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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以承笑了笑,没再说话。半晌,胡太医由高重保引了进来,朝座上二人行礼,“皇上圣安,二小姐万福。”
“起吧,二小姐既醒了,你便替朕把昨夜的事如实讲来。”
岳以承早料到自己同静嘉解释,她必然不信。唯有这个太医,算是半个局外人,惟盼静嘉能挺进去一二。
这一回,岳以承误打误撞倒是挑对了人。静嘉在宫里无可依靠,果真只能信胡太医。此时胡太医朝岳以承应了个喏,偏转身子,耐心向静嘉道:“昨晚上,二小姐和皇上俱是中了催情药物,才会意乱情迷,难抑自禁……那药与二小姐身子相克,恰巧又引起了二小姐瘾疹之症,是以会起红疹,有发痒的迹象。”
他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抬眼望向静嘉。
静嘉此时面色倒还算平静,两人四目相对,胡太医依旧神色自若,静嘉便知他并非替岳以承遮掩,心里略觉得舒服了些。
“那药既下在酒中,寻着查下去,便自然知晓是谁投的药……这酒是延褀宫自己准备的酒,并非司膳房所呈。而能在宫里觅得酒,还摆上您的膳席,便唯有郁安姑娘一人。皇上命人盘问下来,她适才已经招了,这药,是倪修仪命她下的。为的是……为的是成全皇上的心思。”
此刻胡太医再看静嘉,她便不如方才那般淡然了,惊惶、疑惑之色俱是浮在脸上,满是吃惊。“你是说……姐姐?”
这番话也并非胡太医作伪,他生怕静嘉不信,因而目不错珠地与静嘉对视,严肃地点了点头,“正是倪修仪……还有一桩事,只怕二小姐还不知。”
胡太医偏首,示意高重保端过来了一个盘子,那托盘上正躺着静嘉交给他,请他查验的药瓶。“这是二小姐请臣代为验过的药,其中虽无毒性,但俱是烧灼发物,彼时二小姐脸上红肿有伤,倘使用了这药,恐怕丽颜难保。”
岳以承打量着静嘉侧脸,见她不过听了这么几句话,便已大为失色,忙抬首示意胡太医不要再说,走上前去拉静嘉的手,亲自道:“这个,郁安也认了,同样是倪修仪给她,让她给你用的药。”
静嘉不等他十指碰到自己手背,当即挥开,“不可能,一定是郁安冤枉姐姐。她话语前后矛盾,怎么能当真?姐姐既然要害我,又怎么能说是成全皇上心思……必定是郁安自己编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来诬陷姐姐!”
岳以承一愣,他早知倪静娴生了嫉妒之心,因而如今听她做了什么伤害静嘉的事情都觉得情理之中,此刻听静嘉这样说,也觉得郁安的话不能尽信。
“你说得有理,朕也是因为这样考虑,是以还没下旨惩处倪修仪。”他不下旨原本是顾忌静嘉,想着趁此再卖个情给她,是死是活,全凭静嘉心情。可岳以承没料到其中还有这层变动,因而踌躇一下,当即改了口,“郁安那边,朕会再审,只是想过来提醒你,防人之心不可无。”
静嘉紧紧抿唇,不肯接话。岳以承却是又道:“朕爱顾你姐姐,也不希望看到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但你父母信任朕,让你住在宫里,朕总不能让他们失望……”
“哈。”静嘉本就为姐姐的事情又惊又怒,虽然嘴上道着不信,却因这是胡太医所言,心中早就信了他七八分。若说姐姐害自己是假,但替岳以承考虑之心决计是真的。自己先前被软禁在东宫,不恰恰是姐姐帮了岳以承?
只是思及往日情分,姐姐待她种种包容关切,历历在目。静嘉劝着自己别信,可郁抑之气堵在心头,无处宣泄。
恰巧岳以承递了话柄过来,她当即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出言刻薄,“你既然爱顾我姐姐,何必管我死活,更何必将我拘在这地方不让我回家?”
