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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机会逃离时已远在异地。
正当担忧,车轮辗到石块,忽然颠起再落,吱吱呀呀,似要散架般,却听车帘外第三道声音阴冷低沉道:“沿途不便换车,小心些。”先前那人唯诺应了,听语气该是听命于此人的下人,而那冷声主人又似不愿多说,不知是怕暴露,还是生性冷淡。
这般摇摇晃晃许久,直至天黑,凤兮的手脚终能舒展动弹,马车却忽而转慢,哒哒行于静谧深夜中,额外清晰,待辗转停下时,就听帘外那冷声人道:“既然醒了,就请下车吧。”
凤兮一惊,想此人定是算准药力时效,正巧夜黑抵达,量她独自一人,手麻脚麻,于四下漆黑时难以逃远。
但既来之则安之,凤兮遂暗哼一声,撑着马车跳下,脚下不稳仍是一软,还未扶妥,颈后又是一麻,临晕眩之际心中暗骂:“好你个歹人!看我以后收拾你!”
接连两击,凤兮睡的并不安稳,再次醒来,似乎比上回功夫更短,触目白纱帐顶,周身温暖,可颈后酸麻甚为剧烈,足令她好一顿暗骂。
颊边突袭一道冰凉,她险些惊呼而出,连忙闪躲望向床边。
一只瘦削白净的手停在半空,顺延而上锦袍,青丝散发,那双慵懒的眸子随性坦然,噙着半丝笑意,半丝温暖,灼灼望来,堪比女子的妖娆面孔更显阴柔,这不是西平王么!
“奚云绶!”凤兮千算万算,如何揣度,也万万料不到会是早就逃逸京师,本该远在西属的反臣!
“一别数日,别来无恙。”一张嘴便又是这句,上次于承奚王府中,他也如此问好,衣冠楚楚,却来一手明修栈道,于众目睽睽之下夺走了兵马元帅之妻,所料算的还不是为了西属讨伐之事么!
有了这番计较,凤兮更为谨慎的打量此人,警惕的观他装束。青衫儒褂,玉簪束髻,随意自在,如此悠闲倒不似逃难,更像玩弄幼鼠于股掌中的老猫,算计、深沉、意味不明。
“你一定是渴了。”说着,奚云绶将手中茶盏递了过来,那副亲切似是故人的摸样令凤兮好一会儿烦心,警惕望着茶盏边缘一抹痕迹,心中揣摩不会是他才用过的吧,却又听他道:“这茶能解麻药,你要是不喝怎么有力气呢?”
奚云绶这语气轻佻散漫,却又好似济世菩萨般为她着想,待她接过,刻意躲过那抹痕迹轻抿了一口,滑入嘴中的茶水香暖如丝,却真隐含了一股药味,诚如奚云绶身上那般。
“啪啦”一声瓷器坠于地上摔了粉碎,奚云绶轻巧躲过这一击,似早就料准,面上笑意更浓,着实讨厌,却正被凤兮口中随后“噗”出来的半口茶水打着了脸……
凤兮呵呵笑道:“你无非是要我做人质,你以为谁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断送江山!”就是谈辛之,也断不会因小失大,她心中如此明白,更如此希望。
然,却见奚云绶不气不恼,只以袖边轻拭水渍,舌尖舔过唇边湿润处,多添一抹亮泽,透着苍白的唇立时有了血色。
凤兮愣了,委实料不到这般挑逗下流的动作,竟是出自一向循规蹈矩,儒雅斯文的奚云绶。
奚云绶缓缓起身,侧坐于床榻,当着凤兮的面不紧不慢的宽衣入被,动作自然连贯,毫无考虑犹豫,凭空占据了一块温暖,坦荡侧卧,语气更似哄情人般温言敷衍:“睡吧,明儿个还要赶路。”
凤兮一脚伸出要将他踹下,却瞬间麻软,频频促喘。
“早叫你喝了那杯茶,你不听。这不?连推我下去的力气都没了。”这般埋怨更似无赖,好像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般,临了还撂下一句“这药性烈不可动气”,气的凤兮口不择言:“要睡你滚下去睡!”
