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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铃响。
屹湘起来去开门,“也许是他又回来了呢……换了我也舍不得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她含混的说着,趿拉着拖鞋,拉开了门。
门前站着的黑衣男子往旁边侧了下身,背对门口而立的一个身姿挺拔的中年女子回过身来。
屹湘愣住了。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七)
“妈妈。”她惊讶的看着突然出现的母亲,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您怎么来了?”
“我经过,抽空来看看你。”郗广舒说,“还是不太放心你的伤。”
屹湘扣着门锁的右手放在背后。
她听到里面有动静,跟母亲说了句“您稍等”。随手关门,从衣架上拿了外套。陈太从餐厅出来,屹湘只说:“我得出去一会儿。”
陈太沉默的望着屹湘出门。门厅里人影一闪。隔着白纱,她看到屹湘跟在两个人身后出了院子。
门前停了两辆陌生的车子。
远处还有一辆。
陈太放下纱帘……
郗广舒说:“房东看起来很关心你。我本来想进去打个招呼的。”
“妈。”屹湘拨了下刘海。手上的绷带很触目,“她就是一普通的老太太。”
郗广舒沉默。
屹湘把手藏进口袋里,“外面好冷……妈妈,上车说吧。”
“一起走走吧。”郗广舒将女儿揽了一下,看她脸上的淤痕,“还疼吗?”
“早不疼了。您看,都变颜色了。”屹湘按着伤处给母亲看。仍隐隐作痛。她笑着,“您别担心。”
她没有母亲个子高,又穿着平底靴子,这样站在母亲身边,像个小孩子似的。
郗广舒摘下手套,握住了女儿的手。温暖而轻柔。
“爸爸知道了。”
屹湘一脚踩在石砖的缝隙上。暗色的分割线,灰黄色的石砖。齐整分明。
“惦记你的伤势,让我来看看。”郗广舒说着,看屹湘的反应,“他人在华盛顿,不能随便走开。”
“知道。我看新闻了。爸身体还好吗?”屹湘抽了下鼻子。
郗广舒站下。
“湘湘。”
“嗯,妈妈。”屹湘又抽了一下鼻子。
“爸爸还好。他也希望你能回去参加潇潇的婚礼。”
“妈!”一阵冷风吹过来,屹湘的刘海乱了。
郗广舒看着女儿露出的额角,沉默片刻。
“听说你向公司递了辞呈?”
“是。”屹湘点头。什么也瞒不过母亲。瞒也瞒不住。
“正好,趁这段时间休息一下。湘湘,”郗广舒温和的说,“我们一家人有多久没团聚了?你还记得吗?”
屹湘摇头。想不起来。也不能想。
“回去吧,妈妈跟你保证……”
“妈您别跟我保证。您知道的,您什么也保证不了。”屹湘吸气,平抑着情绪,“妈妈我不想说让您伤心和失望的话。您也别逼我……做我做不到的事情。我,不回去;也回不去了。”
郗广舒定定的看着女儿。
“外公去世的时候,那么、那么的难过,我都……”屹湘转开脸。手掌心攥出了冷汗。忽然间五脏六腑都在疼。
郗广舒看到女儿眼睛里泪水已经在打转,一转脸,强忍着不让眼泪出来。她转过身,慢慢的走着。
“湘湘,外公不会怪你的。”
屹湘按了一下眼角。
“会的。”她知道会。“一定会。”
“不会。要怪,也只会怪我。”郗广舒脚步越来越慢,终于再次站定。“湘湘,我们先不说这个。有件事,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爸爸一度病的很重。”
“什么……什么病?”屹湘耳边“嗡”的一下。
第二章 没有月亮的夜晚 (二十八)
“胃癌。”
“怎么会,爸爸很健康的!”总是红光满面——屹湘脑中飞快的闪过爸爸那总是微笑的脸。不……是有那么一段时间,他没有出现在公众面前。只有文字新闻,没有图片和视频。
“这几年,他的身体坏的很厉害。病情最严重的时候,他除了潇潇,谁都没有留在身边。你还记得前年我忽然去看你?”
