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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七手八脚地把死者抬上了田头一辆小独轮车,朱锡锟叫上几个人把老父尸体运回村里去了。
地头的人们也就无心思再干活了,纷纷围坐在大树下,把洪秀全围在了核心,谈起天来。
一个叫曾锦谦的农夫把自己抽着的水烟袋用手抹蹭了一下,递给洪秀全,洪秀全接了过去。
曾水源手拿着铁锨,说:“他不吸烟的。上帝也不让人吸烟。”
可洪秀全却吸了一口,咳嗽了一下,说:“吸这东酉没好处,吸烟、饮酒都是邪恶。”
曾锦谦说:“戒不掉呢。”
洪秀全说:“今年的禾苗长得不错呀!”
曾锦谦说:“好也没用,到了秋天,没有几粒米能到自己肚中。”
曾水源说:“我们面朝黄土背朝天地辛苦一年,去了官府的、财主的,到最后我们自己得挨饿。”
一个叫汪一中的壮汉说:“没听紫荆山里的民谣说吗?‘难啊难,缺少钱粮哪里搬?借人谷米要加五,借人银两要加三,官府一天一样捐,穷人三根肠子闹着两根半。’”
洪秀全说:“百姓没法活了。去年广西抚司道府各衙门合伙贪赃谷捐八十二万两,等于全省一年赋税的两倍半,若不是一个小偷偷到了他们分赃的底账报了官,咱们哪里知道!”
曾锦谦说:“这小偷会偷,为百姓出了一口恶气。”
洪秀全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清官如此,那不清的赃官呢?官府征劳役,修城、修公署、修刑狱、修路,全逼百姓出钱出力,连石灰、砖瓦都叫百姓自己出。”
曾水源说:“这差役下来更加如狼似虎,差役中有总头、都总头、都都总头,下来一回就勒索酒饭、鸦片、行脚费,一次几千文。”
正在锄旱田的农夫黄文金这时停住了锄头,用力在干土上顿着锄头说:“我这锄头下去,多是给别人干的。一锄供官二锄吏,三锄甲差四锄隶,五锄六锄人把事,七锄才到自己家。”
洪秀全感叹而同情地说:“就因为这样,我们才要信上帝呀!人了上帝会,跟这些贪官劣绅斗才有饭吃。鸦片战争后,大量鸦片流人中国,廉价布帛充斥市场,咱们自己的织布工人失业,全从广州流人广西,人多地少,怎么活下去。广西本来是个穷省,一年税收才四十万两,可是兵响就要四十二万两,从哪出?还有官府的钱呢?鸦片战争打败了,给洋人赔款,哪里出?羊毛出在羊身上,全是榨百姓血汗啊。”
曾水源用手一指前面水湾处的稻子,说:“你看,这一块稻谷长势好不好?”
他指的这块地绿油油一片,比周围的长势旺,秧苗高出半尺。
洪秀全说:“看来这块田肥足土沃,明显好于别的田。”
汪一中说:“你想不到财主心有多黑。这就是县太爷王烈家的地。他用这两亩最肥的地当标尺,我们租他的地,说好是收六成租,可今年要按他这两亩好地收我们六成!”
洪秀全说:“我明白了,这就是说,到秋天,有八成谷子得交租了?”
曾锦谦说:“正是呢。一家人只好去讨饭,这地也没法租了。”
洪秀全走到地主那块“样板田”边看了看,沉思了半晌,问:“那么他这块田减产呢?是不是也按减产的六成收?”
曾水源说:“是这样。”
洪秀全眯起眼来向远山看了好一会,然后笑眯眯地对曾水源说:“你找一根绳子来,越长越好。”
曾水源虽不明白他要干什么,却真的到堆放农具的小棚里找来一根绳子。
洪秀全把绳子抖开,自己拿了一端,另一端递给曾水源,说:“你从田埂走过去。”
农夫们不知他要干什么,全都好奇地围拢过来。
洪秀全和曾水源现在分别站到那块样板田的两侧了,洪秀全说:“把绳子拉低,贴着扬花的稻穗走。”他边说边弯下腰去,绳子拉直了,从稻子身上重重地刮过去,稻花纷纷扬扬地扫落下来。
给洪秀全水烟抽的曾锦谦看明白了:“哈!打禾花!”
