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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里暗暗流动着焦躁不安的气氛。前方三天未传来战报了。
“万岁!”魏忠贤高举奏折,一溜小跑进奉天殿,激动万分地跪下,在光滑的地板上滑行三尺才停下来,双手将奏折捧得高高,满面红光地说:“万岁,大喜啊!宁远送来捷报,城守住了!”
群臣跪下,齐呼:“万岁!”与早朝时的有气无力相比,这一声是如此地响亮、振奋。
年轻的皇帝将喜悦压到心底,露出微微一个笑容,然而嘴角却不受控制,终于大笑起来,站起身道:“呈上来。”
魏忠贤擦擦额头的汗,气喘吁吁地起来,弯腰将奏折呈上。
天启一字一字地看着,唇角笑容渐渐扩大,发出断断续续的叹息:“好啊,袁崇焕,血书誓众,调度有法……”他的声音猛然拔高,激动说道,“八年来绝无仅有,深足为封疆扬眉吐气!”
到了傍晚,觉华岛的战报也传了回来,天启看得难受,下令不传晚膳。整个紫禁城都没有吃晚饭,陷入一片默哀。
从坤宁宫出来,徽媞泪湿眼眶,咬牙道:“只有禽兽才能做出这样的事。”
罗绮轻轻一叹,脑海中不断想起皇帝为民垂泪的模样。他也算得上爱民如子吧,那么那些生活在水深火热中的百姓该怨谁呢?
她摇摇头,改口道:“陛下为什么搬到了坤宁宫?”
徽媞道:“我跟他说,皇嫂能生孩子了。”
罗绮笑道:“你还小,不懂,生孩子可不是两个人住到一块就能生的。我看皇后娘娘对陛下还是有些冷淡,这事儿啊,不是那么容易。”
徽媞烦躁地敲打脑袋,“还是她表哥死这事儿闹的。”她的眼神又深沉起来,道:“不过,人死不能复生。如果把客氏作恶的证据找出来,让皇兄处置了她,皇嫂估计愿意和皇兄和好。”
她眉开眼笑,打了个响指,“就这么定了!”
二月初,天气回暖。吃过晚饭,张嫣教依依写字。最难的是起笔,起笔要藏锋,依依第一次握笔,总写不好。一个“一”字写了两大张纸,还是不像那么回事。
“你看,要这样。”张嫣握住她的手,慢慢地勾画,“先下来,再往上,落笔再一次藏锋……”
声音温柔动听,身上隐隐约约有梅花的香气,依依处在她包围里,有些晕晕乎乎了。
“好了。”张嫣放开她的手,偏着头问,“看清了吗?”
依依这才回神,慌忙点头,“看清了。”
“你来试试。”
“哦。”
依依正要落笔,一抬头瞧见皇帝站在暖阁门口,抿嘴微笑,也不知道何时来的。
张嫣也看到了,愣了一愣,上前行礼。年前军务繁忙,天启搬回乾清宫住了,今天晚上怎么又过来?
依依也过来,看着皇后福了一福。
天启放下帘子,笑对依依说:“很晚了,回去睡觉吧。小孩子要早点睡。”
“是。”依依福了福,出去了。
天启笑盈盈地看向张嫣,道:“你要有孩子,一定是个最温柔最宽厚的母亲。”
张嫣直想掉泪,转过身朝书桌走,凉凉地说:“我要有孩子,我的孩子今年也三岁了,可以教他识字了。”
天启收了笑容,咬住嘴唇,万分后悔刚才说错了话。
气氛冰到极点,比皇后的神情还冰。
天启走过去,手按书桌站在她身旁,垂头看着她冷漠的侧脸,轻轻地说:“我们还会再有的。”
他想和她挑明。谁知她摇摇头,坚决地说:“不会了。陛下忘了吗?我不但被人打掉了孩子,还被人害得以后再也不能生。”
话像冰锥一样刺到天启心里。他不无绝望地想,皇后心里除了仇恨,恐怕再没有别的了。
他黯然离去,张嫣福了福身,连头都不抬。
☆、和好
院子里的迎春花俏丽绽放,迎风摇摆,珊珊可爱。徽媞从书斋跑出来,经过它们,驻足摘了一朵,放在手里把玩,脸庞映着朝阳,熠熠闪光。
西李探头窗外,微笑看着她。十四五岁真是花一样的年纪啊。
她招招手,唤道:“来呀,朱徽媞,过来。”
“干什么?”徽媞一动不动。
西李依旧慈爱地笑着,“过来啊,娘有话跟你说。”
徽媞不情愿地牵了牵唇角,才走过去,到了正殿。西李缩回头,坐回椅子里,对下面侍立的人笑道:“宫里人都说我女儿没她两个姐姐长得好,我瞧着她最好看。”
“那当然。”魏忠贤眉开眼笑,“不是老奴说恭维话,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娘娘的女儿,还能比谁差不成?”
