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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尘未醒-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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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

“全看了?”

我把她抱起来,亲吻她滑嫩小脸:“全看了。牧牧在最后说了一句,我爱爹地和妈咪,对不对?”

她对我凶:“可是爹地没看到!”

我说:“没关系,等爹地忙完以后,妈咪带他去看。”

她总算愿意原谅我:“说话算数。”

我重重点头:“说话算数。”

她要求我拉勾。

“不算数的是小狗。”

我勾住她细细的小指,“好,一定变小狗。”

她掩嘴打一个长长的呵欠,偎依到我怀里。

“妈咪,你陪我睡觉吧。”

我说:“不嫌弃妈咪身上的烟味了?”

她顶着我的胸口摇头:“有烟味才是妈咪……”声音渐渐弱下去。

我抬头看壁上时钟,已经十点。

难为她等我至此。

我抱她回房间。放她躺好,再轻手轻脚钻进被窝。

牧牧的体温透过睡衣贴上我掌心。长发柔软。

幸而我还有这样一个天使。我想。

不觉间泪流满面。

周宴不再提让我回公司的事。

我替牧牧向幼儿园请假三天,订了机票,说好是去找爷爷玩。

周雪在机场迎接我们:“你们总算来了。……啊,牧牧都这么大了!”

她惊喜地展开手臂要拥抱牧牧。

周家生意过于繁忙,她至今未婚,但极其喜欢孩子。我示意牧牧:“是姑姑,你不记得了?”

她连忙露出灿烂笑脸:“姑姑——”

周雪将牧牧抱在怀里连转几圈。

“太可爱了。”去医院的路上,周雪还不时转过头去看后排的牧牧,“以前——头发也没这么长,小小的,简直一只手就可以托起来。”

我说:“孩子变化很大。一天一个样。”

窗外街景壮观。这座城市我许久不来,也早成了不认识的样子。

她顿一顿,说:“我和妈说,想领养一个孩子。她却坚决要我与男人结婚生子。”

“木晓,我算看透了,男人又是什么东西?谁知道是不是觊觎周家财产?”

我笑:“不要愤世嫉俗。小心看破红尘。”

她斜眼:“不知道是谁看破。”

总算赶到医院。

第五章

老爷子身份特殊,病房自然是单人间。沿着走廊一路过去,楼道里安安静静,气味并不难闻。

我一路欣赏壁上仿真名画。

牧牧很不喜欢医院。对她而言,此地并无白衣天使,唯药与针头两样。

她牵着我的手,四处张望,低声说:“妈咪,我怕!”

我低声说:“爷爷在等你。”

周雪推开房门,里面传出争执声音:“……自作自受!”

“他总是你儿子——”

“我没有儿子!”老爷子中气十足,“我只有一个女儿。”

周雪打断他们:“爸,木晓和牧牧来了。”

我这才抱起牧牧进去。

病房相当高级:空间宽敞,采光颇佳,一溜儿实木家具,宽屏电视,小几上摆放时令鲜花与瓜果。窗帘半掩,下面坐着周老夫人,眼眶微微泛红。

老爷子神采奕奕,半坐在病床上,背后垫着两个雪白枕头。

人确是较当年老了。眼里的光芒却丝毫不减。

他转头看我。

“你进来。”他发号施令,“坐!”

大掌拍拍身边位置。

我将牧牧放在床上。自己坐上床边小凳。

老夫人立刻起身要为我们沏茶。周雪拦住她:“妈,我来。”一面说:“你和爸爸争什么?他有高血压!不然怎么住在这里?”

我扶老夫人坐下。她悄悄拭泪,与我说:“老了老了,脾气一点不变。”不住摇头。

我看向牧牧。

牧牧不常见爷爷,大约忘了小时候曾被爷爷严肃面孔吓哭,扭一扭身子,细声细气说:“爷爷好!”

老爷子用满是皱纹的大手捏住她小手,仔细观察她气色,转头问我:“吃过午饭没有?”

