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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上用手去抠脚趾头,把从脚趾缝中抠出来的泥垢在拇指和食指间团捏一会,揉成蛋儿,扔在地上,然后再去另一个脚趾缝中捏捏抠抠。他的这一生活细节……这一习惯,在他成为名导演后逐渐丢失,成为大导演后,丧失殆尽,最后人变得文明了,西装革履了,任何场合都不再捏脚趾头和抠脚趾缝了,但他却脱离大地、脱离生命了,再也拍不出因为思想与大地和生命相连而屡屡震撼世界的影片了。赵茹萍口齿伶俐,咬字准确,因为从小生在京城,长在校园,有一口天然的普通话。她说这些大名星、大导演的日常琐事、人生细节,如同学校的国学大师们随口引用中国的典章和典故,西学大师们随口用英语、法语或者西班牙语引用美国和欧洲名人的警句和妙言,完全是顺手拈来,春来花开。讲到激情时,她的手式麻密准确,脸上光芒喷发,表情千变万化;讲到幽默时,她则站着不动,脸上挂着浅笑(笑而无声),随着手式让她的妙语在燥热的课堂上穿堂风样四处吹拂。教室里有一股浓稠的汗味,有电风扇嗡嗡的声响,有学生们用书本和纸扇取风的劈劈啪啪。可是无论如何,没有交头接耳,没有窃窃私语,没有学生的走动和退场,只有不时从课堂中爆发出的黄灿灿的大笑和掌声。我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在最后一排踮着脚尖,看茹萍讲课(演讲)看(听)了半个小时,当她最后以一段散文诗般的语言结束她的示范授课时,我才感到我的脚脖儿和脚掌已经有了几分酸胀的麻疼,像我小的时候,在耙耧山脉跑十几里山路,踮着双脚看了一场露天的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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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节:4。(艹+择)兮(2)
……什么是细节?细节是你生活板块中最小的组成部分,是生活的细胞。而细胞则是生命的根源与土壤。根据这一原则,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生命,必然起源于他的生活细节,就像我说过的那个谁都知道的中国导演,他抠脚趾头的这一生活细节,是他与大地沟通的默思和祈祷。当他不抠脚趾头时,他的生命就变得漂浮和虚华,与大地失去了联系的桥梁,如同宙斯之神的双脚离开了土地那样,没有了力量,没有了才华,也没有了艺术的生命。所以,我们每一个热爱影视艺术的同学,在研究、学习世界明星们的表演艺术时,男同学最应该研究的是你在生活中是否有抠脚趾头的细节和习惯,女同学最应该思考的是你能否在恋爱中有玛丽莲?梦露和费雯丽那样同男人在一起时大唤大叫的激情和狂热。因为只有生活的细节,才是表演艺术家们真正的才华。因为对艺术而言,酗酒、做爱和抠脚指头缝,这些都是打开艺术殿堂之门的黄金钥匙。
她做的这段结束语,显然是在上课之前都已打好腹稿,默背下来,准备好在一节课的结束之后,以平静之态、随意之势,把朗诵转化为道白,让准备的诗稿如信口开河般脱口而出,给一堂课的精彩演讲(演技)推向高潮,画上句号。所以,她说完这段话时,在讲台上谢幕样向台下鞠了一躬,随后台下的学生们,便都全体起立,掌声雷动,欢呼雀跃,还伴有讲得好……讲得好……的挥拳和狂呼。
那时候,我一边听着茹萍朗诵般的结束语,一边默问说这是我的妻子茹萍吗?在家里不见她读书,不见她背课,她从哪里来的这么好的讲稿呢?又一边看着她在向台下最后鞠躬时,额门上汗淋淋的头发沾在门额上,一弯腰,那头发挡了眼,她用手一捋,直腰后脸上的笑便浅红淡淡、春光乍泄地挂在了她脸上,散落在了讲台上。而那时,台下的鼓掌声,颂赞声,欢呼声,一堆一团,白白哗哗,在那一片红色的座椅间,涌动和推搡,卷着和翻着,如同盛夏卷着的一股凉凉爽爽的风。