曾水源也笑了:“稻花给他打一遍,到秋一多半是瘪谷子,咱们交六成也没有多少了!”
人们都为这发明喜笑颜开。
曾锦谦问:“你怎么想出这主意的?”
洪秀全说:“这是上帝教我的。上帝最见不得人间的不平。”
江一中说:“就冲这,我也人拜上帝会。”
黄文金也说:“也算我一个,不知洪先生要不要。”
“不怕人多。”洪秀全说,“天父上帝盼望每个儿女都进人天堂,那时你们都会有自己的土地了,再不用受财主的气了,咱也不用想出这打禾花的主意了。”
曾锦谦说:“这可是祖祖辈辈做梦都盼的大事,种田人盼的就是有自己的几亩地。”
汪一中说:“拜上帝会能叫人人有地,有饭吃,天下人没有不跟着走的。”
曾水源从稻田水渠里提了一瓦罐清水过来,环视一圈说:“这里有五个人已经人会受过洗了,今个要新人的,请洪先生亲自洗礼,这机会不可多得呀。”
洪秀全笑容可掬地接过了水罐,先净了自己的手。
按照老教徒曾水源的安排,十几个农夫跪在田头,跪在青天与黄土之间,十分虔诚地望着洪秀全那仪表堂堂的脸。
洪秀全依次用水罐中的清水往每个人的头顶浇下,同时说:“洗净从前一切邪恶滁旧生新。”
然后洪秀全问:“愿不拜邪神否?”
众答:“不拜邪神。”
洪秀全问:“愿不行邪事否?”
众答:“不行邪事。”
洪秀全问:“愿遵守天条否?”
众答:“永守天条。”
洪秀全说:“起来吧,每人用清水自洗胸口,以示洗净内心。”
农夫们于是用水浇洒裸露的前胸。
这时,洪宣娇沿着田埂小路走来了。
洪秀全问:“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洪宣娇说:“云山表哥放出来了。”
“在哪?”洪秀全急不可耐地站起来。
“在胡家。”洪宣娇说,“人瘦了一大圈,快回去看看吧。”
洪秀全向众人拱拱手,说:“改日再会。”
汪一中从水潭中拉出一条水牛来:“洪先生骑了去吧,省脚力。”
人们都笑了。
洪秀全说:“那我不是成了骑青牛过函谷关的老子了吗?”众人又笑。
13。 乎南花洲山人村山人村要比金田村更为荒僻,人迹罕至,在胡以晃的家,洪秀全与冯云山相见。
洪秀全握住冯云山的手说:“叫你受了牢狱之苦,代兄受过,我心实在不安。”
冯云山说:“你这不是说远了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落第,又一起创办拜上帝教,本来应当肝胆相照的。”
洪秀全拿出一条幅展开,上面有一首怀念狱中挚友冯云山的诗,他念给冯云山听:“东北西南兮,同予者何人?云龙风虎兮,聚会者何辰?天道不溜兮,上帝岂无亲?始终一德兮,何日得腾身?”
冯云山卷起条幅笑了:“你这样看重小弟,令我心里不安。不过,我看腾飞之日已不远了。”
这时胡以晃走了进来,他头戴葛巾,黄脸高鼻,短胡,天生武人相貌,却是一副绅士打扮,他给人一种精明强干的印象。
胡以晃亲手给他二人斟了茶说:“我这山人村,山高蔽日,是皇上遗忘了的地方,尽可放心,只是粗茶淡饭,怕慢待了你们。”
洪秀全说:“你还让我们吃什么?莫非吃天上的琼浆玉液?”
冯云山说:“杨秀清、萧朝贵把我二人送到这里,可有与世隔绝的感觉。”
胡以晃说:“安排了传令人,每天快马来去,二位下什么指令,当天就可到金田村、平在山各地,误不了事。”
冯云山说:“多谢。”
胡以晃出去后,冯云山问:“听说杨秀清用降童术了?”