“记得。可是……”
心乱如麻。
“就是那时候。刚刚检查出来,他就果断的做了要动手术的决定。但那么大的事儿,谁敢自己做主瞒着我?还是潇潇,说为了让爸爸安心,我就该装着不知道。我想也是。等我回北京,你爸爸才告诉我,在我去看你之前,他写了两封信藏在我行李箱的夹层里。预备一封给你,一封给我。”
“什么信?”屹湘心扑通扑通乱跳。
“他早就收回去了。说既然人没死成,那些话就留着以后再说。”郗广舒叹了口气。
“妈……怎么不跟我说?”她哽住了。
“湘湘,有些事妈妈能担住的,就不必告诉你。包括潇潇。”
“哥他……”
“都说他懂事,可由着性子胡来的时候,还不是照样把爸爸气的进医院。”
“……”
“现在呢?爸爸现在怎么样?”
“本来恢复的还不错。最近又有反复。”
屹湘愣愣的看着母亲。
“湘湘,当初不告诉你,是爸爸做的决定。我也觉得不到万不得已,没必要让你也守在身边。无论如何,如果这一次你不是恰好离职,妈妈也不会跟你提这样的要求。何况,潇潇结婚是喜事,也是大事。”
屹湘终于明白母亲的意思。
恐怕这最后一句话才是今天对话的重点。
“哥的婚礼……照道理来说,我不出现,是不是更合适?”她问。
郗广舒皱了眉。
“酗酒、吸毒、**……我除了给邱家丢脸,没有添过一分彩——是不是,我不出现,更好,妈?”
“湘湘。”郗广舒声量依旧不大不小。
屹湘咬住了牙关。
料峭寒风吹着,吹乱了她的刘海,也吹松了母亲鬓边的发。
她呆看着,从不染发的母亲,每一点衰老的迹象都清楚的展示在她的发间……
“不准在我面前说这样的话。”郗广舒对着要过来催她离开的随员摆手,“我来看看你。回去可以跟爸爸说,你还好。可湘湘你是不是真的好,爸爸也是知道的。你不要总这样,爸爸会难过。”
“妈!”
母亲那几丝灰发像疯长的藤萝,看的屹湘心里发疼。
疼的紧。
母女俩沉默相对良久。
“我得回去了,湘湘。”郗广舒过来,将屹湘抱在了怀里。“你知道么,妈妈最近做梦的时候老梦到你,却总是那么一点点儿大,好像你刚出生的时候,护士把你抱给我的样子。”
“妈……”
“记得好好吃饭……我让人把那些补品都送进去了。少什么尽管说;出入注意安全,我听说最近你上班那一带治安又不是很好……我真得走了。”郗广舒松开女儿,车子已经停在路边,等候她上车。
屹湘点头。
“回去吧,我看你进去再走。”郗广舒拍拍屹湘。
“您离开我再回。”屹湘坚持。
“那好吧。”
屹湘站在路边,望着母亲稳稳的迈着步子走向车子。印象里母亲的背总是挺的直直的,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竟然她的肩没有那么平了……屹湘咬了下唇。
车子那暗色的玻璃后,母亲一定在看着她。
她微笑。用她没有受伤的手,使劲儿挥了挥手……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一)
郗屹湘在古董店混日子没有超过三天,又奔了大都会美术馆。
每日早出晚归。
可当陈太得知她每天不是去参观或者临摹,而是在美术馆前面数鸽子,正儿八经的盯了她半天。今早出门的时候,特意嘱咐她晚上还是早点儿回来。
此时屹湘坐在大都会门前的台阶上,观察着经过身边的人。她的手指还不灵便,幸好随身带着卡片机,她看到感兴趣的东西,就按一下快门。
她当然并不是真的来数鸽子的。数鸽子的时候她在盘算自己还有多少存款,不出去工作的话,够撑多少时间——她的住处租金并不便宜。这几年她付出的租金差不多可以买下位置稍差一点儿的小型公寓了。也要盘算一下,在与lw正式解约之后,她要怎么再找一份工作。像在lw那样,让她喜欢,又让她觉得自在。
这样的离职,让她在业内要有相当一段时间受到质疑了吧。崇碧说,不要担心那些,大不了你去做独立设计师;你若创业我参与投资;纽约不成就北京,有什么呀?
