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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是无事,李某便告退了。”李道非略一拱手,转身离开,留下何近深一人独自惆怅。
“清远!”萧寿宁一面喊,一面欢快跑了过来,一把拉住他便往回走,“清远快来,师傅正找你呢。”
何近深只得随她牵扯,一路走回帐去。
他昨夜喝得过了,早间便一直宿醉未醒。直到父亲回来之前,他才起身。听风大说,父亲是教萧罢曲请去会那刺客了,具体是为何事却不知晓。父亲回来后果然心事甚重,却也不曾对他提及半句。他心中大感不安,隐隐觉得,此事或与长宁伤势有关。可如今,即便她所住的毡帐离他近在咫尺,他却再不方便与她相见;若要向她身边那名女子打听,那女子又似对他颇有成见。他思来想去,正不知如何是好时,萧寿宁却又不请自来。见她来了,父亲总算也收拾起精神,他这才出帐走走,却不想正遇李道非。他原想,正可就此事问上一问,到底还是难以启齿,只得任李道非去了。只是,他一见李道非又是去探长宁,偏又选在这般时辰,李道非竟也毫不避讳,他心中便愈发五味杂陈,竟再难分出是何滋味。
琪玉正要歇下,听见外头有人说话,便留心听了几句。一听之下,她不免意外,李道非竟会在此时前来。一时间她便有些犹豫。想了想,她仍是走到帐边,打起帐帘,走了出去。
待李道非走近,她方和他招呼,道了声“爷”,随即小声抱怨,“都这时辰了,爷总该知道回避才是。又不比前头那几日,自可不必讲究的。”
李道非面容肃峻,竟是没有回应她,只是反问一句:“那丫头——可睡下了?”
琪玉一怔,只觉爷有些不太对劲,口中却仍答道:“才刚睡下。……折腾了一日,可终于睡了。”
她话音未落,李道非已自行掀了帘幔走入帐内。琪玉连忙跟了进去。
“她日里可还有何异状?”李道非又问。
“只是面色又红了些,别的倒也没有什么。”琪玉据实以答,眼见李道非已疾步走到连希玖卧榻旁坐下。她略一思量,便不再跟随,只在数步以外守候。
李道非再无旁骛,俯近身去细察连希玖面容。就着昏黄烛光,他仍可瞧出她颊面已尽染红晕,比平日素颜时更添几分娇艳。只恼她这般丽质,并非因他而起,却是毒性渐发所致。
他心内暗叹,敛眉对她低语:“你这丫头,难道便只知自找麻烦么?”
总是他的私心——若他当初不为一己之私百般设计于她,令她心甘情愿千里跟来,她又怎有机会落到如今这般地步?可若是要他放手,将她拱手让出,他又如何能够甘愿?
他又如何舍得让她生受病痛磨折——可若代价是要她就此离世而去,他却宁可让她从此受尽病痛之苦,他也要不惜手段将她强留在这世上!
是他的私心……若是说出,怕是连天也不会饶他罢!
他苦笑,目光不离她,右手轻抬,将指腹伸到她的颊面。顺着她的鬓发,轻轻抚过她的额头、眉梢、眼角、耳际、颈间,复又回到额头,如此来回轻抚。她却似对他如此唐突之举一无所觉,紧闭着的双目只微微翕动了下便再无动作,原先有些微拢的眉却渐渐舒展开来。
“你对我,竟能如此毫无防备……”他低声说着,垂眸片刻,目光移到她垂在榻旁的右手,便伸出手去与她右手交握。
琪玉在一旁看得呆了:爷果真有些不大对劲!——莫非,他今日出去遇见了什么,还是……?
“哥哥,别捏,好痛啊……你就让我再睡一下好不好?”连希玖才刚舒展的眉头复又紧了起来,口中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弱弱抗议着哥哥握着她的手竟然越来越用力,简直就是在欺负她,要硬把她从睡梦中弄醒似的。要知道她从昨夜起就一直失眠,直到刚刚才觉得睡意袭来,这才睡了没多久,哥哥为什么还要来吵她?
