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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别百年-第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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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宫的小宫女们见我回去,都一脸的惊异,可又不敢问。凝雪手上利索,不过半个时辰便让人抬了箱笼回来了。

我最后看了眼那宫门,毅然转过身子,吩咐道,“把门给我关上,从今日起,我谁也不见。”

“主子……”凝雪痛苦地唤了一声,见我绝然穿过中殿,进入后殿,便不再说话,转而招呼小宫女们去关各处宫门。

早早梳洗后便躺下了,道理心里都明白,年羹尧尾大不掉,非是国家幸事,胤禛投鼠忌器,不敢放手一干。

我不能拖他的后腿,他熬到今日不容易,若是不除去年羹尧,依着年羹尧的心性,隋文帝的活计,他都干得出来。既是胤禛打鼠忌着玉花瓶,那这个花瓶便我自己来碎吧!

生活又一次回到那个原点,住在一个鬼都嫌不够热闹的地方,除了每日清晨嬷嬷们送来的福惠,和偶尔来看望的弘历弘昼,翊坤宫,成了又一处桃花坞,又一处二层小楼。

过了正月,又过了二月,我自始至终再也没有出过翊坤宫的大门,连皇后宫中我也未去请过安,皇后反而遣了嬷嬷过来传话,说听说了我身子不好,不便前去,她也知道了,让我好好养着,病愈前不必去请安了。

每日早起都站在廊下喂架子上的两只八哥,这是我回来的第二日,胤禛让张起麟送来的,送来时张起麟什么也没说,凝雪什么也没问。它们长得很漂亮,可是不会说话,我也一直没有教它们说话。

太阳好时,我也让宫女们在庭院里按了贵妃椅,盖了皮毛毯子晒着太阳喝奶茶。

原以为可以心如止水,可哪怕微风吹过,也似在我心上吹起阵阵涟漪,那涟漪一圈圈漾开去,可总也漾不到岸上,又只能一圈圈漾着收回。

宫门外,渐渐很多人来过,太医来过,为年府送信的人来过,爱兰珠来过,可是宫门始终紧闭,再也没有打开。凡是送来的书信,我都不让进门,吩咐宫女在翊坤门外架了火盆,当着送信之人直接焚化。

天地间最后一点寒意退去,阳春三月又一次到来,闭了眼,满脑子都是桃花坞盛开的那片嫣红。

又一个漫漫长夜到来,无数无眠的夜晚已经过去,眼前又是一个无眠的夜,我穿着单衣,盖着薄被,侧卧在榻上看书,多少个这样的夜,他曾披星戴月而归,推开我的屋门,满眼都是那醉人的笑。

手里握着书卷,只是觉得白色的纸面上反射着宫灯的暗光,黑字一个个跳进脑子里,却组不成一个完整的意思。

凝雪急促促推门进来,叫道,“主子,皇上好像在翊坤门外。”

我也顾不得穿鞋,扔下书卷,一气从后殿冲出,穿过中殿、影壁,似是隔着半松的门缝,确看见门外的一抹明黄。

那抹明黄停留着,纹丝不动,月色洒在晃目的色彩上,斑驳明暗。已经两个多月未见他了,我想他,哪怕只是能远远看他一眼也好。他只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处,隔着门扉,我似乎可以听到他的呼吸,嗅到他身上那墨香夹杂着朱砂的香气。

我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整个人不由自主地紧紧贴着门扉,光着的脚丫踩在光滑的砖地上,冰冷的感觉由脚底升起,漫过膝盖,漫过心口,漫过脸颊。

曾几何时,我光着脚,站在砖地上,任性地摔着东西,他曾带着几分醉意和笑意走进屋来,把我从冰凉的地上抱起来。

今天的地依然冰冷,可抱我的人却在咫尺外的天涯了。

他无声地站着,我眼中的那抹明黄渐生氤氲,然后模糊,最后几乎再也看不清。不知多久以后,我听见了那熟悉的脚步声,那熟悉的叹息声,他叹息着走远,也带走了我的心……

我是哭着睡着的,不知是哭累了,还是心疼得累了。

“主子……主子……”凝雪站在床头轻轻推醒我。

我睁眼探究地望着她,她向我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无声服侍我起身穿衣粗粗洗漱。拿过一双缎面汉鞋,示意我穿上,才说,“主子随我来。”

