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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距离金国对宋开战,还有不到八个月时间。
据说,还有另外一个因素也发生了效力:当时,金国军队最重要的两位统帅是宗翰与宗望。宗翰的妻子,是原来辽国皇帝的宠妃萧氏;宗望的妻子金辇公主,则是原辽国皇帝的亲生女儿;她们切齿痛恨宋朝对辽国的背信弃义,热切盼望这个背信弃义的国家能够受到惩罚。因此,特别希望她们的丈夫对宋用兵。这个因素能够起多大作用?其情形是否如此?姑且存疑。
而另一方面,此时此刻的大宋帝国仍然沉醉在太平盛世的欢乐之中,没有进行认真的战争准备,则是不需要存疑的。
今天翻检当日的史料,相信很多人会感到奇怪:为什么不祥的阴影已经乌云般翻滚在头顶,而大宋帝国的君臣们却欢乐依旧,根本就怡然不以为意?究竟是什么东西能够让他们如此变态地、纨绔子弟般地游戏着治理这个庞大的国家?
到目前为止,我们已经把太多无法解释的东西,归因于帝国君臣那轻佻浪漫的个性和不适当的贪婪。在一定程度上,这或许是对的。但是平心而论,现在,这种说法已经使人感到厌烦。事实上,一个直截了当的解释可能更加符合此时的实际情况:用正常人的思维,我们根本无法理解: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国家怎么会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或者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当一个人、一个组织、一个国家变得如此不可理喻时,——明明错的东西,得不到纠正;明明对的东西,没有人去听、去做,——这时,这个人、这个组织、这个国家一定是已经严重地失常了。继续走下去的前途,必定就是毁灭。
我们知道,负责燕京地区防务的郭药师曾经是辽国晚期的重要将领,投降大宋后,被委派为燕京及其管下区域的最高军事长官。在当时宋朝的军队里,他的部队和童贯培养起来的陕西部队是装备最精良、训练最充分、兵马最强壮、从而战斗力最强的两只部队。此人究竟是在宋朝杀张觉之前还是在此之后决定背叛大宋的,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决定背叛,并且事实上也背叛了。因此,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燕京地区的最高行政长官曾经连续给皇帝和宰相上书一百七十余次,警告他们:郭药师有问题,请早做预防;至少是请不要过分地信赖他(18)。
一百七十多封警告信,甚至包括边防部队截获的他与金国秘密往来信件。皇帝和宰相仍然不以为然。他们采取的最严重步骤,是让童贯前往考察。假如童贯觉得此人确实靠不住的话,就授权童贯想办法将他挟持回京城后处置。
童贯到达燕京时,这位郭药师一直迎接到了河北易县。入帐之后,药师立即对童贯行跪拜大礼,童贯大吃一惊,跳起来避开道:“这可了不得。你老兄位居太尉,在军中和我的级别一样,怎敢受此大礼?”郭药师严肃而诚恳地说道:“太师您是父亲,药师我只是在跪拜自己的父亲而已,哪里管什么其他乱七八糟的。”随后,药师请“父亲”检阅部队。二人携手来到一面山坡上,四周渺无人迹。童贯正在奇怪,只见药师一挥令旗,刹那间旌旗蔽日,兵马如潮,鼓角震天,杀声动地,周边似有百万大军,场面至为壮观。童贯十分满意,回朝廷后,极言郭药师必可抵御金军,成为北疆之万里长城。那位身居相位,却既不知兵又不识人的蔡攸,也莫名其妙地坚定主张信任药师。他说:“只要依靠药师,必能对抗金人,不必杞人忧天。”从此,朝廷倚药师为干城,一心一意地在各方面满足他的愿望与要求,并放心地撤除了燕京以南的内地防务(19)。
