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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百年-第9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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额娘低垂眼帘,盯着溪水,半晌忽然嘴角又挂起了那个含满柔情的笑,“我不怕他,我是敬!”

“敬?”

额娘侧过头,揉揉他的前额,“对啊!是敬。”

“额娘,我有个秘密告诉你。”弘昼凑近了低声说道,“其实,我有的时候一点也不喜欢阿玛。”

“为什么?”

“因为怕他。”

额娘又笑了,眼中浮出款款深情,她抬眸看了眼正在落下的艳阳,“其实,阿玛是个外冷内热的人,他心里藏着对太多人的好。可正是因为藏着的善良太多,为了实现那些善良,他就不得不用冷厉的铠甲把自己包裹起来,去争取很多东西。因为只有有了那些,他才能做到真正的大仁善。”

“天申不懂!”弘昼皱皱小眉头,复又低头盯着水中自己的脚丫。

“天申不懂没关系,等天申大了,自然就能懂了。”额娘放下手中的书本,双手捏扯着他的小脸,“可是呀,天申真的要好好跟阿玛学,阿玛满腹经纶,博古通今,不提别的,就是他的一笔字,就够你好好学的了。”

“额娘,你喜欢阿玛吗?王府里的人都说,你和阿玛都是在做戏,什么叫做戏?”弘昼问道。

额娘愣了一瞬,嘴角又挂起了那个美如云霞的笑,“喜欢。可惜额娘是个胆小鬼,贪生怕死,如果额娘可以勇敢一点,不畏惧将来的艰难险阻,也许……就不用做戏做得那么辛苦了。”

“可府里的人都说,是不喜欢,所以做戏给旁人看。喜欢,为什么,还做戏?”弘昼听得云遮雾罩。

额娘抚了抚他的小脑袋,“明明是喜欢,却硬装作不在乎,所以反而更加辛苦。”她嘴角的笑意慢慢散开,换做无边的苦涩,“这是额娘和天申的秘密,不要告诉旁人,好吗?”

“好!”弘昼用力点点头,“那……额娘,阿玛待会责罚我,您可要帮我。”

额娘笑道,“书已经背出来了,阿玛不会罚你的。”

弘昼担忧地翻了个白眼,“可我还折了先生的戒尺呢!”

额娘笑得越加深了,“大不了就是再罚写五百幅——尊师重道,没事儿,额娘跟你一起写,一人一半。”

“啊?那不是俩二百五嘛?!”弘昼一吐舌头,做了个鬼脸,递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

“天申,”额娘意味深长地叫他,“额娘希望你能做一个勇敢的人!不要像额娘这般。”

“嗯!”弘昼活脱脱一个小巴图鲁的表情,可只得意了一瞬,立马蔫了下来,看着额娘身后长身背手而立的阿玛,垂下头来,“阿玛……”

“王爷,天申的书已经背出来了……”

弘昼惊恐万状瞅着父亲,可父亲脸上却没有怒意,反而微微笑着,又背手离开,随手捡走了额娘方才搁下的书本,“知道了。罚写五百幅,尊师重道。”

弘昼仿若松了一口气,从溪涧中跳了起来,拊掌而笑,“哈哈……俩二百五……”

阿玛回头,看了他一眼,余光却流连在额娘的脸畔,嘴角的笑意,与额娘看着熟睡他时仿若双生。

作者有话要说:

今儿是某春的生日,静若大大中午请偶吃了很好吃的大餐。正在万分幸福中。——早春芳华

☆、番外    十年生死两茫茫

北风的呼啸声盘旋在窗外,屋里虽是烧着红火火的地炕,还拢了好几个炭盆,但允禵还是觉得冷。他本是强健的练武之人,虽是寒冬腊月中,仍可单衣舞剑、骑马开弓,可今日不知怎么只是觉得彻骨的寒冷。

书斋里凝结着压人心肺的寂静,舒舒觉罗?腊月定定看着风炉上的铜壶,身子不禁一颤。

书斋的门无声的一开一合,允禵府里的总管带着个武官穿戴的青衣男子默然而入,也带进了一股透彻心肺的冰凉。

允禵抬眼,没好气地瞪了来人一眼,往火盆边靠了靠,“进来怎么也不通报?”