我没有问缘由,只是任由她带着,默默出了翊坤门,入西二长街,过琼院右门,由西向东穿过御花园,入琼院左门,进东一长街,过近光左门,脚步停留在了乾清宫的日精门外。

我不解地回首看了眼长长的宫街,一路走来,竟是不见一人踪影。近光左门平日是关着的,有守门的奴才,这里再出去通往的是外朝,宫眷平日不得擅出。

凝雪朝我摇了摇头,指指微微打开的日精门,我往门内望去,入眼之处正是乾清宫前长长的丹陛。

太监唱到,静鞭想起。一个熟悉的身影,昂首阔步走过我眼前的丹陛,前呼后拥,山呼万岁。

他瘦了好多,憔悴了好多,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我仿佛都可以看到他青紫的眼圈,这才发现,他也是快半百的人了。

多么希望那丹陛长一些,再长一些,好让他走得久一些,再久一些,让我能够看得仔细一些,再仔细一些。

只可惜,一切只是一晃而过。

再回首时,脸颊已经被泪浸透。

却看见凝雪背后,婉然站立的熹妃。她恭敬地向我行礼,“给贵妃娘娘请安。”

我一时无措,只是抹着眼泪,半晌才也欠了欠身,“同安。”

慌忙间拉着凝雪就想逃走,凝雪却拽住我的手,“主子,是熹主子帮奴才来让您看皇上的。”

我这才明白为何一路行来无人,为何近光左门会是打开的,熹妃居于景仁宫中,这东六宫以她为尊,若非她伸出援手,凝雪再有通天的本领,却也难办此事。

我向她深深一福,“映荷谢熹妃大恩。”

她忙扶起我来,“十三爷盛赞贵妃女中丈夫,当年您从湖中救起弘历,妾身感恩不尽,大恩不言谢。今日贵妃有难,妾身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您以后若想看皇上,只需让凝雪姑娘来传个话,我自会打点。”

我向她又一福,“熹妃是大富贵的人,映荷不过只是皇上身边的一个过客,花开花落终要归尘。今日一见,心愿已了,不必再麻烦了。”

说完,以宫女之礼倒退了几步,扶着凝雪的手原路回去。幸是一路无人,否则这一大清早,尚未梳头理妆的摸样岂不是坏了帝皇贵妃的体面……

作者有话要说:做皇帝真的不容易啊……

☆、第五十二章    梨花满地不开门(下)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三日,孝恭仁皇后三年服满,胤禛于奉先殿内祭告祖宗,行释服礼。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六日,太和殿大朝,胤禛于太和殿中接受百官朝拜。丹陛大乐、中和韶乐的巍然之音,萦绕在紫禁城的上空,即使不能亲眼目睹,我依然可以想象前朝的那幕巍峨壮丽。

雍正三年八月二十七日,登基三年后,胤禛终于第一次又回到了他最喜爱的地方——圆明园。宫中嫔妃也一路随行,我本有心不去,可皇后遣人前来传话:贵妃之尊,若是不去,外人必然生忌,皇家体统何在?我深以为然,盛装随行。

看着眼前的圆明园,除了桃花坞,我已全然无法从现在的景致中辨别它以往的模样。正大光明、勤政亲贤,平地而起。前殿改为九州清晏,侧殿变成了天地一家春。牡丹台、金鱼池、菜圃,我都不认得了。