洪秀全说:“我正好赶上。这地方的人笃信。”
冯云山问:“你默认了?”
“现在看,有益无害。他虽借口上帝临凡附身,可所说的法语,都是对我们有利的。”洪秀全说,“我还给天父跪下了呢!”
冯云山说:“我知道了。现在教众中正在流传三八二一的话,都说上帝让洪秀全为王了。”
洪秀全看着冯云山冷漠的脸色,问道:“你好像有些忧心忡忡?”
冯云山摸着他那稀稀拉拉的胡须,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岂可只看眼前?
既然上帝附在他身上一次,就能有第二次、第三次。倘日后杨秀清有异心,他借上帝附身来制服你,你怎么办?你敢不服吗?你可是口口声声尊奉上帝的呀!”
冯云山无疑道出了洪秀全心中的矛盾和隐忧,他拍拍冯云山的手,说:“知我者云山也,不是同胞,胜似同胞。你说的何尝不是,可现在怎么办?我难道能够出尔反尔,去拆穿他,说上帝附他身是假的不成?”
冯云山说:“弄不好,人们连上帝也会认为是假的了。看起来糊涂庙、糊涂神,只好糊涂下去了。”
洪秀全说:“为了大局,只能这样,我不去计较了。杨秀清这人有韬略,不能小看他,他在炭工中一呼百应。他不识几个字,办事却有章法,有威慑力,又有萧朝贵为臂膀,如他功大,日后我让位都无所谓的。”
冯云山钦佩地望着洪秀全说:“他与萧朝贵虽然有堂上一呼阶下百诺的势头,可他们的势力毕竟局限在紫荆山、平在山一带。他们还有一弱点,都没有读过书。
我意在把石达开、韦昌辉、陈承瑢、胡以晃这些人重用起来,他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又都拥有一方教众,让他们也执掌机密,对杨、萧会有个制衡的作用。”
洪秀全击掌道:“我正有此意。”
冯云山在窗前踱着步,望着层层叠叠的山峦,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可放开手脚。古往今来,在同甘共苦打江山的日子,都能同舟共济、共赴苦难,一旦大业成就,就会兄弟反目,自相残杀。为的是权利之争,古今概莫能免。”
洪秀全说:“我们也会重蹈覆辙吗?”
“这是后话,”冯云山说,“眼下绝无这样的忧虑。”
14。 白沙渡林凤祥家明烛高挑,林凤祥在灯下看书。外面不时传来江涛拍岸之声,声如裂帛。
林凤祥时有所悟,便在沙盘上用木棍勾画,或用围棋子摆出军阵。
突然窗外传来一阵嘻嘻的笑声。
林凤祥从墙上拔剑在手,厉声喝问:“谁?”
门推开,是洪宣娇笑眯眯地站在门外。
林凤祥又把剑挂在墙上,说:“夜半三更,我还以为是妖狐、孤鬼化成美女来引诱我呢。”
洪宣娇手扶门框,说:“我若真是千年妖狐化为人形来敲你的门,你怕不怕呢?”
林凤祥说:“我才不管是鬼、是孤,只要我看中了,我就敢。”
洪宣娇看了他一眼,拾起他刚看过的兵书,问:“是《孙子兵法》吗?”
林凤祥说:“不是,这是一家之言,毫无名气之作。我是卖杂货的,我想用兵也该像开杂货店一样,什么样的东西都有,叫对手摸不透你的阵法。这叫用兵奇诡。”
洪宣娇说:“将来你一定是横扫千军的大将军。从今往后,我和你一起学兵法。”
“卖杂货呢?”林凤祥问。
“也跟着。”她从货担上抓起两面鼓,顺手摇了几下。
林风样故意一本正经地说:“我不能带你,那算怎么回事?人家以为你是老板娘呢。”他一直盯着她眉间那颗好看的红痣。
“你占便宜,真够坏的了!”洪宣娇操起货郎鼓在林凤祥背上打了几下。
林凤祥说:“这可够冤枉的了。我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