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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程禹的手搁在房门把手上,那门是虚掩的,他曾经考虑过是否要敲门才进去。雷远站在门口,看看屋里,又瞅瞅身旁的新郎,脸上的表情颇有些尴尬。正想说点什么,新郎却转身走到楼梯口,在那儿点了支烟。
雷远赶紧跟了过去,他低头想了想,说出一句话来,只是这话一经出口他就想给自己一大嘴巴。他说:“兄弟啊,这被人算计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新婚(二)
不得不说的是,陆程禹的这身打扮确实让涂苒眼前一亮。
平日里见着他的时候,他要不就套着白大褂,纽扣从第一颗到最末颗全都一丝不苟的系着,要不就是在衬衣的外面随意披件大衣或者羽绒服,要多随便有多随便。不过涂苒也不大喜欢那些刻意在衣着上做文章的男人,她觉得那是女性化的标志。
她还注意到,他在临上台前,将手里的写着“新郎”二字的大红绢花轻轻掷在桌上,她觉着这样很好,不然白白糟蹋了一身剪裁得体潇洒挺括的黑色西装。可是当两人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涂苒发现他居然连领带也没系,白色衬衣的领口微敞,露着半截锁骨。
相比之下,涂苒觉得自己因为过于隆重的穿着和妆容而变成了一个傻子。
陆程禹也觉得她的妆画得有点怪,不知道是不是灯光的问题,看来看去都像是一半儿脸白,另一半儿脸是……惨白。无论如何,都仿佛是在脸上扣了一层不够精致的面具。司仪让两人交换戒指,涂苒的戒指套在手指上掉了两次,估计是实在太大的缘故,她低头去找戒指,陆程禹就觉着她脸上的粉正在扑簌簌的往下落,好似阳光照进阴暗的角落,灰尘在轻舞。
他弯腰帮她将戒指拾起,下面的宾客就起哄,说新郎要单腿跪下给新娘戴戒指,这样才叫诚意。
涂苒等着看戏,谁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说,戒指掉了,新郎打算吻新娘了。
台下乱哄哄的鼓掌,不知何故,涂苒心里也跟着有点乱哄哄,他低下头慢慢靠近她,记忆中他们好像从没这么煽情过。辉煌的灯光里,密黑的头发衬着他的眉目极为深邃,她甚至可以看见他的鼻尖的侧影落在脸庞。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垂,而后听见他低声说:“戒指有些大了。”
他并没有吻她,只是那个角度对于台下的人来说刚好是个死角,就像演员在拍戏,空有暧昧的姿势却毫无肌肤的接触。他的动作看起来温柔又有风度,只听见这男人又一次在她耳边说:“得一万多块呢,要不你拿去退了,还能捞点钱还房贷。”
尽是嘲弄。
涂苒不由呆了呆,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这人的身上。她一点儿也不知道,那位无聊的司仪正为了满足众人猥琐的愿望,要听见那些根本不存在的亲吻的声响,而把该死的麦克风递到了她的跟前。
然后,扩音器里传来新娘的声音,那傻子说:“这么贵?你记得把收据给我。”
所有的人当然都用莫名其妙的眼光看着她,包括她的新婚丈夫。
婚礼结束,客人渐散,一对新人候在门口为来宾送行,兼顾着让人当背景照像。
周小全拉着涂苒问:“你刚才在台上说什么怪话呢,什么什么收据来着。”
涂苒说:“幻听吧,我根本没张嘴。”
周小全说:“是啊,所有人都幻听。”
说话的当口,过来一女的,笑着对涂苒说:“新娘子挺漂亮的。”
明显是句客套话,但是从清秀标志的人儿嘴里冒出来却另当别论。涂苒听着舒心,正待要说声谢谢,那女孩却已走到新郎跟前去了,只见她对新郎微笑道:“你今天很帅,真的。”
周小全觉得那女孩儿肯定眼神不太好,不然为什么都站那么近了,还要盯着人新郎看。她小声问涂苒:“哎,这女的谁啊?”
