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嫂子拉着我,蹙眉道,“哪有主子去看奴才的?况她娘病着,屋子里怕有不干净的东西,姑娘去不得。”
我笑道,“哪有那么些忌讳的?嫂子自叫了人,引我去。”
嫂子见拗不过我,只好叫了管事的婆子,吩咐道,“你领了姑奶奶上后头去找吴姑娘。且留心看着,不得出一点岔子。”
婆子应了,侧身恭请我跟着她走。
“凝雪跟了我那么些日子了,我还不知道,原来她姓吴。”我向春妮笑道。
婆子陪笑道,“回姑奶奶的话,吴姑娘的爹是原纳兰夫人的陪房,她娘是这府里的管事婆子。她家就在府里后门外边。”
我问道,“他家是汉人?”
婆子回道,“他家是汉军旗下包衣出身。原她父亲,是受了三老爷给的本钱,在外也做些小生意。家境也是不错。只可惜,七八年前遭了无妄官司,虽是保住了命,却打断了腿骨。买卖也做不得了。只靠她娘的月钱过活。先她娘又病了,太夫人想着她是伺候姑奶奶的人,故而不曾停了她娘的月钱。要不,可就过不得了。”
原来凝雪家境如此不济,她自己从来也不跟我提,我又问那婆子,“凝雪没有兄弟吗?”
婆子摇摇头,叹道,“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毛头,正是能吃的时候,却挣不来半分银钱。”
一路说着,却已出了年府的后门。那管事婆子带着我,左拐,到一小院墙外,隔着门叫道,“吴姐在吗?”
只听里面凝雪迎了出来,回道,“在家呢。是哪位?”
小院门乍一开,但见凝雪穿着一身家常布衣,立在门里,一脸惊讶看着我。管事婆子笑道,“姑奶奶来看你呢!”
我笑笑看着她,就欲往门里走。她一把扯住我,慌忙道,“福晋前头去吧。我这院子里乱。不是福晋来的地方。”
我只顾往里走,说道,“难道我是金子打的不成。怎么就不是我来的地方。”进了院子,才发现院中地方狭小,但收拾的干干净净,地上一尘不染。好像还刚刚拿水冲洗过。房子朴素的很,光光的木头,起着三间瓦房。
只见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跛脚男人闻声出来,一拐一拐,走的颇为吃力。我看着,踱测着就是凝雪的父亲了。于是,笑着道好。
他好像认得我,噗通一声,跪在地下,一味只是磕头。我不好去搀他。连忙叫了春妮,过去搀起来。
“你母亲呢?”我侧头问凝雪。
凝雪为难的指指东侧的瓦房。我抬腿就要进去。凝雪拽住我,摇头复摇头。我拍拍她的手,拉着她一起往里走。
进到屋里,就见屋顶比我日常住的低了不少,憋闷的很。夯土地,粉墙,家里摆的家具也还算看得过去。临窗的炕上,躺着一个瘦弱的女人。我走过去,侧坐在炕上,看向斜躺着的病人。
凝雪的母亲好像也认识我,忙要起来,被我一把摁住,问道,“您可好些了?是什么病?请了大夫没有?”
谁知她吧嗒吧嗒流起眼泪来,哽咽的说不出话来。凝雪忙过来,掸干净一张硬木椅,拉我坐到椅上,才说,“好了许多了,已经请过了大夫。再吃几贴药,就好了。”
管事婆子在一边一个劲的催道,“姑奶奶看过了,就快些前边去吧。这不是您待的地方。”
我看看凝雪一家,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心里想着,我在这里,他们也不自在,这才站起来,向春妮问道,“身上可有银子?”
春妮打荷包里拿出两个碎银子,双手捧给我。
凝雪在一边直说,“不用不用。”
我塞回碎银子去,复道,“要银票!”
春妮连忙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来,一并递过来,问,“福晋要哪张?”
