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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倪子温发现了。
倪子温没骂他没打他也没讲大道理,只是拉着他下了一盘围棋。毓慎学棋学的快,人又聪明,早早儿地打遍同龄无敌手,连敦堂也不过能与他勉强来个平局。
毓慎虽知自己必然会输给倪伯父,却没料到输的这么惨。莫说半壁江山,毓慎连几个活棋都是艰难地维系下来。
倪子温不疾不徐,喊了人来收拾棋局,只道:“二十年前,我便再未赢过你父亲。”
自此,毓慎便是闯再大的祸,受再大的罚,都颇认父亲的管教。
毓慎好像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而记忆却仍然清晰。
“王爷酒醉,然此地清幽,正可为王爷解醉醒神。”毓慎虽年少,但见得世面多,面对皇子,也是一副不卑不亢之态。
临淄郡王比毓慎大五岁有余,此时站在他身旁,高出一大截,再加上今日一身黑衣,压迫感十足。
岳以睦名字里有个睦,但他远没有太子来得亲和。不动声色地上下打量着孙毓慎,一言不发,把沉默的杀伤力用到十成十。
不怕虎的初生牛犊孙毓慎同学,重伤。
就当孙毓慎以为自己自作多情的时候,临淄郡王终于开口:“你在国子监读书?”
“回王爷,正是。”
“嗯,小王早有耳闻,孙公子文章做的出彩,字也好。”临淄郡王毫不吝啬地给出赞扬,“小王记得孙大人还为你请了家学师傅?”
孙毓慎一愣,靠,王爷,您比我妹还八卦。好在毓慎反应快,立时回答道:“是请了师傅,但是为弟弟们开蒙而请,只在旬休时替毓慎看看文章。”
临淄郡王点了点头,不打马虎眼地直接开了条件:“明年开科举,照例你会参加,但小王想向父皇请旨让你来做伴读。”
意思就是——你不能参加明年的科举考试了。
毓慎沉默,做皇子伴读简直是最好不过的仕途敲门砖,凭临淄郡王今日与太子的关系,对他百利而无一害。但错过一年科举,便又要等三年。再者,若是明年自己能如愿考取状元郎,来日母亲为他聘妻,自然也能娶到高门贵女,岳家助力,许能让他得到更多。
是参加科考还是去做皇子伴读,毓慎面临第一次由自己掌握的人生抉择。
临淄郡王见他低首思量,也不催促,他自问自己能给毓慎的前程不会差,但其中要冒得险也不小。所谓利益结盟,能使得对方做下决定的唯一因素便是利益的诱人程度。科举入仕当然是最稳妥的路线,凭他爹现有的资源,也一定能让毓慎得个好前程。
可孙翰林不是倪子温,他会教毓慎如何做文章,却教不来毓慎如何跻身政治,孙翰林如今,也不过是凭着片叶不沾身的“凌波微步”,为皇帝做个智囊团,还不是最受信任那个。
孙毓慎的未来,最大的可能还是步他爹的后尘。
举凡孙毓慎有一点不甘心,他的选择都会是临淄郡王,凭借皇家势力当然是上佳之选……不过,克妻王岳以睦先森,完全忽略了以下这点:孙毓慎可以联两家之力来铺路,只要丈人够给力,天平两端就是一样的砝码。
犯了选择综合症的孙毓慎,一时脑回路滞涩。想着想着就发现自己画地为牢,列了太多利弊,觉得哪个都不会太亏。只一样,毓慎仿佛是突然意识到似的——为什么是我?
临淄郡王为什么来找我?我能为他做什么?既然有权利就会有义务,那么,需要我做的是什么?
想到这一层,毓慎瞬间觉得海阔天空,只消问清楚自己的付出是不是在能力范围之内,那该答应还是该拒绝便清楚了。倘使太困难,那自然要说不;若是太轻松,还要说不——一分钱一分货,自己付出的少,临淄郡王给的也不会多。唯有在刚刚好的那个度上,双方各取所需,才是上策。
毓慎斟词酌句一番,问道:“王爷看重毓慎,毓慎不胜欣喜,但不知毓慎何处让王爷赏识?”