涂苒没说话,只是微微摇头。
周小全又说:“她说了两句话,可是重点在第二句话上头。”
涂苒笑了笑,说:“你也这么觉得。”
两人没再吭气,又见新郎和那女孩在一旁轻声谈笑,想必是早就相识。陆程禹并非容易大悲大喜的人,有些时候看上去甚至严肃或者冷淡,很容易与其他人之间产生距离感。可是此刻,他的表情很是温和。
涂苒忽然悄悄问道:“喂,你说是你姐们漂亮呢,还是她漂亮?”
周小全横了她一眼:“没事吧你,你今天是主角,涂苒一出谁与争锋。不过呢……”她又说,“可惜你画了个大浓妆,终归是略输一筹啊。”周小全见好友不说话,便安慰她道:“其实呢,绝大部分婚礼上,新娘都是个摆设,是个象征,作用就跟英国皇室差不多,没啥实际意义。也就是说你嫁人了,别人没希望了,不能染指了,所以大家来参加婚礼,看的都是我这样的伴娘啦,或者是来宾里比伴娘差点儿的未婚女青年啦等等。你这么想着,心里是不是能舒服点?”
涂苒说:“嗯,更不舒服了。”
这会儿,有小青年跑过来要给陆程禹他们拍照,涂苒往旁边让了让,不过那人似乎也没想着要拍她,闪光灯噼里啪啦的围着新郎和那女孩儿闪个不停。
周小全拽着涂苒的胳膊催促着:“快去快去,你也过去照相。”
涂苒甩开她的手,走到一旁说:“我还是欣赏好了,他俩看起来还挺配的。”
周小全不由骂道:“真是一点用处也没有,”说着转身走过去,笑道,“陆程禹,陆程禹,你连谢媒酒也没请我的,咱两一起照几张相总是可以的吧。”她身子一扭,便站在了两人中间,不着痕迹的将那女孩儿挤了开去。
外间,天色已是墨黑,大堂内却仍是喧哗不已。涂苒向四处张望,这才看见陆家小妹正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孤零零的一人。
陆家小妹芳名陆程程,比她的兄长陆程禹足足小了六岁,容貌不及兄长那般出色,穿着打扮也不似生活在有钱人家的模样,属于扔进人堆里即刻被淹没的那种女孩子。刚认识那会儿,涂苒着实看不出她有何种优点或者特点,于是称赞她的名字秀气别致,并开玩笑说:“我知道了,你出生那年,《上海滩》正好风靡全国。”
陆程程登时红了脸,腼腆的笑道:“因为我妈妈姓程,所以我和我哥的名字里都有程字。”她说话时语速有点儿慢,笑起来的样子又带着点傻气,涂苒觉得这种表情似曾相识,想了半天,依稀记起,多年前的自己也常有这般神色。
自从双亲离婚后,陆程程一直跟着父亲,之后家里又多了位继母,带着一个和她年岁相当的女孩。继母姓孙名慧国,那位毫无血缘关系的妹妹名叫孙晓白。此时,陆家老爷子正携同妻子孙慧国忙于和一帮生意上的朋友联络感情,早已顾不上自家女儿,而继女孙晓白并未前来参加婚礼。
涂苒见陆程程一人呆在那里孤单局促,便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说:“门口风大,咱们去沙发那边坐一会儿,你爸他们可能还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陆程程个性温顺,见她这样说,也就跟着往大堂里边走。涂苒陪她聊天,无非是说说陆程程的工作情况,以及还有半年才出生的宝宝。陆程程素来不善言辞,人又害羞,此时因提到自己未来的小侄子,却也兴奋起来,话便多了些。涂苒惯常和各色人等打交道,因而很善于照顾对方情绪,加之她言语活泼爽快,并且对这位小姑子的为人个性总带着点情不自禁的怜惜之情,所以,虽然两人才见了几面,却已是相处得较为亲密了。
陆程程想了一会儿,才问道:“姐,你们以后会常回家里来吗?”