我挑了一张一百两的,拿过来,压在桌上的水壶下。抬头向管事婆子说,“走吧。”
凝雪抽了银票就要还我。我肃容说道,“你若今日不收,明儿就不用回王府了。”
她愣了愣,方才将银票塞到衣袖里,送我出来。出了院门,方道,“福晋且回前边去,我洗了澡,换了衣服便来。”
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小院,和穿着布衣的凝雪。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苦。冲她点了点头,由管事婆子引着回年府里去了。
☆、第十八章 期共灯前呵手为伊书(上)
晚间,点灯时,凝雪方换了衣服,进到嫂子屋里来。我已沐了浴,散着头发,着单衣倚在藤榻上跟嫂子闲话。嫂子在一边给我打着团扇,春妮点着艾草在熏屋子。
我抬头见凝雪进来,从藤榻上起来,坐正了,嫂子和春妮交换了下眼神,都静静的退出去。凝雪缓步走到我跟前,跪在脚踏上。我拉她起来,示意她坐,她才侧坐一旁,低头不语。
我问她,“为何家中这般艰难,你却从来只字不提?”
她静默了一会,才慢慢说道,“您从前已经接济了许多。况若没有您,恐我阿玛也早就没了。怎么好再跟您张口?”
我眼前又出现了那个一拐一拐艰难得行走着的人影,伸手握住了凝雪的手,问道,“你阿玛的腿,是怎么回事?”
她强忍住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好一会才出声说道,“原我阿玛是三老爷前面的夫人的陪房,三老爷看我阿玛机警利索,就给了我阿玛银钱,让我阿玛往南边做些生意。也算扶植我阿玛。不两年,我阿玛果然挣了钱回来。还给家里置了田地。”
我想着,既然是置起了田地,应当是好事,家境也当颇为殷实的,可看眼下的光景,她家里却是困苦非常。
可忽然见她忍不住眼泪,哭出声来,哽咽道,“可谁知,福兮祸所伏。我阿玛看中的田地,原是九爷家的大管家定下了的。只是我阿玛先交了钱,换了地契。那卖家心起贪念,又卖于那大管家,只说是过几日方交接,拿了银钱便逃之夭夭了。九爷家的人岂是好惹的?抓不住那卖家,便抓了我阿玛,只说我阿玛是与那卖家串通一气。不但夺了地契,还把人交到官府。官府畏惧九爷的权势,只是将我阿玛日日捶打。”说道这里,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忽然想起,去年,在热河八爷家的别院里,她为了春妮与九阿哥斗嘴。当时还想,她一个丫头,怎么吃了如此熊心豹子胆呢?原来,她还有那么一层忿恨在里头。
她哭了半日,方才止住了,接着说道,“幸好后来您知道了,为了这事,去求了十四爷。十四爷连夜赶去九爷府里,又转去官衙。终是把我阿玛放了出来。只是……,家人去抬时,阿玛只剩了半口气了。您与十四爷半夜里在街上跑马,从医馆里揪出大夫给我阿玛瞧伤。虽是救回了人,腿骨却再也接不上了……我又怎好意思再跟您开口?况您现今,自己也护不过来呢!”
我抽出丝绢给她抹泪,抹了半日,方才发现,自己也竟满脸的泪水。于是,伸手搂过她,两人拥在一起流泪。过了一会,我推开她,扳过她的脸颊,轻声问她,“你可是中意十四爷?我做主,把你许给她,做侍妾,可好?”
她泪眼看着我只是摇头。
我又问,“你是不喜欢十四爷?”
她咬着下唇,哆嗦着抽泣,好似想回答不喜欢,却又是如何都说不出口。
我推了推她,问道,“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既是自己喜欢十四爷,为什么还撮合我俩?”
她低头悠说道,“奴才时常看福晋在纸上写一个爱字。奴才不懂,这爱是什么,想来,便可能指的是极尽的喜欢!奴才想着,世上最好的爱,就是让自己爱的人,找到他的爱。”说到此,她忽然从榻上起来,跪到脚踏上,把头埋在我的腿里,动情的说,“福晋啊,十四爷对您是真的好,他心里只有您。您对十四爷而言,是不同的。他只因您央求的一句话,不惜得罪相好的九爷,亲自到牢里提人。他虽是皇子,可宵禁以后,在京城里跑马,那是多出格的事啊?!他可都是为了您呐!”