岳以承不知静嘉乃是迁怒,把她的话当了真,心中起急,快嘴解释:“这怎么能一样?朕……朕爱顾你姐姐,自然也是一般心思的爱顾你,留你在宫里,也本是一番好意。”
他是嫡出长子,早知自己会成为太子,而后会成为君王。即便待静嘉与旁人不同,会上瘾,会惦记,会渴求,可毕竟佳丽三千唾手可得,他又怎能有“只取一瓢饮”的坚贞?
此时话一脱口,便透出所思所想。静嘉听了,脸上讽刺之意益发浓了,“那你今日这样怀疑姐姐,来日就该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怀疑我。倘使这事情不是姐姐做的,她何其无辜?我被你留在宫里,又怎么还是好事儿?”
岳以承一梗,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分辨自己。
离宫
静嘉见状,扭开脸,又补了几句,“皇上厚爱,民女一介布衣,是万万受不起的。即便姐姐有心害我,她是我亲人,我被她害了也心甘情愿。但求皇上放我回家去,姐姐在宫里,我在宫外,两不相见,互不往来,于彼此而言都是成全。”
“朕不许。”岳以承没想到静嘉会这么说,脸色登时转黑,恨恨地盯着静嘉,“朕看你是愈发不知天高地厚,什么话都敢说了。你既然愿意死,我也不替你姐姐瞒了,上次在御井亭,你当你自己真是失足掉下来?你姐姐是早知朕对你有意,故意推你叫你死,你这下明白了,还甘愿吗?”
岳以承若不说,静嘉也许在刻意中早忘了这桩事。可这个时候被岳以承突然坦白讲出来,她只觉心里骤然一痛,眼圈登时红了。
静嘉不是善男信女,适才说就算静娴害她她也心甘情愿,不过是为了怄岳以承。若是真的知道静娴当真这样险恶地害过自己,她依旧是无法原谅也不能释怀的。
岳以承此时说得直白,静嘉听得心里又怒又难过。若是姐姐一开始就知道岳以承对自己的心思,她自然会妒、会恼……这些静嘉统统都能理解,却是不能相信,两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难道还会让姐姐痛下杀手?
她这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
静嘉一个没克制住,眼泪便落了下来。可只是几滴,瞬间便化在了她衣袖上,了无痕迹。
岳以承瞧见她哭了,态度登时也软了,“你也别哭……只要有朕在,没人能伤得了你。”
静嘉虽然难过,却还是知晓事情是由自己与岳以承而起,岳以承的安慰,反倒是火上浇油,让她益加不满,“你要是好好待姐姐,姐姐怎么会有害我之心?”
岳以承只觉得自己被静嘉骂得无缘无故,皱了皱眉,不无委屈道:“可朕也没亏待过你姐姐……”
静嘉发觉这道理和岳以承说不通,索性侧过身,没再接话。岳以承叹了口气,挨着静嘉坐了下来,“静娴所做之事,远不止害你这一遭……朕只怕,她遇上朕时,也并非心无所属……其间更有欺君之罪,朕不过是不能告诉你罢了。”
岳以承此间意有所指,说的乃是先前皇后所揭发的,静娴与毓慎之事。不过静嘉不知,便没法子替姐姐再做解释。
岳以承寡味一笑,想伸手去揽静嘉,却怕又惹她挣扎,到底是按捺下了心思,“你姐姐到底还怀育皇嗣,朕过去没亏待过你姐姐,以后也不会……只是朕不喜善妒狠辣的女人,再留她在枕边,是不能的了。朕先前说要与你商量,便是想问你,朕将她禁足在宣梅殿里,其他一概照常,你是否答应。”
宫中荣宠,便在帝王心思这一念之间。岳以承既然说其他一概照常,便是不会将静娴罪名宣之于口,而是暗作惩戒。她的份例、地位,也统统保留,不做更改。
只是在深宫中,徒有个空壳子管什么用?再无荣宠的姐姐,如何还能站稳脚跟?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静嘉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收起了同情心,默默点了点头,“皇上怎么说便怎么办吧。”
岳以承满意一笑,向高重保使了个眼色,高重保知趣地退出去传达圣谕,岳以承想起先前静嘉言语,怕她以为自己寡恩,又出言找补,“如今静娴还怀着身孕,朕不会叫她难过,隔几日会照常探看她,也会让太医好好看顾……你尽管放心。”
静嘉听岳以承这样说,虽然心中熨帖,却仍未消的怒气和失望,“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这是皇上的家事,与臣女无关。”
岳以承听她一会儿称“我”一会儿称“臣女”,便知她是故意这样说,笑了笑,“那是你姐姐的孩子,自然是你的外甥女,以后生下来还要叫姨母的,如何能与你无关?”