涂苒微笑着说:“会的,一家人当然要经常聚聚。”
陆程程却担心地说:“可是……我哥以前就很少回来,”她不知道有些事儿该不该讲,因此看起来颇有些犹豫。
涂苒接过她的话茬往下说:“因为陆程禹和你爸他们的关系不好。”
陆程程点点头,问她:“我哥和你说过吧?”
“你哥是个没嘴的葫芦,”涂苒笑道,“他倒没怎么说,但也不难看出来。”
结婚前,陆程禹曾经带她去见过陆老爷子,临进门前只是对她说:“我爸他不大管我的事,这次回来也就是给他打个招呼,让你们认识一下,用不了多长时间。”他果然是言出必行,到那里说明了来意,还没等陆老爷子从惊讶与欣喜中回过神来,便拉着她出了门,简直是多一分钟也不愿意逗留。与其说是老爷子不怎么过问儿子的事情,还不如说是这小的根本就不将自个儿的父亲放在眼里。于此同时,涂苒也发现了一件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孙慧国对自己这位继子极为客气周到。
又听陆程程抱怨道:“我哥和我爸这样,还不是因为那个孙……”话没说完,却见涂苒冲自己微微一摇头。陆程程会意,当即将那个还没说出口的人名给咽了回去,侧头瞧见父亲和继母正向她们走过来。
涂苒尚未站直身子,孙慧国已是极为热情的握住她的手,说:“小涂啊,以后陆程禹出了国,你可得常回家里坐坐。我们家老爷子成天就盼着抱孙子,这会儿家里老大才结了婚,孙子就已经在肚子里了,他别提有多高兴了,今天晚上酒都喝了不少……你现在怀了孩子,得注意营养,想吃什么就给我打电话,我让保姆给你做去。我们家那保姆呀,伺候人不行,带孩子也没经验,没别的本事,就是做菜的手艺蛮好的,川鲁苏浙江粤,样样都拿得出手。我在她身上花的钱哪,都请得起五星级酒店的大厨了。我常对她说啊,你要常常学点新菜式,搞点新花样,要不然对不起我给那些的工资。”罢了,她咧开嘴兀自笑了起来。
旁边有几位随行宾客,也都附和着说笑,其中一位打趣道:“孙总,您家保姆的生活真好呀,啥都不做,只管做菜,这么看来我得改行,您家还要保姆不?我对做湘菜可是很在行的。”
此言一出,又是一阵笑声,孙慧国更是笑不可遏,满脸得色,却是说道:“哎呀,您可是当领导的,国家干部,哪能和那些人比。”
涂苒心想:“这人强,看起来也是五十岁的人了,脸皮可比我的厚多了,哄的这姓孙的多开心,”又想道,“姓孙的每说一句都是话里有话,嘴皮子这样厉害,为人处世想必也是泼辣成性的,以小姑子这样的性格,在这个家里肯定是呆着不舒服的,”瞥了一眼,果然看见陆程程在旁边低着脑袋一声不吭,眼神里却有着无法掩饰的厌恶和不屑。
涂苒整日里忙忙碌碌,又因为孕初期的不适感并未消失,早就觉得整个人晕乎乎的,这会儿是强撑着和人寒暄。想是小姑子发现她脸色不好,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又听见陆程程小声说:“哥,嫂子累了一天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身后那人“嗯”了一声,对陆老爷子说:“这会儿也不早了,要不你们先回去,今天就散了吧。”
涂苒觉得他的声音仿佛就在自己的耳根旁,也不知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她的心忽然就跳得厉害。
果然是很累了,她想。
陆老爷子认为儿子这样和自己说话,还是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多少有些不礼貌,今天却也懒得计较,反而乐呵呵地说:“咱们这些闲杂人等,散了,散了,不耽误他们小两口。”
旁人也笑。
陆程程跟着父亲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涂苒。涂苒叫住她说:“过两天咱们一起出去逛逛。”陆程程这才笑着向她挥挥手。
等人都走了,陆程禹才对她说:“这么短时间,你就和他们处得不错了。”
涂苒不觉一愣,扬眉抬眼看他,等着下文。只听他又说:“他们那两个厂,老爷子有百分之五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