至此,我们知道,没有办法了。没有人能够挽救帝国的命运了。用今天我们熟悉的事例比方,就好像一个大公司的大股东大老板,当他做出决策时,对于市场反馈回来的信息,他只相信自己喜欢和信任的人所提供的那些他想听和喜欢听的部分,那些由他不那么喜欢的人所提供的不想听和不喜欢听的部分,则弃之不理。在这种情形下,显而易见,没有人能够阻挡这个公司的亏损乃至破产。
此时,大金帝国皇帝的对宋宣战诏书可能已经在起草当中。
战争就在眼前。
公元1125年,即宣和七年十月,正值秋高马肥之际,大金帝国皇帝正式下诏,宣布对宋朝开战。
金国大军已经打到云中地区时,金兵统帅命使者持书去看童贯,实际上就是送达一封宣战书和伐宋檄文,其中历数大宋皇帝与国家不守信用,违约背盟的罪过。据说,童贯瞪大了一双无辜的眼睛,很天真地问:“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早一点告诉我?”金国使者说:“大兵已出,告诉你干甚?赶快把河东、河北的土地割让出来,以黄河为界,或许还能保住你家宋朝宗庙社稷。”童贯目瞪口呆(20)。
事态的发展果然正像那些投奔金国的人们所说:金国单方面开打之后,大宋帝国山西、河北一带的地方部队,立即成千上万地倒戈和哗变,而国家正规军大部队则成建制地溃退和一哄而散。
金国大军兵分两路:西路军的打击重点是童贯调到北方前线来的陕西部队,战略目标是宋朝的西京洛阳;东路军的打击重点则是郭药师率领的燕京地区边防部队,战略目标是直捣开封,擒拿大宋帝国的徽宗皇帝。
这时,出乎所有金国将领意料之外的事情又一次发生了:东路金军打到燕京后,郭药师只是象征性地接了一战,随后,裹胁着该地区所有的军队将领与政府官员,带着共计精兵七万、战马万匹、甲仗五万副和无数粮草辎重,集体投降了金军。那位连写一百七十多封警告信的封疆大吏自杀未遂,也被交给了金人。整个燕京所属州县望风而降,中原地区门户大开,完全裸露在金军兵锋面前。金国军队在药师的导引下,直下中原腹心(21)。
在时人与后人所写的各种文献文章中,谈到金军的此次入侵,特别常见的形容词是:势如破竹、所向披靡、摧枯拉朽、如入无人之境等等。事实上,翻遍古今中外的历史,任何一个国家面对外敌入侵时,只要出现了这种情形,那就不必再深入考究,肯定是这个国家内部已经变得根本不值得同情了。现在,正如我们所不停地看到的,对于此时此刻的大宋帝国便可以作如是观。
这时,发生了一个小小的插曲:郭药师投降金国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徽宗皇帝秘而不宣,还授意臣下上书,建议册封郭药师为燕王,命他世代镇守燕京之地。这和当初给童贯封王很是相像。本来,徽宗皇帝对于童贯收回的只是燕京空城不太满意,因而令童贯退休。金兵一有异动,他赶快册封童贯为王,令他再上前敌。泱泱大国的国家元首,行事却直如长了一双斗鸡势利眼的市井小人,让人实在无话可说。
此时,金国的西路大军也没有碰上它想重点打击的童贯部队。原因是童贯接到金国使者送来的宣战檄文后,认为兹事体大,必须由他自己亲自返回京城,当面和皇帝商量怎么办才行。于是,他放下北方边疆最高军政首长的授权与身份,不顾太原地方长官的坚决劝阻,执意要返回京城。逼得这位太原地方长官当着宦官王爷的面长叹道:“童太师平生何等威望,如今临事抱头鼠窜,还有什么脸面去见天子呢?”童贯不以为意,还是走了。而且,走到半路,想想不对,又秘密下令,将只听他一个人调遣的、西北军队中最为精锐的二万胜捷军,调到身边,作为自己的护卫亲兵,一起返回京城(22)。