盯着教室里堆积如山的汗味和鼎沸,望着那些因为从茹萍的授课中,得到了高潮似的满足后而朝教室门口涌去的学生们,越过他们黑亮的人头,我看见坐在第一排正中央的人,原来不光是影视系和其他文科的学生们,而且还有上个月新提为副校长的哲学系的主任李广智。他就坐在茹萍正对面,看着从讲台上笑款款地走下来的赵茹萍,激动得孩子样,上前握住茹萍的手,其表情和热情,像那个季节早晨的霞光与彩云,炫目明亮,五彩缤纷,在茹萍的头顶和周围,飘飘与荡荡,飞短而流长。
终于就在这天的晚上,为了庆贺茹萍示范授课的大获成功,我为她下厨炒了六个菜,烧了两个汤,可我们夫妻吃饭时,她拿着筷子瞅着我,莫名其妙地叹了一口气。饭后我们在客厅看着电视时,我把她的小腿一如既往地搬起来放在了我的大腿上,可她却破天荒地又把小腿从我的大腿上拿走了。晚上睡觉前,我暗示和哀求,把她拥在了我怀里,可她却在我怀里半冷半热一会儿,突然挣出身子来,在暗黑中说了一句意味无穷的话。
杨科,她说我没有什么求你,父亲退休了,他不再希望你当什么学者和专家(难道我不是学者、专家吗?),也不希望你有一天当有权有势的系主任或者校领导,他和我只希望你能卧薪尝胆,扎扎实实写出一部专著来,凭借这专著,顺顺利利评上正高,当上教授,说起来我赵茹萍的丈夫也是清燕大学名正言顺的正高职博导就行了。说完这段话,她从我身边趿着鞋子离开床,走出去坐到一片黑暗的客厅里,把我留在卧室中,像把一只孤独的绵羊送进了密不透风的圈里样。然后我们一里一外,沉默一片。我躺在床铺上,她坐在沙发上。到那沉默黑黑暗暗,堆积如山,压得我筋断骨折,透不过气儿时,我也从卧室走出来,站到她面前,看见她在模糊中抬头盯着我(眼睛又大又圆),又说了两句温和而冰冷的话。
她说,姓杨的,我真的不希望有一天我是教授了,我的丈夫还是副教授;我是博导了,我的丈夫还只能给本科上大课,只能可怜兮兮地带几个被人挑剩下的硕士生。
她的话不轻不重,不冷不热,那天晚上说出来,有一股寒气把我半裸的身子冰冻在了她面前,直到透窗的月光在客厅走出水流似的脚步声,我才从那冰冻中醒过来,默默地回过身,默默地回去重又躺在空旷的卧室和空寂的床铺上,直到天亮我都没有合上眼。
直到天大亮,她都破天荒地睡在沙发上,没有走进卧室躺在我身边。
(为什么?到底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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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节:1。有瞽(1)
卷二颂
1。有瞽
就这样,在我将近中年时,云悲海思,卧薪尝胆,在校西那所被国家定为二级文物保护单位的四合院,在那所曾经居住过几位国学大师和现代著名作家的那排房子里,在我们古典文学教研室最窄小的一间办公室,我重新研究《先秦文学源头论》,重新攻读《毛诗序》、《风雅之颂论》、《三百篇注》、《诗经全译》、《诗经大释》和《诗经研究存疑一百问》。我把所有与《诗经》有关的论著全都找来堆在我的办公室,把相关资料的片片段段、剪剪贴贴,挂满了办公室的墙壁和书柜。我另辟蹊径,殚精竭虑,待我用5年时间完成我的这部专著《风雅之颂……关于精神的本源探究》时,茹萍不仅从讲师被升为了副教授,还又破格被晋升为高职正教授。她事业上脚步飞快,情感上马不停蹄,在我终于提着我的巨著书搞回到家里时,她和李广智早就完成了从师生到领导与被领导、再到情人的关系的转换。迟到的爱就像初春下种、仲春发芽、大春开花样,在他们中间正郁郁葱葱、鸟语花香着。