却见奚云绶灼灼望来,眼中透着笑意:“啧啧啧!你这可不对!这屋子的主人是我,我好心让你一半,你自该感恩戴德……你放心,我对逆来顺受,毫无反抗之力的女人没什么兴趣,就算要做点什么也要等你恢复力气,较量比划一番才有意思。”
凤兮深吸口气,翻了白眼,兀自生气——这奚云绶当真是越说越不讲理,越说话越混,与他讲理等于对猪哼唱,浪费精力,此时唯有养精蓄锐,再定夺如何逃出魔掌,但照这个情势,照他这般部署,只恐怕是将她的后路全断了。
而奚云绶正好整以暇的望着凤兮纠结的神色,心中一阵快意,早知道她心高气傲,断不会与人共食,闻到茶中附有他的气味定是不肯下咽,遂故意先行品了些再递过去,令她自恼自悔一番。
凤兮懒得再与他说话,一个翻身背过身去,隐隐自我告诫尽快入睡,尽快想番对策——心中却不免消极,倘若奚云绶趁人之危,以她如今气力,纵使有武器在身边也如待宰的羔羊。
如凤兮所愿,她很快便陷入昏睡,不知受药力控制,还是因赶路颠簸劳顿,却不知微撑起身,将她揽入怀中的奚云绶,则是一脸醉意温柔,甜的腻人,营造了一帐暖意。
他常年冰凉的指尖正散发着难以言喻的热力,轻抚她的鬓角,却未有再进一步的举动,即便连个吻都未偷去,却并非不懂偷香窃玉的刺激,乃是只求此女心甘情愿,于愿足矣。
望着她沉静安然的面庞,奚云绶只觉香甜炙热的暖意由胸口而发,一股脑窜入四肢百骸,汹涌汇聚,缓慢燃烧,如最香醇的美酒丝丝甜甜,荡漾妖艳的红色波浪,承载满心满眼的迷蒙,一时四起一时沉淀,终于轻呼口气,归于满心餍足。
翌日天将明时,奚云绶一行人已驾车赶路。
凤兮暗数在心,除了奚云绶总共四人,皆为男子。那冷声冷面的便是昨日那人,看样子是另四人的首领,相貌普通,隐于人群中毫不瞩目,身形比之奚云绶不遑多让,皆精瘦矫捷,但莫名的却给人一种熟悉感,她说不上来,只觉那行路言谈透着恭顺,不似民间,倒似宫廷、王府之地刻意训练的方正;另三名随从皆高壮,四肢敏捷,她瞧见其中一人的右手,覆有厚厚的茧子,左手却无,原来是剑客、刀客一类兵器能手,然见另二人与他眼神交汇的神态,蕴含浓重的江湖味,亦该是练家子。
几人有个共同性:不苟言笑——这很好,也很不好。好的是他们刻意隐瞒身份,许是隐藏口音,许是怕言谈间透出底细,尤其是先前的口音极显做作,似是临时生硬学的,这边更坐实了凤兮所谓的熟悉感;不好的是,奚云绶一路上话语不多,几个随从更如割舌般,如此密不透风,难以打听……
然而,就在凤兮愁眉不展时,却由马车帘缝投进来的日头证实了方位——她正坐于马车中,左手边可见日出,却非背日而行,这岂不是往南奔去,哪是奔赴西属的必经之路?
这奚云绶是要绕道,还是根本有意投南?
这番疑惑令她百思不得其解,若是绕道不日便可证实,若她记得不错,父亲生前曾说过“绕道西属,南走一日,北走三日”,过了今日,再往南去便是南方三王管辖范围,除非奚云绶有自投罗网的意思,否则定要于明日改道转西。
可若是奚云绶有意投南……这个念头忽然跃入脑中,凤兮一惊,心中惶然蹿出的揣摩浮浮沉沉,晃悠的令她不安,有一丝大胆猜测竟越为清晰。
待她欲抓到些端倪再行分析时,一直半阖眼眸,似是假寐的奚云绶却开了口:“依你看,如今天下如何?”
凤兮侧目望去,极力放松精神,冷笑道:“不如何,狼狈为奸的太多,江山虽如画似锦,引得噬荤者尽皆觊觎,欲分羹大快朵颐,可就这么大点地方,够分么?”
