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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筒里是姑姑邱亚拉愠怒的声音。
屹湘“呀”了一声,忍不住跺脚,叫道:“姑姑,你等等的,我这就去接您……”
“不用了,我自己会回来的。你还是找找潇潇,这小子从来不会这样,电话怎么打都打不通,我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邱亚拉在电话里有些着急的说。
“……”屹湘猛的意识到,的确,把她丢下这么长时间了,潇潇也没有给她一个电话解释原委。
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脑中顿时清醒。
“我已经上车了。你先别管我,先找找潇潇——告诉他,让他等着挨巴掌吧。挂了。”
“姑姑!”屹湘就听邱亚拉果断的截断了电话。
她原地转了个小圈子,忙着收拾着好自己的东西,顺手写了一张纸条,挂在叶崇磐最后一折戏要换的那件枣红色戏服上……指尖触到戏服,崇磐说的那番话,又钻出来,指尖便像被铁蒺藜扎到。
她脚步匆匆的,穿过长长的走廊,出门转弯,往楼梯上快步去。
给潇潇的电话通了,却没有人接起。
她狠狠挂断,待走到包厢外,往里一探,只见母亲坐在里面,戏正看到津津有味处。母亲旁边陪着的,不是潇潇、也不是崇碧,而是高秘书。
屹湘这一恼非同小可,只觉得自己血气上涌,脸热的不得了。
她咬了下嘴唇,刚要推门进去,心里念头一转,立即转身往来时相反的方向去了……
叶崇磬此时恰好出来接电话,他一眼看到那个熟悉的背影,想要叫住她,电话里却传来混乱的响动,他一愣神,问:“碧儿嘛,你怎么了?”
他目光追着屹湘的步子。
崇碧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讲话,他已走到扶栏处,正能看着屹湘下楼——木楼梯被她踏的响声雷动,显见着此时她的脾气已经上来了。
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可一定有事情发生。
也许,跟他要解决的,是同一件事。
他心念一动,对着话筒问:“你现在哪?”
那边屹湘已经下了楼梯。
她走的太急了,有些喘息不定,咬牙切齿的念着:“邱潇潇,你要是敢给我这褃节儿上出什么幺蛾子,别怪我不认你这个P大点儿的哥哥……邱潇潇,你接电话!”
她急躁的站在巨大的廊柱跟前,听着一声接一声单调的铃音,胸口乱窜的无名火越来越烈,以至于有人叫她“湘湘”的时候,她都不胜其烦,转身事那句“我早不是邱湘湘了别这么叫我”几乎冲口而出。
然而幸亏没有。
她呆住似的看着这位出声叫她的董其昌,喉咙怎么也发不了声的。
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与老人碰面。
她手里的电话已经接通,却顾不上回一句什么。
董其昌比屹湘更意外,他打量着屹湘,似乎是在迟疑要不要再确定一下,眼前这个跟多年前模样并没有太大变化的女孩子,到底是不是他印象中的那一个了。
他的目光令屹湘觉得难受。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背覆上鼻尖,平抑了一下瞬间涌上来的情绪,对着董其昌行了个礼。
“是湘湘啊。”几乎是叹息,董其昌念出这几个字。他浓重的乡土音听起来苍老而又混沌,沉沉的、夹杂了无数的含义和情感似的,“真的是湘湘……”
“爷爷,是我。”屹湘逼着自己对着老人笑出来。可脸上僵硬的,这笑,应该是难看至极的。她没有往老人身边去。只是看着老人,又行了个礼,说:“爷爷,我……还有事情赶着去办……再见!”