总管俯身颤颤而不能语,忽然似是鼓足了勇气,抬头回道,“回十四爷,京里来了消息,皇贵妃今日薨了。”

允禵瞬间如遭雷击,手里劲道一松,原本握着的一杯茶水呲啦一声连着杯盏倾倒在炭盆里,激起爆炭阵阵。

舒舒觉罗?腊月怔怔立起来,看着他眼里的墨色,黑沉沉如风暴卷动,似要搅碎一切。允禵却仍是坐着不动,压抑着低低说道,“宫里哪有皇贵妃?!胡说什么?!”心底却是知道,那弥天的噩耗终是闪躲不过。前些日子,先帝三年大忌,依礼谒陵,她一向严遵国礼,可却未来,他已是知道不好。

刚才随着进来的武官单膝而跪,“回十四爷,八日前皇上已下旨,贵妃年氏晋为皇贵妃。皇贵妃她,今日早起,已然薨了。”

允禵只看见来人的嘴唇一张一合,似是听不懂他的话,只是瞪大了眼睛,傻傻看着他,又转头看看舒舒觉罗?腊月,像是梦游一般飘忽,向前一步,又一步,打开书斋的门扉,仰头看着乌沉沉的天。

他心底长久蛰伏的情感,一瞬间迸发出来,将他千刀万剐,顷刻似有人生生堵在心口,不住敲打,只觉得顿顿的剧痛贯透四肢百骸。

“啊——”他发出一通惨烈到极致的哀嚎,仿若有人在他心头上捅了一刀,忽然,朝天喷出一口鲜血,仰面而倒,顿失知觉。

身边的人一时间便慌作了一团,请大夫的请大夫,掐人中的掐人中,舒舒觉罗?腊月默默转身而出唤进奴才来,把允禵小心安置到软榻上。

突然,他双目圆睁醒转过来,问道,“皇上可准我回敬奔丧?”

“皇上下旨,辍朝五日,亲王以下奉恩将军以上,民公侯伯以下四品官以上,均齐集为皇贵妃治丧。未说十四爷可不可去。”

允禵从榻上跳将起来,“备马,进京。”

◇◇◇◇◇◇◇◇

昏暗的晨曦笼罩绝美的雪中皇家园林,雪落得并不大,也不急,随风飘散,欲落又起,苍茫的白中是漫布周天的冷冽,直透人心。

卯时刚到,宫门乍开,奉旨齐集的王公尚未到来,殿中清净,似是不落凡尘。允禵急奔着进去,抬头便看见那刺目的金棺,宛若利剑贯身而过。

那个曾经怒目像一头雄狮般倨傲地斥责过自己的人,怔怔坐在殿中一角的一把寻常座椅上,眼中没有焦距,仿若被抽去了魂灵,只剩下无用的躯壳,再也看不出往日的神采。

一个素衣的宫人见他进去,无声过来一福,给他请安,他这才认出,那是凝雪——她最贴心的侍女。

允禵的嘴唇剧烈抖动,难以成句,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映荷人呢?”

凝雪指指金棺,撸起袖角擦拭眼泪,“主子已经去了。”

允禵推开她,摇晃着向那金棺走去,此时尚未封棺,棺盖只半阖着。他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着,却被凝雪一把拽住,流泪只是向他摇头,眼中悲辛无尽。

他狠狠甩开她的手,嚎叫着扑上前去,跨上高台,想看一眼棺中的女人。可殿外的宫女太监见他似要越礼,飞奔着上来,抱腿的抱腿,拽袍子的拽袍子,极力想要拉他下来,但只三拳两脚便被他踹开。

可待踹开了阻碍后,他倒又似没了勇气,只是攀着金棺,久久不敢往棺里看。愣了许久,他深提一口气,暮然回首,趴在棺口,向内一个探头,可只刹那,他便整个人跌落了下来,倒在被他踹开的宫女太监身上。

“啊——”似是野兽受伤的嚎叫,透胸而出。

忽然,他跳了起来,身形矫健地扑向殿角呆坐的人,一把拽起那人的领口,将那人囫囵个得提了起来,怒吼声如同惊涛拍岸,“是你——是你弄死了她!你要杀年羹尧,怕她挡你的道儿,所以你就弄死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的你偏抢!什么你都要!可要去又不好好珍惜!”