临淄郡王负手迎池而立,少有的一笑,这小子人不大,还挺聪明。
“孙公子的名声,在国子监里还是很叫得响吧?”
我要借你的名,养我的势。
临淄郡王暗示的很明显,饶是毓慎初出茅庐的傻小子也听出了话外音。但毓慎很快的意识到了这话外音的问题——临淄郡王,为何要养势?他本身该是太子的势才对!
孙毓慎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答案
毓慎一脸狐疑,而临淄郡王倒是一派坦然,冠冕堂皇地解释:“小王就藩之日便在眼前,齐鲁乃是儒学圣地,不借国子监之拥趸,又何以立治名于藩地?”
孙毓慎作了悟状,说来,这事难也不难——自己在国子监人缘儿确实不错,若是晚三年再科举,没了竞争关系,兴许还能更好些;说简单也不简单,化人缘为人脉,化同窗谊为政治信仰,还是要替临淄郡王下一番工夫儿的。
这是慢火温炖的事情,值个好价钱。
孙毓慎朝临淄郡王颔首一笑,成交。
临淄郡王目的达成,不由得神清气爽,拍了拍毓慎肩膀,“今日小王会回宫请旨,你年纪小,父皇未必同意,到时定会征询你父亲的意见。你若方便,就和孙大人支会一声,若是他不愿,我再来想办法。”
孙毓慎当即称好,其实他敢肯定,父亲绝对不会同意,即使如今太子和临淄郡王关系亲厚,但除了服务于皇帝,在父亲眼里,都是站队押宝的行为。举凡站队押宝,就是有违家训。要是告诉了父亲,那妥妥地只有竹篮打水一场空,顶多饶上一顿打。
他才不会告诉爹呢……就让未来的国之栋梁,深藏功与名吧!
临淄郡王安排好,便说要回席。毓慎当然没有不应之理,为防父亲知晓此事后的怀疑,毓慎以思索如何与父亲商量为由,表示让临淄郡王先回去,自己要再呆一会。临淄郡王点头,回了宴厅。
此时,毓慎一人,想起未来,满心激动澎湃。他兀自面对园中小池而立,负手远眺——眺可眺非常眺,毓慎看到了一抹青绿。
据说所有爱情故事的开篇都是俗的,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再也没能忘掉你容颜。
是的,毓慎看到女神赵芙。
赵芙孑然一人,立在池边,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青黛将颦,额心微蹙,至此,毓慎始知为何西子捧心独独艳煞人也。
毓慎躲在树后贪看许久,直至一阵说笑声突然打破园中安寂,他才回过神来,转身欲走。谁知他刚一背过身,便迎面对上了静嘉。毓慎兀的有些尴尬,仿佛被人逮了个现行,而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小到大最善于拿自己打趣说笑埋汰的倪静嘉。
毓慎犹不甘心,往赵芙那个方向又看了一眼,确然,女眷闺秀都聚了过去,连自己妹妹都在,偏偏静嘉不在。毓慎没好气,睨了静嘉一眼:“你怎么在这儿?”
静嘉抱臂,同样恶狠狠地回嘴过去:“该是我问你怎么在这儿才对吧?偷看我哥的小姨子,想和我哥做连襟?”
毓慎面色一冷,没有答话。
静嘉瞬间心情灰落下去,连乘胜追击的兴致都没有,垂下眼盯着地,毓慎不开口,她也不说话。
初春乍暖还寒,正午阳光明媚,也抗不住春风微凉。静嘉发髻已被吹出几溜儿碎发,扫在眼前,静嘉既觉得冷,又觉得心乱。
两人这样僵了一会儿,还是毓慎先叹了口气,打破宁静:“我不是偷看,适才出来和郡王说了两句话,想醒醒酒再回去而已。”
“你喝酒了?”静嘉瞬间激动起来……大哥,你不知道你喝醉酒什么样么,直接睡死过去哎!
毓慎窘,低声应出一句:“你怎么还记着呢?”