她脑子昏昏沉沉地,一时忘记自己身在何处,忘记哥哥早已不在的事实,只知道这么想着,过了好半晌,她才勉强打开眼皮。
她视线先是落在眼前那人脸上,看他竟然目不转睛地直盯着自己;然后慢慢移向自己的右手,又见他的左手正毫不顾忌地与她的右手交握。
这男人……到底在搞什么啊?
她颊面又发热起来,想用力把手抽回,手却有点不大听她使唤,只动了一动,便软绵绵地再没了后劲。
她蹙了蹙眉,一时有些呆愣。直到他掌中力道又传来,她吃痛不已,只得开口央道:“李道非,可不可以、劳烦你松个手啊……”让她意外的事真是接二连三,她的声音怎么也变得怪怪的,居然也跟着有气无力了?她不过是,只不过是很久没有睡个觉而已啊。难道中途被人打断睡眠,就会变成这样?
她等啊等,感觉等得够久了,也没等来他开口,而他手上劲力也仍未减去分毫;她真的已经给捏得很痛很痛了。
这男人,好像真不打算松手啊——是不是他太久没有捉弄过她,现在又感觉日子无聊了?
连希玖暗暗叹息,只得努力又努力地打起十二分精神,拼命赶走那些纠缠不去的瞌睡虫,使劲张开沉重得不行的眼皮,试图像清醒时一样看清楚他的表情。
他此刻脸上泛着的微微笑意,真的很像从前作弄她时的神情啊;不同的,只是他看着她的眼神……
扑通,扑通,她的小心肝又在乱跳了!他今天怎么又是这般眼神看她?
再这样下去,她昨天才立下的那个誓言,很快就会变成一句毫无用处的戏言了。
“……好吧,你想握就握吧。”连希玖无可奈何,只得认了,“不过,你可别那么用力,我会痛得睡不着的。”
李道非将手劲略松了些,终于开口:“你,当真想睡?”
“嗯。”连希玖随口应道,感到实在撑不住了,便当着他的面又将眼皮合上,口中喃道:“李道非,你不要再用力了,好不好?”
“好。”他垂眸答应。
“那,我再求你一件事好不?”她声音渐微。
他抬眸。
“等明天天亮了,我们——我是说,你、我和琪玉,还有李顺、李贵和小丁,我们一起离开这里,回去大宋,好不好?”渐渐地,她的声音隐去。
他凝视着她沉沉睡去的容颜,明知她再不可能听到,仍是应了她一声:“好。”
……
片刻后,琪玉低喊:“爷。”
李道非微微转头。
“长宁的病势,莫非……”这一句话她只说得半句,便哽在她的喉咙里,再也说不出口。长宁不对劲也就罢了,为何竟连爷也不对劲起来?这其中的缘故她不愿深想,可也不得不想。
作者有话要说:3。4:字数又打了八折……顶着锅盖爬呀爬
第六十四章 思归(下)
“你放心!”李道非回身瞥琪玉一眼,嘴角浅勾:“总有法子。只是……”
“只是怎样?”琪玉问得心急,索性上前几步走到李道非身侧。
李道非却不即时回她,而是再度盘算起眼下境况:何庆朗所开之方已断然不可再用;然何元奇所言纵然可信,可其毕竟远离医道久矣,所凭也不过是数十年前其师父口授的那些解毒之法,其是否记得牢靠还有待商榷;再两相比较这二人所列药单,只几味略有不同,药量亦有增减。他已就这二人所开药方向几位医官讨教,大略了解方中诸味药材的药性,据那几位医官所言,何元奇此方用药过于凶险,若是稍有差池,服药之人立时便会有性命之虞,要他千万慎之又慎;可依何元奇所言,若再不立时用药,待毒性渐入肺腑,只怕也再无可解。而他只知茶事,对医理自是一窍不通,要他短时之内便作出决断,他又如何能毫不迟疑?