北京么?
她看着一只慢慢的走走近了她的肥鸽。雪白的羽毛,黑色的眼睛。步态优雅,气度雍容。她手边半只没吃完的面包,拿起来搓碎了,洒在面前的空地上。不料白鸽扑扑翅膀,飞走了。
她出神的看着地上的面包屑,抓抓头发。
生计啊,生计。
忽然觉得肚饿,将手里剩下的面包角子塞进嘴里,手中的咖啡也早冷了。她晃了晃剩下的那点儿咖啡,站起来喝掉,把杯子扔进了垃圾箱。过了马路就有一间咖啡馆。店虽小却很著名。咖啡和甜甜圈是汇聚在这里的艺术家们的最爱。
不出所料店里满座。
屹湘端着咖啡杯,站在角落里看墙上的涂鸦。小店里嘈杂,并不像多数咖啡馆那样安静而有秩序。大约是客人多为奇形怪状的艺术家的缘故。此时满耳都是他们的争论。屹湘心里有种久违了的感觉。就好像很多年前,她一头乱发一身油彩,同得雨他们在学院外的咖啡馆里,为一幅画是前拉斐尔还是后拉斐尔派都能揪住对方的头发打起来。
她靠在墙角,出神的看着窗外。
电话在包里响都没听到。
背对着她的人大约实在是被扰的不耐烦,见她一幅神游太虚的模样,提醒她。
屹湘单手去找手机,别扭的拉不开拉链。她有些懊恼。一双手适时的过来帮忙,将她左手里的咖啡接过去。她以为是侍应,只顾拿出手机来讲,竟然是推销员。她一时有些发愣,照常应付了几句。
她说我正失业中呢,马上吃饭都成问题了没这闲钱买大百科全书,麻烦你别再打来了。
她一转头看到自己的咖啡杯被一只手托着停在她最方便取回的位置上。手的主人仍背对着她在跟同伴聊天。
屹湘赶忙从他手上拿回咖啡杯。忍不住盯住这只手看——无名指上戴了一只造型独特的戒指。而中指第二关节处,是一个俏薄纤巧的顶针。
她绕前一步,站到那人身边去,说:“谢谢。”那人说不客气,转头看她。
第三章 没有风景的房间 (二)
四目相对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屹湘看着眼前的男人。浅茶色的飞行员款眼镜架在挺直的鼻梁上,灰色的粗布面料缝制的飞行员夹克,让他的气质显得十分出挑而硬朗,羔羊皮的毛领子,一半竖着一半翻下来,又有几分随性柔和……屹湘眨了下眼。
那人也眨了眨眼。
屹湘拎了一下自己的衣领。软软的羔羊皮贴住下颌。
旁边的人笑起来,说:“这可真巧!你们两位竟然穿了同款……Benson,我们请这位小姐一起坐如何?那边空出了位子……”是店里仅有的几张桌子中的一个,还临窗。侍应生收拾好了桌面,对着他们招呼。
茶色镜片在闪闪发光。
屹湘明显的觉得穿过镜片而来的目光落在了她的领口和腰身处。她立即退了半步说不了我该走了,刚刚谢谢你。
她说完转身便走。
“请等一下!”
她听到嘈杂的人声里这么一声,大约是在叫她,只是她已经推开了店门。冷风迎面而来。她戴上毛线帽子。太阳快落山了,好冷。
他站在那里看着她走向了一辆暗粉色甲壳虫。帽子上垂下来的彩色绒毛球蹦来跳去,轻快的就像她的脚步;长度齐着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