静嘉霁颜,终于露出笑来,并不解释,只不知不觉把眼睛都笑弯了。毓慎见她笑了,便知此事算是揭过,随之莞尔。
静嘉是那种人家越不问,自己反而更要上赶着交代的人,趁势将自己过来的理由说了:“娘让我来寻芙儿姐姐,结果还没见着她,便瞧着你在这面站着,索性绕了过来,直到你身后,才发现芙儿姐姐在你对面,害我白过来,脚也累的疼。”
当然,事情的真相其实是静嘉看到赵芙懒得搭理,又碰巧撞见毓慎盯着赵芙看,益发不爽。
毓慎闻言,自然也释怀,像旧日一样,替静嘉拂齐了留海儿。“无理狡三分,又不是我把你逼过来的。”
毓慎这会儿说话便尽是玩笑口气,静嘉也未往心里去,只斜睨他一眼,哼哼了两声表示抗议。
静嘉来找毓慎,当然还有一件事。静嘉心一横,脱口问道:“你喜不喜欢我姐姐?”
毓慎年纪虽小,但古代人都早熟,再加上上次朦胧里听到静嘉和毓瑾的对话,毓慎自然明白这个“喜欢”意味着什么。他皱了皱眉,直视静嘉:“我们可以不说这件事吗?”
静嘉梗着脖子,仰望毓慎,理直气壮地否定:“不可以,我要知道你的答案。姐姐今年就要开始说亲了,你要是……”
“是她让你来问我的?”
毓慎不耐烦地打断静嘉,静嘉一怔,张了张口,没说出话来,只摇了摇头。“是我想替姐姐问的,姐姐什么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
毓慎唉了一声,拍了拍静嘉肩膀:“我不喜欢,静娴姐的性格太温平了。我喜欢像你和毓瑾这样的,就算平时会瞪眼吵架,但永远是最直接最坦诚的人。”
静嘉看着毓慎的眼,没有嬉笑,只是认真而深邃,好像不知不觉里,那个混小子真的已经大了,变了。青春期来了,人也开始稳重成熟。
静嘉莫名的充满期待,期待一个可以称之为男人的孙毓慎。期待有一天,当毓慎到了和太子如今一样的年龄,会有比君王更生动的魅力。
而到那一天,这样的男人会属于谁?
得到毓慎的答案,静嘉的心倏地松了下来,甚至有说不出来由的窃喜。这份欣喜,静嘉竟一时想不出该和谁分享。
“发什么呆呢?”毓慎屈指敲了下静嘉的脑门儿,静嘉回神,毓慎笑似春风,棱角皆无,只剩下多年相知的熟悉。静嘉也不觉一笑,摇头没答话。在不可捕捉的愉悦里,静嘉又多了忐忑。
她突然害怕,等到毓慎娶亲那一日,自己会说什么话,来恭喜他,恭喜他的新娘。
那个新娘,偏偏还不是姐姐。
毓慎静嘉正沉默对视,倏地,身后一阵人群熙吵,两人同时回头,原是以倪子温、临淄郡王为首的人向这边来了。静嘉避无可避,只能立住了,低眉顺言,朝来人一齐行了礼。
临淄郡王朝毓慎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继而叫起了静嘉。倪子温没料到嫡女会和毓慎在此独处,当然,光天化日,荷池另侧还有众女眷,两人倒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独处,静嘉的年龄在那儿摆着,与毓慎之间,真不必避讳什么。
只是,乍然让这么多……老爷们儿看到自家闺女,倪子温心里还是有一点点不爽。
有了上次太子的经验,静嘉决定再遇到皇子,看也不看,于是静嘉起了身,仍是低耷拉着脑袋。
“倪大人,这便是令爱?”临淄郡王声线低沉,平日说话又没什么表情,倪子温与静嘉都吃不准他这个问句里是鄙夷还是赞赏。倪子温老老实实答了是,临淄郡王才轻作一笑。“小王听皇兄提起过,说令爱……是名门闺秀里少有的直率性子,天真无邪,难得没被拘束成木头人。”
临淄郡王说的是实话,太子见过把下跪行成狗□的静嘉后,还真跟临淄郡王交流过一番,当然原话是这样的:“没想到倪子温那么个精明的人,竟然教出了这么愚笨的女儿,前途堪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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