周雪接口:“来之前我就和她们吃过了。”将茶杯递到我手里。

他依旧看我。

我说:“牧牧很喜欢今天的对虾。还要我回去后照原样做一盘出来。”

他点头:“那今晚就再给她吃这个。”

房内顿时异样沉默。

我碰碰牧牧:“来,牧牧,给爷爷唱首歌。”

她看我:“唱什么?”

“什么都行。”只要不冷场,“老师不是教了你们很多儿歌么?挑拿手的唱。”

她微一思索,开始手舞足蹈:“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手拉着手……”

周雪边看边笑:“当年我加入少年宫合唱团,每天就唱这‘我们的祖国是花园,花园的花朵真鲜艳’——怎么过了几十年,还一点变化也不见?”

我说:“江山辈有人才出,可惜人才不屑做儿歌。”

老爷子看着牧牧,嘴角渐渐露出笑来。

周雪递来一盒酥糖:“吃吧。”使一个眼色。

我偷眼看身侧周老夫人,只见伊神情忧愁,兀自发愣,并不看牧牧。

直到从医院出来,周雪叹一气,说:“做母亲的容易心软。”

我当即明白她所指。

晚饭必须回周家大宅吃。

院子还是当年的院子。大厅里没有了当年的未来公婆,依旧沉重压抑。

老管家带我们先去卧室转了一圈,里面装潢一如从前:有些泛黄的乳白羊毛地毯,深红色柚木家具,矮柜上搁着一小缸墨龙睛狮头金鱼,悠闲地摇头摆尾。

牧牧左右看看,问我:“爷爷为什么喜欢住这样冷冰冰的房子?”

我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对管家笑笑,“现在就过去餐厅?”

“请。”

我们随他到了餐厅,周雪也刚来。她随手一指:“随便坐就好。”

老爷子已经亲自下令:厨房定要做一盘对虾,因为牧牧喜欢。

我哭笑不得。

一桌好菜上齐,只有三人吃饭,后面还站着管家,牧牧觉得很不习惯。大宅里的一切都让她觉得奇怪。

“妈咪,为什么爷爷不回家吃饭?”

周雪替我说:“爷爷在医院吃饭。已经让司机送过去了。”

她往我面前夹菜,“多吃!”

我转而夹进牧牧碗里。

餐厅灯光昏黄。虽可算是一种情调,可是用了几十年的老吊灯,不管怎么擦拭,也难免透出几分凄凉。

等到吃完,牧牧问:“妈咪,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后天。”我抚摸她长发,“牧牧想回家?”

她用力点头。

“妈咪,我不喜欢这个房子。太大了。又好黑。我想LUNA。”

“LUNA肯定也很想我们。”

我笑:“后天我们就走。”

牧牧紧紧抱我睡了一夜。

次日再去医院,依旧是牧牧跳舞唱歌。又背几首古诗。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幼儿园也教三字经。她背了一半,说:“后面的老师还没有教!”就算结尾。

老爷子很满意。问我:“牧牧还会什么?”

我如实禀报:“她不喜欢钢琴古筝,也不喜欢国标芭蕾,我便没有让她学。”

牧牧插嘴:“我会画房子!”

周雪晓得老人脾气,立刻递上白纸钢笔。

牧牧没有用过钢笔,觉得不顺手,画完后急忙解释:“我用水彩笔和蜡笔都画得比这个好。”

我微笑欣赏她仿佛经过飓风的两层小楼。

老爷子觉得有趣,将画拿给老夫人看。她夸赞:“真好,小别墅!”