静嘉一声不吭,只闷坐着。岳以承见状,不由生怜,到底是伸手在她肩头轻轻一拍,很快便收回手来,“朕还是那句话,朕不会亏待朕的人,你自管安心。前朝事务还多,你若乏了,便回去歇着,若愿意留在此间陪朕,那再好不过。”
岳以承抱的是滴水穿石的心思,他长久留在延褀宫,与静嘉朝夕相对,不怕两人不能生出情分来。何况他二人已经赤诚相见过,静嘉除了和他在一起,已别无他法。即便静嘉不同意,这件事从别人的口中传到倪家,倪子温也会主动求旨,请他纳静嘉为妃。
水到渠成,静嘉便要在大魏宫里陪他一生一世了。
想到这,岳以承满面都是笑意,也不管静嘉是怎么想的,兀自回到桌前,吩咐人研墨,提笔批阅奏本。
静嘉坐在原处,瞥了眼无动于衷的岳以承,知道赶不走他,便自己退了下去。
就这样,岳以承每日朝会散了,便来延褀宫批阅奏章,拉着静嘉共用午膳,在书室梢间的罗汉床上午歇,傍晚后离开。
岳以承时辰拿捏得好,从不曾与敦礼逢面过。再加上静嘉刻意隐瞒,敦礼竟是始终不知这些事情,只埋首认真读书。教授皇子学问的师傅,皆是翰林学士,功名在身,比岳家家学里的先生要高明不知多少。不过短短月余,敦礼进益倒大。
小孩子记性好,背书也快,敦礼时常会把新学的内容背诵给静嘉听,希图为姐姐解闷。静嘉被软禁在延褀宫中,不得外出,终日无趣,倒也幸亏有敦礼在,每日方有些新鲜事情。
这样聊聊度日,时间走得便格外慢。静嘉千盼万盼,终于把腊月熬过了一大半。
宫中年味儿越来越足,岳以承还亲自写了几副“福”字,让人贴在延褀宫各处。
看着明窗上贴的大红窗纸,静嘉终于按捺不住。腊月二十三乃是小年,静嘉原本打算这一日催问岳以承什么时候要让她回家,却忘记那日宫里要办宴,岳以承根本没有来延褀宫。她巴巴儿守了一整天,不见岳以承身影,少不得一肚子火,以为岳以承又是信口糊弄她。
第二日一早,岳以承甫入延褀宫,便瞧见静嘉站在大殿当中,满面怒容。
静嘉敷衍地行了个礼,不等岳以承叫她起身,便主动立了起来。
岳以承心中疑惑,脱口问道:“你在等朕?”
静嘉哼了一声,“不然呢?”
岳以承忍不住微笑,临近年关,饶是雪灾灾情仍未减退多少,但地方上已经十分知趣,不再往他案前递报灾的奏章了。这样一来,岳以承的工作轻快许多,他一时也不急着去看奏章,从容在殿里落座,反客为主地让人伺茶,接着向静嘉赔不是,“朝会后又留了几个人,没料想你在等朕,可等得久了?”
他没过问静嘉找自己是什么事,只一心表露着对她的关切。谁知,静嘉毫不领情,又是一哼,“从昨天一早等到现在,皇上说久是不久?”
“昨天?”岳以承闻言一惊,脸上渐渐生出了几分懊恼,“昨日朕在乾清宫见了你父兄,之后又要找皇后,没工夫过来,一时忘记告诉你了……”
静嘉不在意他的赔罪,听了他的解释也不过是面色淡淡,只反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