这是临近暑假的一个上午,夏天的日光在京城的上空,呈着炽白与金黄。已经四个多月没有落雨了,长安街上晒化的沥青,黑水滚滚,物欲横流,把一个世界都给污染了。说颐和园里的湖,因为没了水,鱼虾王八,在湖底活蹦乱跳,哭爹叫娘,游人可以随意地用网兜、用手抓。说学生们有许多都因为天象酷热,连学校组织的考试也懒得去参加。还说有许多高校,为争取在教室中装上空调,曾经密谋商议要进行一次空前的罢课和示威。教研室的四合院,由于周边是林地和楼房,院里有几棵古柏树,本来地势低,不远处又有两湖水,加上京城的一条人工饮用河,穿过校园时,途经四合院的一个角,慷慨地把湿润和凉气朝教研室这儿一丛一簇地流,这就使中文系教研室的院落,冬天时地狱一般冷,夏天时天堂一般凉(只是蚊子多了些)。为了贪图凉爽,为了《风雅之颂》这部堪称伟大的理论专著,这个学期,多半时间我都在办公室的窗下,架了一张钢丝床,住在教研室,奋笔疾书,日夜写作,把那些随时要看的资料摊在地上,堆在床上,把那些我从文献中摘抄的资料卡片,一一地钉在一块黑板上,贴在书架的门框上。我的办公室内,地上是悠久的历史,墙上是灿烂的文化,连墙角的垃圾斗里,也放着珍贵如千年陶片般的国学的珍珠与黄金。到了这个上午将尽时,我终于把专著的最后一个字写在稿纸上,将句号画上后,如同码好了万里长城的最后一块砖,长长地舒口气。在凳子上悠然地坐一会,我忽然很想对着教研室的四合院落大叫几声,如同我小时候放牛爬上山顶后,对着天空的狂呼。想在清燕大学的校园中心,放开歌喉,唱几句哪首歌中我还没有忘记的歌词儿,比如耙耧山脉的山歌中那……一个姑娘啊白又白,她总在半夜朝我家里来。一块金砖啊黄又黄,它总从天上掉在我头上。一片灵芝啊青又青,它总是要在我家院里生……
我想唤,我想唱,可最后我什么也没做,只是从屋里走出来,朝各个教研室关着、开着的屋门看了看,到公用厕所伸个懒腰撒了一泡尿。
回到办公室,我想给茹萍打个电话报个喜,说我的专著完成了。说一个伟大的工程结束了。说太阳也可以从西边出来照耀世界了。可抓起电话时,我又把电话放下来。我想我该把我的书稿提回去给她看一看,把这像几块砖似的书稿咚一声放在她面前,然后在她惊讶喜悦时,什么也不说,上前抱着她,亲热一番再向她述说我写作的艰辛和愁思,向她预测我的专著出版后,将会因为对《诗经》有了全新的诠释,而给学术界带来的颠覆和震撼。也还许,我把书稿放下来,她会用双手抚摸书稿一会儿,又用手去我的脸上抚摸一会儿。那时候,我会不顾一切地把她抱到床上去,痛痛快快,淋漓尽致地和她做上一次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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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节:1。有瞽(2)
我已经许久许久没有和她同床了,没有爱抚了。记得上一次是完成《风雅之颂》的第三章,再上一次是完成《风雅之颂》的第五章。性事的减少与短暂,和我专著文字的密集与漫长,形成黑白比照,正比反差,让我感到有一种高尚与庸俗、天下大事与儿女情长的矛盾和统一。现在我的书稿完成了,一部要让教育界和学术界天翻地覆、惊叹不已的地震已经捆好了炸药,装上了引信,只等一个时机来点燃导火索,让它轰然炸响就行了。怀着轻狂的窃喜,回到教研室我的那间十二平米的办公室,最后看一眼地上的书籍和挂满墙壁的卡片和纸条,我没有收拾它们,就把桌子中央的书稿收进了某个出版社的纸袋里。
我提着纸袋回家了。
上我家的楼梯时,我果然哼起了那首歌……
一个姑娘啊白又白
她总在半夜朝我家里来
一块金砖啊黄又黄
它总从天上掉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