我看出她心不在焉。

老爷子对我说:“就让牧牧在这里念小学。以后念中学,念大学。”

我看看牧牧,答:“周宴的公司在那边。”

话一出口,才想起老爷子面前提不得周宴。正提心吊胆,他面色如常道:“让他把公司搬来。”

我与周雪不由面面相觑。

周雪试探地说:“爸,你说得轻巧……”

他看着别处,脸上竟露出慈祥表情:“牧牧有出息,应该念她父亲念过的学校。”

一个月后,我才知道,老爷子患上了阿尔茨海默病,也是人们常说的:老年痴呆症。

周家的担子一下子全落在周雪身上。

回到家中,我从寄养人那里接回LUNA,生活重归原样。

牧牧一直惦记自己没用钢笔画好那栋房子,要我拿钢笔给她练习。

“妈咪,我下次要画个大大的房子给爷爷。”她趴在我膝上兴致勃勃地说,“到处装满大灯泡,照得亮亮的,这样爷爷晚上上厕所不容易摔倒。”

我不敢告诉她,也许下一次再见到牧牧,老爷子已认不得眼前人。

周宴终于结婚。

在超市遇见旧时公司同事,问我:“副总,怎么可以便宜了那个沈秘书?”

她向我抱怨如今沈珺实在目中无人。

“副总,我们这些底下的,看的最清楚。原先你在的时候……”

我推着手推车,一路翻看酱油瓶子上的生产日期。

“男人有了钱,做了老板,就想着秘书!小蜜怎么来的?小女人,小秘书!幸好我男人没本事,每月只赚两千块钱……”

“我也有儿子,啊呀,儿子比女儿还难养!有一次,一个邻居找上门来,说我儿子打了他儿子,要我赔给他一千块钱!我说,谁知道你儿子的耳朵是被狗啃了还是被我儿子打了?他说……”

她紧紧随在我身后直到我结账。

“话说回来,女人男人都是人,不是一样会老?凭什么……”

她又随我去停车场。

我在自己车前停下来:“高小姐,你也开车回家?”

她顿时住嘴,四处张望:“这是哪里?”

我指路给她:“从这个上坡出去,右拐就是超市门口。”

她连忙提着袋子往回赶。

我将袋子丢进车后箱。开门进车。

后视镜上映出我两只眼睛。下面一圈隐约黑边。

——为什么要便宜沈珺?

原来在别人是这样想。

周宴在他们眼里依旧是香饽饽。即使他移情别恋,十恶不赦,假若他要走,而我大方相让,便是便宜他人。

世道是男人的世道。因为男人是最好的。骂过了男人忘恩负义,最后一句终归是:为什么要便宜了别人?

我无法理解这样的世界。

然而人依旧要活。绞尽脑汁,使尽手段,无所不用其极,还要看运气。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我未必是寇。

周宴再来时已是婚礼之后。我仔细打量他衣着,倒是被伺候得颇为周到。

看来沈珺从工作秘书到生活秘书都是能手。

牧牧迫不及待告诉他关于看望爷爷的事。我说:“你也可以回去看一看。”

他客气回我:“等忙完这一段。”

然而周雪并不等他忙完永远忙不完的这一段。老爷子被确诊为老年痴呆症后,她打电话来与我商量:“原以为只是偶尔犯糊涂,如今看来相当不对劲。以前藏在心里的话现在全说出来了。而且逢人必说。”

我安慰她:“只是说话而已。在家并无不便。”

她举例:“先前他口口声声说没有周宴这样的儿子,现在却连他小时候不尿床的纪录也抬出来夸耀。喝茶竟然要加糖。嫌皮鞋不好穿。领带也忘了结法。简直变了另一人。”

她叹气:“木晓,我恨不得自己是男人。”

再强的女人,面对泰山崩顶,终于还是记起自己是个“女”人。上天造男人做什么用?要么撑起天下,要么帮女人撑起天下。

我说:“做女人又能怎样?战场就在眼前,杀急了谁分男女。”

她久久沉默。

然而周家产业靠她一人确实极其勉强。老夫人吃斋念佛,祈盼老天保佑一家平安,连报纸都少看,不懂风云变幻,丝毫帮不上忙。

她说:“妈想叫周宴回来。”

她向我打听周宴电话。孰料一通过去,被沈珺接走,在电话里盘查户口,认为是外人假扮。

她气得又打电话给我:“——没有教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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