他眉头拢紧苦苦思量。琪玉服侍他多年,还从未见他如此为一件事犯难,不免忧心忡忡,想问却又怕惊扰到他,只得按捺住性子等他开口。
思虑良久,李道非决意放手一博:“为今之计,唯有冒险一试了。”
“爷有何打算?”琪玉忙问。
李道非细细道出打算。琪玉一边细听,一边点头。听他说完,她又问:“爷,果真要如此带长宁回去?”
“不错。”
琪玉垂眼略一思忖,道:“眼下看来,这确是唯一可行之法。若那何元奇所言可信,只要先将长宁肩上所敷之药除去,毒性便可缓上一缓。只是,长宁若仍居在此,未免便要受那何庆朗牵制,只怕便会错失解毒良机。反之若是离开此地,尽速赶回澶州,虽则行路艰难,只须有李贵驾车,便也稳妥,想是长宁也承受得住。再于路上找齐所缺药材,用心调养便可。只是,那位萧爷的主人那边,爷要如何去说?若是不告而别,只怕……”
“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见过那何元奇后,便与罢曲商定,由他出面禀报。只说长宁离乡日久未免思乡情切,如今身子略好,便有意回乡交由她兄长亲自诊治。至于先前所议通关文书,既要一同回乡,便可不必再多费心。——听闻那位主人为了这件文书,与下属还多有分歧,如今即可了结此事,想必他也会顺水推舟,允准放行。至于何庆朗,我等一走了之对他而言,反倒无损他的名声,他自会乐见其成。”
“原来爷此前虽未作好决断,为防万一仍是早早作了安排。我可算是白担心了。”琪玉松了口气,“想必李顺哥他,也早教爷给安排去照那方子抓药了罢?客栈那边更是不必说了。”
李道非阖上双目,以右手两指轻压眉心:“你去罢,这里我先顾着。”
琪玉见状,知他也有些疲乏,便不再多话,转出帐去,到厨下烧取热水备用。
待水烧好,琪玉便端盆入帐,放在连希玖卧榻旁,预备着要替连希玖清洗掉肩上所敷之药,却见李道非坐在原处,丝毫未动,竟似全无走开避嫌的打算。琪玉只得开口:“眼下多有不便,还请爷暂且回避。”
李道非也不作声,仅以目光示意。琪玉循他视线看去,只见情势已转为连希玖紧紧握着他的手不放,她心下一叹,只得道:“那便请爷牢记圣人所言:‘非礼勿视’。”
李道非阖眼将头扭向别处。琪玉仍觉不放心,又刻意挡在他与连希玖之间,方才俯身在连希玖耳边唤她名字,见她睡得极沉,琪玉这才动手,解去连希玖一侧外衫,露出肩上伤处。
次日天明,萧罢曲果然带来消息:“国主允准放行,并诏令各州郡给予尽速通关,以免耽误林姑娘返乡之期,并盼伤势早日康复。”
李道非拱手:“还请萧兄代为致谢。”
萧罢曲微微颔首,又道:“也请李兄恕萧某招待不周。李兄此来,舍妹非但未尽地主之谊,反给李兄添了不少麻烦。只怪萧某疏于管教,致使舍妹肆意胡为,让林姑娘受了不少委屈。还望李兄看在萧某薄面上,万勿怪罪。”
李道非不免客气了几句,萧罢曲这才告辞回去复命。李道非又往何庆朗毡帐辞行,一番客套之后,总算出得帐来。李道非正要离开,不经意瞥见何庆朗毡帐外头,有两个身着汉人服饰的契丹男子正鬼鬼祟祟往琪玉毡帐处张望,嘴里还在嘀咕着什么。
“爷。”琪玉从帐内走出,“都准备好了。”
李道非又瞥那两人一眼,方举步走过琪玉身边。琪玉这时才瞧见那两人,不由出声抱怨:“怎么又是他们?——好在今日便要启程回去,若还留在这里,真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李道非听在耳里,却不多言。直待走入帐中,他才开口向随后跟进帐内的琪玉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