她不待老人再说什么,便转身就走。
董其昌站在原地,缓缓的,背起手来,踱了两步。
“爷爷!”董亚宁叫道,“您这速度也太快了吧,我说让您在里头等等我,好嘛,我还没提上裤子就找您,您还就不见影了,害我在里面挨扇门乱拍……卫生间地上水渍那么多,万一跌了跤怎么办……”
他抱怨着走到祖父身边,发现祖父正出神的看着大门口。
“您看什么呢?”他就顺着祖父的目光看过去,恰见那个灰色的纤瘦身影钻进了出租车。
他一转脸,祖父正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他笑了,说:“进去吧,快结束了,这会儿正热闹呢……”
他说着过来扶祖父。
“湘湘什么时候回来的?”董其昌问。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五)
董亚宁搀住爷爷,就要请他回去,不料一把没拉动。他就知道老人家生气了。
“爷爷……”董亚宁赔着笑。老人家手臂微凉,骨肉都有些松软,依旧倔强的姿态,是不给个说法儿绝不放过去的样子。他避开老人探询的目光,脸一偏,笑着说:“回来有一阵子了吧。”
“啊,有一阵子了。多少天算‘一阵子’?”董贤贵问。
“爷爷,”董亚宁说着,一双手握了老人粗糙的大手,“我真不知道。”他做出老老实实的神气来,认真的回答。
董贤贵看了亚宁一会儿。那目光平静深沉,点了点头,说:“你小子,好!”
“爷爷……”
董贤贵从亚宁手中抽了手回来,背着一双手,走在前面。他年事虽高,但高瘦挺直,走起路来,腿脚十分灵便。
“爷爷!”董亚宁忙追上去,“您等等我。”他又要搀扶老人。
董贤贵甩了一下手,瞪了亚宁说:“我又不缺胳膊少腿儿,扶什么扶?”
“您这都哪儿跟哪儿啊?”董亚宁眼见着爷爷是动了气。为了什么,他心知肚明。又不得不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挓挲了手。
“跟哪儿?不跟哪儿!就跟你!”董贤贵晒的黑黑的脸膛上,此时因为生气而发红发光,看上去很有些吓人。他气呼呼的,已经走到了入场口,忽然刹住脚步,回身往戏院大门走。
“爷爷!这马上就散场了……您去哪儿啊?”董亚宁大声问。
董贤贵仍背着手,噔噔噔的往外走,头都不回的说:“不看了!回去!”
董亚宁左右看看,无奈的跟上,一面拨着电话让李晋快点儿过来。哪知道出门去,爷爷根本连等都不等就要徒步离开,他追上去拽着爷爷,“要回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的,车马上来……”爷爷走的很快,眼见着已经到了大马路上。
“你那车我坐着犯晕。”董贤贵张口就没好气的堵了亚宁一句。
董亚宁张着嘴,正不知道该怎么劝的当儿,一辆银灰色的跑车停在他们旁边,车里的人在跟他们打招呼——祖孙俩站住,董贤贵往车里一看,里面的人笑着叫道:“董爷爷,您这是要去哪儿?要不要我送您?”
“是小叶啊。”董贤贵笑眯眯的对着叶崇磬点头。
“不麻烦你。”董亚宁正被爷爷搞的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听叶崇磬这么说,不耐烦的对着叶崇磬挥挥手,示意他该干嘛干嘛去。
叶崇磬笑笑,说:“我这会儿是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去——董爷爷,我先走啊。”
“好好好。”董贤贵挥着手,点头答应。
叶崇磬虽说着要走,却没立即开车,又问:“那您不着急回老家吧?改天我请您吃饭好不好?金戈儿也老惦记您呢。”
“明天就回了。”董贤贵仍旧笑眯眯的,也不理身旁的孙子“嘿”那一声,说:“等哪天有空了,你和金戈儿还是去我那里吃鱼——刚离水儿的活虾活鱼活蟹子,要多少有多少。”
“好嘞!您老多保重!”叶崇磬笑着,跟老人道别,这才离开。
董亚宁看到自己的车子追了上来,拉了爷爷说:“我这就送您回去。”他这回使足了力气。董贤贵到了这份儿上,也不再跟亚宁别着,顺从的上了车。董亚宁坐稳了便问:“怎么就说明儿就回呢?不是刚来……”
“我爱啥时候回就啥时候回,你个鳖羔子敢管我。”董贤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烟袋子,一根旱烟卷儿拿在手里,瞪着坐在对面的董亚宁,“你又要说什么?你也嫌我抽旱烟有味儿啊?”
