一个价格昂贵而且情调良好的地方进行这种谈话,对于环境和食物都实在是一种很大的浪费。
尚修文看上去和她一样没什么胃口,吃了一会,索性关掉了咕嘟作响的火锅炉子,室内只余背景音乐轻轻响着。
“我竟然让你质疑到我们的婚姻基础了吗?”尚修文轻声问。
“我的理智从来没有强大能自动修复过滤一切,修文。”
尚修文沉默一会:“璐璐,我不愿意回忆旧事,可是有些事不能不跟你说了。我读大学时认识静宜,我们恋爱了四年,分手的原因很复杂,甚至牵扯到我们的家庭,总之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讲,都是完全不可能挽回的那种,这一点我相信静宜跟我一样清楚。”
甘璐没有做声,这个解释对她来讲意义不大。她当然知道,走到末路的爱情全都各有各的原因,她并不想知道那些细节。她的疑问也并不在此,然而她内心烦乱,似乎没办法再追问什么了。
“她这次的来意,我并不清楚,而且我认为,也并不重要。那天我对你说过,我珍惜我们的生活,不是随口说说。我不希望这件事影响我们的关系。”
“修文,我从小看到的就是父母不成功的婚姻,其实是不敢乐观的。答应跟你结婚时,我想了三天,明知道是冒险,还是舍不得拒绝。知道我为什么会犹豫吗?你说我理智,其实你的求婚才是来得真正理智,让我害怕。理智是个好东西,可是一个人全凭理智去做选择,肯定会错过生活中更值得期待的事,我现在真的怕你是用理智在约束自己。”
尚修文笑了,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烦恼地移开视线,嗔道:“你每次这个样子对我笑,分明就是施展美男计来蛊惑我。”
“我倒不知道我居然有施展美男计的资本。”他的笑意愈发浓了。
甘璐叹气,他当然有。
跟尚修文刚认识时,她对他的印象与钱佳西差不多,觉得这男人带着点懒散颓唐感,一双眼睛偏又深邃不见底,举止过份冷静从容,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又对什么都太有把握,让人有点莫测高深。她对这样的男人有本能的戒心,并没有与之接近的打算。
两人若即若离地来往了很长一段时间。尚修文既不过份进逼,也不刻意冷淡她,约会安排得疏疏落落,有时她几乎以为两人没了下文,他又突然一个电话打了过来,闲闲地约她出去,或者看电影吃饭,或者郊外散步,或者短途出游。
甘璐想,如果这算是泡妞玩情调的话,目的性未免太弱。可是这样倒也十分投合她无意与人深交的心境。
她并不能说服自己马上忘记上一段恋爱,投入到新的恋情中去。
当时她父亲被王阿姨照顾得不错,不需要她时时操心。她的工作不算轻松,可也不算压力很大,闲时看看书听听音乐,给自己做顿美食。如果觉得寂寞无聊了,她会去赴钱佳西的热闹聚会找乐子。尚修文的偶尔约会,也让她觉得安全而轻松。总之,她生活过得前所未有的安逸自在,简直十分满足。
有过聂谦那样英俊的男友后,她对男人的容貌基本有了免疫力,等闲帅哥并不会惊动她。尚修文只能算五官清朗,可是他身材修长,一举一动看似漫不经心,总有一点说不出来的风采,偶尔展颜一笑,不同于平时的冷淡,倒是光彩焕发,有一种自信而且让人安心的力量。
头次看他对她微笑,她便有小小的目眩。吃惊之余,她暗想,这个男人笑起来的杀伤力还真是不容小觑。
好在尚修文并不爱时时开怀而笑,更多的时候他都是懒洋洋的,不管是谈起他的工作还是刚看完的煸情电影,全有点不当回事的轻描淡写,笑也只是嘴角一勾,颇为敷衍潦草。
甘璐才与聂谦那样进取心强烈、无暇顾及感情的典型工作狂分手,又面对如此不同、甚至不好简单归于哪个类型的男人,的确很不适应。可是她告诉自己,你根本不需要用看男朋友的眼光去看他,只管享受眼前的好时光就足够了。
然而两人出去得多了,周围的人自然便当他们在一起了,包括钱佳西也这么认为。她先还辩解,后来一想,多说什么也是矫情,也就懒得再说了。
那年春节,尚修文打电话给甘璐,叫她有没兴趣去J市玩玩,参加两省交界处一座山峰的短途穿越。她从来没玩过户外,未免有些好奇,便答应了下来。
尚修文接了她,与大家会合,她才知道,这次穿越是冯以安发起的,尚修文带着调侃轻声说:“以安为了追女朋友下血本了,把我们全弄来当幌子。”
看看冯以安身边站着的那个穿灰蓝色冲锋衣的安静而美丽的女孩子,甘璐想,这个血本应该是值得一下的。
车队到了J市后,已经是晚上,先在市区一间酒店吃了饭,然后去郊外尚修文舅舅吴昌智的一幢别墅住宿。到了那里,除了冯以安知道旭昇的企业规模和吴昌智的身家,不算意外,其他人都有点吃惊。
这幢别墅位于J市难得的风景区旁边,视线内有山有水自不必说,占地面积更是惊人,别墅是徽派建筑,粉墙青瓦,高脊飞檐,宽大的前□院里又隐隐然是苏州园林风格,假山鱼池一应俱全,花园打理得井井有条,外加一个玻璃温室,室内一楼全套的紫檀、花梨木家具,看上去已经不能单纯用气派两字形容了。
当晚大家聚在客厅内喝酒聊天,商量第二天的行程,相互检查各自的装备。甘璐发现,这帮人包括冯以安的女友辛辰在内,全是有多年户外经验的驴友,他们的计划是第二天开始重装穿越,而离J市还有三小时车程的那座山峰海拔虽然不算高,但以地形险要地貌丰富闻名,他们准备带帐篷露营,路线包括登山、徒手攀岩与一段岩降。
冯以安以前并不玩户外,开始追求辛辰后,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