奚云绶低笑道:“能者居之,不试试如何得知。”
凤兮回望之,心中顿起一阵怜悯——这奚云绶就如同奚云浩、奚云启、奚云腾一般,毫无分别,即便是奚云周也不见得例外。奚家人都生了一样的心思,逐鹿中原,坐揽江山,往大者说是野心勃勃,往小者说皆自私自利,全然不顾民生涂炭,只图个人私欲。
“如果是你,你会如何?你是愿意与人公分,偏安一隅,还是问鼎中原,誓将扩张推行,坐称霸主?”凤兮问道,直视过去,试图看穿些什么。
然奚云绶闲适自得,斜靠一旁,眼神不闪不避,心思也不遮不掩:“人心都是不足的……小时候我看着大皇兄,就希望像他一样嚣张;后来父皇令我西行,我看着西属百姓,又希望在那安家落户,为民谋福祉;可渐渐的,在与桑国邦交成熟时,我又觉得那片土地更为富饶;到了京师,眼睑内乱,我应谈辛之之请,共襄盛举,一平战火,却又在顷刻间萌生了掠夺的念头……”
奚云绶静静地陈述,似是讲述旁人的故事,平平淡淡,似无投放任何情感。然这番旁观者的姿态,却仍有一句未道出:“然后,我想到了你,我竟想到连你一起占有。”不知怎的,奚云绶不愿在时机未成熟时,在凤兮尚有戒备时,说更多表白心迹的话,以免将她推得更远。
凤兮沉默的听着,恍然未觉他还有后话,而后道:“难怪人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人心果然一高还要再高,你们奚家人全都如此……没有分别。”蓦然间,她却顿觉奚云绶毕竟与奚云启是不同的,奚云启的所作所为皆较为隐晦,可以说是阴谋暗藏多年蓄势待发,一击即中,而奚云绶却不然,他更为坦率,更为直白——这作为一位统治者,该是弱点吧。
奚云绶静谧的眸如同幽静的湖,却不知内里藏着漩涡暗涌,他欲再说些什么,却见凤兮豁然别开了眼,“噗”的一声,浓黑的血脱口喷出,溅了一车,如最斑斓的毒花肆意绽放。
他大惊,本就苍白的脸更惊了几分,却犹不及颓然软倒一边的凤兮惨淡灰白的面色。
奚云绶喝道停车,就地安置,并唤了那冷声人进来把脉。
那人名叫西青,略懂解毒之术,善观天气测地动,于环境险恶处方见大用。只见他动作麻利的观色,闻血,切脉,询问,井然有序,手段熟练,该是行走多年的江湖郎中。但西青神色异常,似有隐衷,良久,终在奚云绶催促下道:“中毒了。”
待凤兮疑惑不解时,奚云绶先行问出一路如此小心,如何中毒。
西青投来复杂的一眼,踯躅片刻才道,凤兮体内先存有避孕香之药性,该有月余,而今晨又饮解毒茶,一冲一撞,一阴一阳,互相行克,水火不容。如此,凤兮在忆起昨夜,若非她将茶水吐了出去,只残留些许吞下,怕是已在睡梦中毒发身亡,难怪一夜昏眠不省人事,醒来却只觉得更为疲乏,不料今日再饮一次,终究难逃。
因这番变故,几人原地歇了许久,也便是如此,才令凤兮看出了些许端倪。
西青说要根治药材不足,只得先弄些药汤暂且压制毒性,最多三日。西青着手准备,另三人留下一人防患野兽袭击,两人分头查探把风,奚云绶则因体寒喘咳之症,便一直陪她留于车内,时不时甩来几句话,似要转移她因毒性的痛苦,然神色间略微紧张,原是关心使然。
凤兮虽虚弱,却未错漏这般计较,心里有了数:“不知道我能否活过今日?”
“会的,会的……一定会的。”奚云绶心间立时软化,只能竭尽他能的讲些西属趣事,以期抚慰她的病痛,然却在见她泪水涌下时,慌了手脚:“有我在,别怕,别怕……”然而除此之外,他却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自己便是药罐子,日日服药,心知此苦,却因凤兮也遭遇此难而束手无策,岂不忧心。
凤兮见他已有动容,便顺势引导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