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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雪立在那里,保持着弓着身体的姿势,竟不知道动弹,这样的盛夏背心里升起一股恶寒。
行政老师适时温和地打圆场道:“你也不用着急,郑书记是从大局考虑比较着急,毕竟这只是网上的帖子,也不一定真实可信。”说罢又意味深长看了看帖子里的那张照片,接着又道:“当然,优秀毕业生的事恐怕我们要再考虑一下,希望你能理解。”
她不理解能怎样呢?况且她深深地理解,一个惹上丑闻雷区的人,怎么配成为毕业生的佼佼者,成为他人的典范,师弟师妹的榜样呢。
没有优秀毕业生的荣誉,瞬时就没有了留校的可能!也就没有了工作!
江雪把头埋在膝间有几分钟,起身叹了口气,开始打开电脑投简历——希望不会太晚,找一份能糊口的工作就好。
当然,还有更糟的事在后面。
***
走到没有路退的时候,最先想起的那个人,才是你最爱,最信赖的那一个,不管你们之间隔着贫富,隔着山与海,隔着时空。
江雪静静地在宿舍里坐了两个小时,鼓起勇气给顾柏然打了电话,“你……有时间吗,我有事想跟你说。”
如果他拒绝的话,她的最后一丝勇气只怕也要耗尽。他没有拒绝,只是语气也颇为古怪道:“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四十分钟后,顾柏然的车停在了宿舍楼下,江雪拉开车门上去,只觉得里面冷风森森,不知是冷气太足还是透心的凉。
她一看到他,眼泪几乎要出来了,这个世上究竟也只有他,在她需要的时候愿意来,也有能力来,简直就是她生命里的佛陀,她此刻实在有太多话要对他说。告诉他她被人陷害,她在学校和李董见面被人拍了下来别有用心地传到了网上,还专门知会院领导看见,其实没有他,她过得很不好。
可是,她上车后从前视镜里看到顾柏然的样子,立时就说不出一句话来。他坐在驾驶位上,满脸的苍白,更显得清瘦,他的手里拿着一本日记本,手微微颤抖着。当他们的目光接触的时候,江雪发现她见过许许多多不屑的,轻蔑的,恶毒的,茫然的眼睛,却从来没有见过这般仇恨愤怒的一双眼睛!
顾柏然好看的嘴唇紧闭着,只是从前视镜里盯着她,好像都不肯正眼看她一般!
她的身体本来是凉的,被此一激,浑身的血像是中了烈焰曼陀罗的毒一样沸腾起来,烧得她也说不出一句话。她认得出那是她自己的日记本——也只有她还保持着在这个年代还每天记日记的习惯。
只是,那本日记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仿佛是好些日子没有见过了,只是临近毕业纷纷扰扰也无暇去顾及一本日记。
这个要暗算她的人!是有多强的手段,双管齐下!不怕不置她于死地。
两人这么沉默着僵持了半晌,顾柏然终于动了一下,他把日记本丢在江雪的怀里——好,这就是他要对她说的话。
江雪缓缓地翻开中间的折痕页,显然是他刚刚读过做的记号。
里面的笔迹触目惊心的熟悉,她看到这样的一行字:这是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么?那个他,竟然是顾师兄。太好了,他是美院的传奇,他的父亲是顾部长,他很帅,他是Collaud的设计总监,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是映涵姐姐的男朋友,未婚夫,重要的是他对我好像不只是一个嫖客对妓女的反应。好,映涵姐姐,你就等着尝尝一个迟来了二十多年的被抛下的滋味吧。
必须提醒自己的是,他太好了,我必须时时警醒,切勿坠入情网害了自己。
看完了这一段出自自己的文字,江雪直觉得整个人在深海当中直直下坠,那种绝望甚至让人都没了求生的欲念,一句解释的话也说不出来。
顾柏然是一个怎样的人,她自信是十分了解的,就像了解她自己一般,敏感而骄傲,要么投入要么决绝。所以她知道,大约一切都完了,他们之间,好了,终于完了,她偷来的幸福快乐,终于被收了回去。
江雪靠在车座椅上,一层层的冷汗交织在身上,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只等着宣判。
顾柏然突然转过脸来,深吸了一口气狠狠砸在她的椅背上,声音激愤而冰冷地对着江雪道:“真灵巧的一双手,真精湛的演技,还有真深的机心!我顾柏然竟然会看错了人,白白被人当傻子一样耍,还辜负了映涵!”他声音并不大,事实上他从来都是这般儒雅,却像湿冷的箭一箭一箭地射在她的血肉当中,她突然这样的明白,她是多么爱他,多么怕失去他!像今天这样的话,她从小到大听了多少遍,可是他的这几句话几乎将她全身的血液凝冻,再生生劈开,直碎在地上。顾柏然的拳头在椅背上颤抖,江雪知道,如果刚才那一拳击在她身上,他的愤怒是不是都要击断她一根骨头!