密闭的空间里,老人常年抽旱烟那沁入肌肤间的烟气浓烈的有些呛鼻子。这是无论怎么清洗都洗不掉的味道。也是有些人会嫌臭、却让董亚宁觉得异常亲切的味道。
他夸张的吸吸鼻子,笑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在车子轻微晃动中,老人点燃了烟卷儿。
董亚宁默默的看了爷爷一会儿,问:“明天真走啊?”
“不走咋的?你个鳖羔子见天儿的花样那么多,没一样让我看了心里头舒坦的——真是哪只眼看见你哪只眼不亮。”
被爷爷骂了一通,董亚宁倒觉得舒坦,他笑出来,又问:“那我姥爷说一起吃饭的事儿呢?”
董贤贵吧嗒吧嗒嘴巴,闭上眼,清癯瘦削的面孔上,一丝笑容也无。半晌,才说:“我们俩是他看不上我邋里邋遢、我看不上他拿腔拿调,正是吃也吃不到一起、说也说不到一起,非得闹虚礼闹到一处吃顿噎吞子的饭,这何苦来的?”虽是这么讲,他倒也没反对。
董亚宁心知不管爷爷怎么不乐意,外祖父那一面,他肯定还是会去见的。尽管每次见面,两个人都不甚自在,不自在的让他也跟着浑身不带劲。
“有几句话,我也想问问他。”董贤贵继续吧嗒着嘴。
董亚宁看看爷爷,就因为这句话,心里突然觉得不安起来。
想问,张了张嘴,却没问出来。
老人抽完了烟,才睁开眼,问:“湘湘结婚了吗?”
董亚宁倒了杯温水给爷爷。
“还没有。”他回答。
他分明看到爷爷刚刚还有些无神的眼中迅速的闪过光芒,那光芒却让他陡然间胸口发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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屹湘坐上出租车后回头看了一眼,戏院大厅里灯火通明,董爷爷仍站在原地看着她,很快的,他的身边出现了另一个身形酷似老人的影子——祖孙俩一般模样的高瘦挺拔,并立一处,仿佛一个模子磕出来的似的……
“你想看我三十年以后的模样,请看我爹;你想看我六十年以后的模样,就看我爷……”他笑嘻嘻的,一点儿正经也没有。
“我怎么觉得你老了的时候得是另一个版本……”她慢条斯理的说,“老早就佝偻腰,佝偻的跟个问号儿似的了。”
“怎么可能!”他鬼叫。
“怎么不可能?爷爷的状态,用那句广告词说的就是——六十岁的人,三十岁的心脏——到你三十岁,恐怕就是六十岁的心脏……”她也笑。伸手揪着他的耳朵。凉凉的耳垂,被她扯着,一会儿就扯红了,热乎乎的,他也不恼。
“这么看衰我?”他的面庞靠近她一些。
第十六章 淡影空濛的山河 (十六)
彼时他常常因超时工作熬夜,有时黑眼圈比她都严重。不是她看衰他,是真的为他担心。可他总不在意。听她损他,就坏笑着说:“那我可得好好保养,到时候也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老当益壮……哈哈哈……”那一刻他笑的不怀好意且恣意张狂,抱着她的手臂有力极了,要扫去她的担忧。
他说别担心,我常运动,不为了健康也为了好身材。省的还没怎么着呢,你就嫌弃我。
她瞪眼的时候,他就笑,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每天看到的,都是极品身材。不过,许看不许动,让我知道你动歪心思,看我怎么收拾你……”
“恶狠狠”的威胁。从言语到行动。
“太忙了就别来了,要飞这么久。有时间都不如睡个好觉,休息好了最重要……钱是赚不完的,财迷先生。”她回过身手指戳着他的腮。他鼓着腮的样子,让她想起从前他还有些婴儿肥的时候,白白的面孔,有多么的好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