殿中除了他的嚎声,只有压人的寂静。被他提着的人,随着他松开的双手,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只是向殿里的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出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一声一动。

刚才闻声见势而入的宫女太监忙都无声退去,出去时不忘带上殿门。

允禵再无气力,双腿一软跌坐到地上,眼泪决堤般迸发,“她一心里都是你……都是你……可你却弄死了她!”

凝雪上前搀扶他起来,“十四爷,主子是病重而去,不关皇上的事儿。”

允禵暴怒地摇着头,从地上一个激灵起来,“我不信!我不信!肯定是他,一定是他逼死了映荷!映荷……”他嚎叫着又扑到金棺上,“你若是跟了我走,就不会有今日!不会……”

原是瘫在椅上一动不动的人突然惊怒而起,大声吼道,“来人!送十四爷回遵化!”

殿门再次被推开,可这次进来的却是两队侍卫,近前不由分说,架起允禵便往殿外拖。允禵不住怒吼着、嚎叫着、挣扎着,可侍卫不同于宫女太监,岂是那么容易挣脱。

“等等。”殿角那人忽然止住侍卫,徐徐抬眸看向凝雪,墨黑的瞳眸里分不清楚情绪,“你随他去吧。”

凝雪垂首深深一福,“谢皇上。”起身后,绝然随之而出,她的背影挺直刚毅,再不像一个曼妙的女子,更似一位出征的良将,迎着雪中微弱的晨光走进无边的昏暗雾霭中。

雍正三年十二月,宗人府参劾允禵在大将军任内,“违背圣祖仁皇帝训示,任意妄为,苦累兵丁,侵扰地方,军需帑银,徇情糜费,请将允禵革退多罗郡王,降为镇国公”。

雍正当即革去允禵王爵,降授固山贝子。

雍正四年五月,雍正下旨,将固山贝子允禵囚禁于景山寿皇殿中。

◇◇◇◇◇◇◇◇

清晨的雾霭又一次笼罩景山,一切如同过去十年无数个清晨一般,允禵慢慢起身,披了袍子踱到窗前,推窗静静望着窗外的庭院。

这庭院原是宽阔的,比一般王府前殿前的那片院落要大了许多,可再大的院子,毕竟只是一个院子,生生看了十年,怎么都会觉得还是小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院子里一个素衣的消瘦身影上,她微笑着从木盆里拿起洗净的衣物,嚯嚯抖开,一件一件晾上,扯扯这个又拉拉那个。允禵曾不知多少次听她似是自言自语地叨叨,这样扯直了晾出来的衣服,就会似拿熨斗烫过一般平整熨帖,穿着体面了许多。

他的双眸不由自主跟随着她的背影而动,她往东他看向东,她往西他看向西,院中的人儿仿佛忽然觉察到了身后的目光,暮然一个回首,瞅见了隔窗的他,嘴角扬起,给他一个灿烂似朝霞的笑。

他却忙关了窗闭眼坐到藤榻上,可即使闭上了双眼,满脑子还尽是刚才那个醉人的笑脸。

快十年了,他被关在这个小小的院落里,身边只有她,虽说侧殿中还囚禁着他的一个儿子,可终日被人严加看管,父子近在咫尺,十年中却只遥遥看到过几眼。

他曾经恨过,彻骨的恨,可几个月前一个短短的信息,加上一身丧服,将他的恨全部化去。

那个夺去他毕生理想的人,夺去他挚爱的人,曾经是他兄长的人,死了。

他曾经抑郁过,无边的抑郁,可那些抑郁在院中一个忙碌了十年的素衣身影无数个回眸灿笑中,早已经被化去,留下的,只有他闭眼时仍留在他脑中的绝美容颜。

殿门忽然被打开,素衣的她奔跑进来,眼中有泪,更有喜,“十四爷,皇上下旨了,放您出去……”话未说完,她就已经哽咽。

允禵不可置信地缓缓起身,身上的披着的袍子倏然而落,他也不去捡拾,只是穿着单衣,直直走过去,冷冷问道,“你说什么?”

“皇上下旨了,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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