那样也好,起码能让她觉得他们之间扯平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着顾师兄一字一句地说:“你就是为了报复映涵,不惜出卖你自己,不惜欺骗我!映涵对你做了什么,你只不过是嫉妒她吧?果真别人说的不错,小门小户的出身想向上攀爬的,少不了心肠恶毒,我当时还不信!”
颍川之言:信任是两个人之间的根本,如果有天你亲眼看见我朝着你开枪,那一定是对着你身后正要朝你开枪的人。没有信任,那么我打中他的时候,就是你打中我的时候,是让你仇家喜闻乐见的结局,可见没有信任的在一起,注定是个悲剧。
第一百六十六章 都是,夜归人
更新时间:2013128 8:54:15 本章字数:4101
他从来是个谦谦君子的模样,何尝说过这样过分刻毒的话,江雪只是漠然听着,怎么辩解?他说的性质一点没错,无非措辞难听些而已。蝤鴵裻午
顾柏然更冷笑道:“江雪,你也别在这里哭罢了,我还会相信你么?我今天之所以还肯见你,是想告诉你,你给我的难堪,给映涵的伤害,我也必会一一报复给你。你就做好准备吧。”
说到这里似乎终于忍无可忍,一耳光抽在江雪脸上,力道之重直叫她半张脸立时微肿了起来,江雪生受了这一下闭着眼,咬着牙不辩解,只是眼泪再也忍不住还是流了下来。
不知是否顾柏然到底念着两人的旧情,江雪睁眼一看,顾师兄情不自禁地伸手轻轻抚着她被打了一耳光的脸颊。顾柏然似乎也不好受的样子,几天之内清瘦了许多,眼中尽是绝望和悲切,跟方才话中的很绝愤恨全然不同。江雪见了心中一动,知他有不舍之意,连忙勉强道:“哥哥,你没有看完我的日记,后面不是——”
顾柏然好像惊醒一样,迅速地抽回手,语气一转冷道:“不必了,事情是什么样的,我已经很清楚了,你自己不是也没否认这是你的日记吗?漪”
他突然大声道:“江雪,你走吧,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以后……以后你好自为之吧。”
这是逐客令了,江雪也有她的最后一丝自尊,点点头拉开车门走了下去。
她拿着日记本失魂落魄地回到宿舍,美欢正好在,见她这么进来被吓了一跳,却不像往日那样嬉笑几句,反而目光躲闪起来。江雪虽是在双重的打击下心智俱损,却依然敏锐地觉察到了,顿时一收心神,看了看手中的日记本——记得当日是楼管阿姨在外头叫她,她才随手搁在桌上的,而后大约有什么事岔过去了,也并不记得将日记本收到了哪里糇。
但是。不管收到了哪里,总归是在寝室里不是吗?为何会莫名其妙地到了顾师兄手里呢?
寝室里现在只住了她和美欢两个人。
“江雪……你怎么了,干嘛这么看着我?”美欢放下手中的面膜,有些心虚地问道。
江雪收回虚浮的目光,举起日记本笑笑道:“没什么,只是刚才找到了一本日记,你知道我在哪里找到的吗?”