从此,西路一线群龙无首,除了一个太原未被攻破,将金军死死拖住之外,其余地方,基本上与东路相同:金军所向,如入无人之境。
直到这个时候,我们的国家元首徽宗皇帝方才意识到,原来这次金国人是在玩真的,他们真的是要灭掉自己的国家!于是,大叫一声:“想不到金国人竟敢这么干!”然后,拉着心爱的宠臣蔡攸的手,昏厥过去。
到这个时刻,他和他的臣僚们都已经看出,徽宗皇帝已经不适合继续坐在国家元首的座位上了。
此时此刻,他的大儿子、皇太子赵桓则大喊大跳、大哭大叫,甚至昏厥过去,表示不愿在这种时候继位为帝,最后,于重病之中,被他的大臣们硬是扶到了皇位上去(23)。在中国历史上,如此不情愿地继承皇位的成年人,这可能是头一例,甚或是唯一一例。
此后发生的一切,就像一部夸张而又荒诞的政治童话,充满了黑色幽默,整个帝国陷入到了一场完全彻底的混乱与错误之中,人们颠三倒四,正确的声音孤独而微弱,并且很快就被荒谬压倒。一切迹象都在显示,这个国家已经丧失了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哪怕更换了皇帝也依然如此。
而我们这位新皇帝,则以他自己后来的作为,准确地证实了这种猜测:这个国家的确已经没有理由继续存在下去了。
第五章解读赵构:骑泥马渡江的皇帝
敌人第一次兵临城下时,本章节的主人公赵构,则表现得相当好。
公元1126年即靖康元年年初,金兵第一次包围宋朝首都汴梁,就是今天的开封。金兵提出的退兵条件是:割地:除了燕京七州还给金国之外,还要割太原、河间、中山三府土地,当时的中山就是今日的河北正定;赔款:黄金五百万两,白银五千万两,绸缎一百万匹,牛马一万头;然后,以亲王一人、宰相一人为人质,就可以退兵。
新皇帝完全接受了这样的退兵条件。尽管谁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那即便在今天看来,都绝对是天文数字的赔款。假如用购买力折算,这笔赔款大约相当于今天至少几百亿元人民币。
于是,刚刚当上皇帝不久的大哥宋钦宗把弟弟们找来,问谁愿意去做这个人质?老九赵构自告奋勇,愿意赴汤蹈火,去做人质。而且,临走时,他还悄悄告诉皇帝哥哥:如果有什么对付金兵的好办法,就尽管去做;不必顾虑自己(24)。应该说,这份勇气和胸怀相当令人感动。当时,他刚满十九岁。
随后,发生了一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在双方谈判的过程中,金兵突然提出要宋朝换一个人去做人质。结果,赵构的五哥被派来替换赵构,并从此被掠到异邦,再也没有能够回到故乡。赵构则英雄般地回到首都,并受到热烈的欢迎。
金兵为什么这样做?没有人能够解释清楚。历史记载很简单,大意是:有一天半夜,一支从外地前来勤王的宋军兵马,为了争头功,前来劫营,被金兵打退。同在金兵大营谈判的宋方大臣吓得直哭,而赵构却泰然自若,浑然无事一般。令金兵统帅称奇不已,认为大祸临头了还能够如此表现,不太像皇家子弟。于是,就提出了换人的要求(25)。此事遂成为一件让人无法说清的历史谜团。另外一个可能,就是后代人不了解当时人们的心态,所以才会觉得无法理解。事实上,按照我们今天的想法,或许恰好因为他的这种表现,才更加可以认定此人就是皇子。因为,只有这种生在深宫、长在深宫里的公子王孙,才会如此不懂得世事的凶残险恶而不知道害怕。
此后,金兵由于孤军深入,没等到宋朝廷交齐赔款,便先行撤军了。结果,在新皇帝的领导下,我们帝国没有在国防上进行任何政治、军事上的检讨、革新与建设。其理由,据说是害怕激怒金国人;然后,将唯一可能帮助帝国渡过危机的人物李刚,排除出了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