我想把她拉起来,可她却坚持跪着不动,无奈之下,我只能说道,“凝雪,有些事情,你不懂,你不知道,我与十四爷,没有将来!理智的说,早些放弃,对他,是好事!”
她疑惑的抬头,满眼是泪,望着我,问道,“福晋,您怎的知道将来?将来,不是谁都不知吗?只要十四爷去争,将来他能得偿所愿的时候,您一定可以回到他身边的。”
我怎么知道将来?可我就是知道。有的时候,我在想,有些事情,如果不提前知道结局,可能会活的更幸福一些。人在这世上,不就活个奔头嘛?!到头来,争过,斗过,苦过,乐过,虽是一场空,可那经历,当也不只是噩梦一场。
凝雪见我不再说话,也跪在我脚下不动,喃喃道,“福晋,一个人永远那么理智,是不是就永远不会懂爱了呢?”
我突然又想到了十四阿哥将来的十年幽禁,我低声问脚下的凝雪,“凝雪,如果,你现在就知道,十四爷不会有继承大统的那日。不但如此,而且,他还会被关在一个原本用于停灵的宫殿里,长达十年。你可还愿意嫁他?”
忽然,刚才还哭成泪人的她,彷佛一下坚强了起来,立起身来,说道,“若有先知,说是如此。凝雪愿代福晋伺候十四爷过那十年。”
我抬头看着坚定如钢铁的她,问道,“你不怕苦吗?”
她一字一句答道,“有的果子,虽开始就明知是苦果,我也还是愿意一口一口嚼碎,全部都咽下去。”
我心中叹道,也许这才是爱情。想当年,我不也曾想过,为了成雨,我会甚至于不惜拿自己的身体去替他挡飞奔而来的汽车吗,却只是害怕他会离开我。
唉,又想起了他,我好像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随着他的表,离开我的手腕,他也在一点点离开我的心。我终于明白:人生最大的悲哀,就是执着的爱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人!我只是他曾经喜爱过的,一个漂亮的,光鲜的,可以打发时间的布娃娃。一个人,若不愿与你分享他的心,他便是不爱你的。曾几何时,我已经不再爱着那个在冬日的晨曦里夺走我全部目光的男人了。爱,它走的时候,是一瞬间的;正如,它来时,也是一瞬间。
夜里,嫂子似乎有话要对我说,可见我与凝雪长谈后,精神不济,很是惆怅,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又憋了回去。感觉她睡在床外侧,一宿翻来覆去。
◇◇◇◇◇◇◇◇
花园里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水榭里搭了戏台子,离着水榭稍近的平台上,摆着宴桌,宴请朝中官员及外家男戚。平台东侧大约五十步的地方,是一处水上小阁。这边摆上了小宴桌,招待女眷。因我身份特殊,故另安排在水阁的二层,从东边的假山上另有石阶上去,并不与一层相干。嫂子陪坐在我身旁。
戏台子上依依呀呀的不知道在唱些什么,我对昆曲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就是对京剧,也不懂得欣赏。不一会儿,就没了新鲜劲。嫂子见我兴趣乏乏的,冲站于身后丫头们摆摆手,示意她们都退出去。凑过来与我说话。
“听说,现下朝堂里,对十四爷颇有赞誉。”嫂子手肘撑着中间的小方几,探过脑袋来,在我耳边说道。
我心想,终于来了,怕是到圆明园接我给父亲祝寿都是假,为了可能只是探探我的口风。
嫂子见我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不少朝臣都赞赏十四爷虚贤下士,就是在江南士子里,十四爷名声也是颇好。”
我想了想,回道,“他不过是学着八爷罢了。却是不知,这是最犯皇上忌讳的,沽名钓誉。”
嫂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