平心而论,我还是喜欢它原来的样子,与现在的美轮美奂,仿若瑶台胜景的它相比,原先的它,更像一个家。

后妃们住入天地一家春,唯独我,又被安置在桃花坞。

此处景致虽有增建,却仍基本保留了原有的体制,院落翻新,纱窗换成了玻璃。可往日旧容,依稀可见。只可惜现在不是春天,见不到满谷殷红的桃花。

桃花坞东侧有一绕池小亭,以前到了夏日,我最喜在此处练字弹琵琶。独自立于小亭之中,亭子犹在,可惜心情已不再。

“主子,奴才给主子请安。”身后甜美娇弱的嗓音熟悉而亲切。

我徐徐转过头去,看着微福着的艳丽少妇,脚下淡紫流苏花盆底,身上团寿纹绣合欢花袷氅衣,两把头上坠着两络绿松石圆珠步摇。笑颜若春光,两腮生桃花。喜悦之色再难掩饰,亲切叫她,“春妮。”

她又恭敬一福,“给主子请安。”

“好久不见。”

“托主子的福,察哈林现已擢升二等侍卫。一则奴才不在宫里当差,二则家里人也多了,一直不得个合适的时机来看主子。”春妮扶了我往桃花坞里走。

“我们春妮现在也是四品命官的夫人了。”我笑道。

春妮侧眸与我视线相交,对望一笑,“主子取笑了。”

桃花坞里除了一谷的桃花,还种了几株紫薇,八月里的紫薇,开得正好,深紫淡紫的落英被风儿带着在空中回旋,最后轻飘飘落在地下。我俩小心地绕开地上的花瓣,慢慢走着。

极度的安静中,仿佛那花瓣落地的声音都清晰可闻,“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我扫了眼一地魅惑的紫,淡淡吟道,旋即释然笑着看了眼春妮,“可惜我这里没有梨花,满地的却是紫薇。”

“家里的事,主子可都知道?”春妮小心翼翼问。

我抬头望了眼瓦蓝通透的天空,一行雁飞过,转眼没了踪迹,“不知道,我已经大半年没出翊坤宫了。”

“凝雪姐姐不说吗?”

“平日无事,我也不让她走开。”

春妮垂首默然片刻,提了口气说道,“三老爷已由川陕总督降为杭州将军,没过几日,又降成了闲散章京。爵位更是从一等公降为二等公,后来又降三等公,前几日又降成了一等精奇尼哈番。”

原来短短几个月的光景,胤禛已经成功把年羹尧调离了西北老窝,变成了一只只能任人宰割的死老虎,他的手段,真是让人不得不叹服。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他权倾朝野、西北一霸的时候,我便告诫过他,功臣难为,可他肆意妄为无所顾忌,有今日,早在预料之中。”我淡然答道。

“只是拖累了您呐。”

“宫外都怎么说的?”我问。

“都说贵妃因错失宠,年羹尧权高获罪,年氏满门呼啦啦似大厦倾。”

“嗯。”我只轻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主子,”春妮压低声音唤我,脑袋越埋越低,“奴才悔不当初啊!若不是奴才当年的两副药,凭着您跟皇上的情分,皇上定会放您归去。奴才见识短浅,害了您了……”说着已是声泪俱下。

我拍了拍她的手背,笑着摇摇头,“你没有害我,我心里一直感激你的那两幅药的。”

“主子莫要再宽慰奴才。”春妮痛苦流涕。

我掏出丝绢来,给她抹了抹泪,“今日的局面,当年我便了然于心,也正是因为早知今日之势,当初才生了畏惧之心,想隐世终老。可既是当日下了决心与他比翼连理,自是知晓难脱今日之苦的。我自己都不悔,你又何必挂怀?!”

“可……您母家获罪,失宠君前。前三年是皇上守制,故而未选秀女,这往后,三年一届选进新人来。您这一生……”春妮掏出丝绢来抹了抹眼角。

“这一生,好短。才刚开始,就已经结束了。”我朝她粲然一笑,“色衰爱弛,我早就明白。也曾经怕过,可现在都无所谓了,只要能与他时时在一个宫墙里,能够偶尔远远望见他的身影,就够了。”

春妮忍不住抽泣,又抹起泪来,“主子……您就别再宽奴才的心了,哪有人这样还不悔的?”

我问她,“还记得墨云吗?我当初就是想着,年家今日之败难免,她若是嫁给十七爷,一则难脱皇家,二则身居侧室,若是没了母家的后台,必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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