“我怎么会知道?”美欢迅速接口道。
江雪听了也没说什么,径自爬上自己的床,朝里卧着不说话。美欢沉默了片刻;似是自己忍不住道:“江雪,你也不必指桑骂槐的怀疑,我告诉你,你的日记是我拿去的。”
她是个爽快人,江雪是深知的,此刻依旧一动不动,美欢自己按捺不住道:“小雪,我知道对不起你,她们给了我一笔钱,你知道的,钱对于我来说多么重要,有了这笔数目不小的钱我就可以不必再去会所坐台,我弟也有钱念书。”
顿了顿又推心置腹道:“小雪,这钱我还一分钱没动,我会分给你一半的,我知道你也缺钱。其实你想想,我们这样身份的女孩子,除了现实点捞点钱以外难道还能有别的念想吗?顾师兄一时好,能娶你吗?还不如早早死了心。”
江雪不说话,美欢就一直站在那里,她并不居心险恶,唯有江雪这般也深刻贫穷过的人才能体会。直过了很久,她才开口道:“美欢,我不怪你,以后别再提顾师兄了罢。你给我多少钱,我都收着。”如此,她可暂解一时的窘迫,美欢也不必内疚了吧。
所以啊,钱真是好东西。
美欢可以不提顾师兄,但是这个人和她的过往能忘吗?须知忘字,上是亡,下是心,若非心死,怎能忘?可是江雪偏偏最善于百折不挠,死不了心。夜里常常会惊醒,伸手抓过手机,总希望会像从前每一次吵过之后,他会在她熟睡之后锲而不舍地打来电话,会让她醒来之后看到无数个来电未接。
但是,再也没有,顾师兄再也不会给她打电话,也再也不会把车停在学校门口等他,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在她生命中一样。
由于被毕业延期,江雪倒可以不必搬出宿舍,她送走美欢的那天自嘲道——“倒是可以住便宜的房子,要不是毕业延期,北京哪里找得到四个月才六百五的房子。”
美欢多少还是愧疚的,刘欣找到她的时候,她不是没有犹豫的,但是十万块钱,对于她来说实在不是一笔小数字,可解燃眉之急。况且刘欣晓之以理地劝说,江雪是绝没有可能嫁进顾家的,与其耽误自己的前程不如再点了断。想想也有道理,她们这样的女孩子,攀高枝并不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
不要比着李嘉欣,她是香港小姐,倾国倾城。
不要比着郭晶晶,她是奥运冠军,中国的国宝。
况且,不管是李嘉欣还是郭晶晶,都不至于为钱而窘迫,嫁进豪门,也算不得灰姑娘。
美欢听江雪这样说,沉默了片刻还是道:“你别自己犟,不行还是搬来和我一起住,反正我跟你作息也不一样,横竖互不影响。”
江雪笑着点点头,只说好。但是她怎么会搬出去呢,学校里旧人已去,新人还未来,正是一年中最宁静的时刻,那漫长寂静的长夜里,正容她独自一人听着穿透窗纱的蝉鸣去怀想。
顾柏然是何等骄傲之人,别说他,即使是江雪自己,又何尝忍受得了被人当作报复别人的工具。所以,他断断没有耐心去看完她的日记,去知道她感情的转变。在毕业的那个暑假里,在一个个失眠的夏夜当中,她都在一遍一遍地为他设身处地想,如果是她看到这样的文字,她会原谅他吗?
可是每次容不得她去思考结果,就在一阵冷战中被回忆打断:“你给我的难堪,给映涵的伤害,我也必会一一报复给你。你就做好准备吧。”
他的语气是句号,这比感叹号更可怕。句号的语气,说明已经不是冲动,而是深思熟虑过后,是疼痛在内心经过了发酵之后的反应,是从急需解释的悲愤,到无需解释的漠然。
美欢时不时会白天过来看一下江雪,带些吃的给她,渐渐地发现她若不来,江雪便一天天地不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