刚说完就见徽媞进了暖阁,忙转过身行礼,“公主,过年好啊。给您拜个晚年。”
“好。”徽媞笑出两颗虎牙,显得特别纯真。跟他说完,就看向西李,端端正正行了一礼,走过去乖巧地站在她娘身边。
魏忠贤暗叹,这女儿有了皇家血脉,跟她市井出身的娘就天差地别了,知书达礼。
西李拉着女儿的手,对魏忠贤说:“说起来,她当年进宫,还是你去接的呢。”
魏忠贤笑着点头,拿手比划,“当年才这么高,一晃眼,公主都长大了。”
“是啊,都这么大了。”西李感慨地说。
徽媞垂着头,默默听着。余光瞥到母亲向她慈爱地看来,全身不由发毛,耳中听到这阴晴不定的女人接着说,“也该选驸马了。”
徽媞一个激灵,开口道:“还早呢,六姐还没选呢。”
西李沉吟道:“这婚姻大事,非同儿戏,须得早做准备。当年冯保冯大太监作乱宫中,贪图钱财,收了人家的贿赂,把一个得肺痨的驸马选给永宁公主,结果新婚当晚就死了。永宁活活守了一辈子的寡。说来也是金枝玉叶,可你看,这一辈子苦不苦?”
魏忠贤一听,当即扬声道:“您放心,到时候老奴亲自把关,胆敢浑水摸鱼的,决不饶他。”
“你办事,我还不放心?”西李绽开一个亲切热情的笑容,旋即就正了脸色,缓缓道,“是这。驸马中也有高低,有那脾气好的,会疼人的,也有那蠢笨木讷的。老五家的那个,我就不喜欢……”
“那个是去年的武状元呢,又英俊又潇洒。”魏忠贤诧异接道。
“顶什么用?看着就是个粗人。小女孩都不喜欢这样的。”
“我懂我懂。”魏忠贤笑眯眯地说,“得找那会玩的会闹的,琴棋书画样样在行的富家公子。”
“对啦!这才情投意合嘛。”
当着徽媞的面,两个人说得热火朝天。忽地,西李把眉头一蹙,好像很犯愁的样子,“不过话说回来,就跟吃饭一样,咱又不能点菜。人家上什么,咱吃什么,顶多从中拔出一个将军。反倒不如民间,看中谁家的,找媒婆说去就得了。”
魏忠贤笑道:“这有何难?我手头有现成的人儿,娘娘若见了,包您笑得合不拢嘴,样样都是拔尖的。到时候来参选,就是万岁,也得一眼挑中他不可。”
“哟!真的?”西李倾身向前,已经合不拢嘴了。
“就是京城里最大的富翁郁宝善家的哥儿,今年才十七岁,年龄也合适。您要不放心,让人先相相他。”
西李坐回去,满面红光地笑道:“见见总是好些。皇八女脾气古怪,她要不喜欢,一切白瞎,你说是吧?”
“是是是。”魏忠贤连连点头。
“那行,进忠,”西李始终改不过来,仍叫着魏忠贤当年在她身边伺候时的名字,“这事就交给你了。”
“不用了,”徽媞平淡无波地张口,“我已经见过他了。”
魏忠贤和西李俱是一惊,移目看向她。
徽媞淡淡道:“上次跟五哥一起出宫,到宝善酒楼吃饭,恰好他来巡视。”
“公主觉得他咋样啊?”魏忠贤慈祥地笑道。
徽媞偏着头,有些羞涩地说:“挺好的。”
魏忠贤和西李对视一眼,俱是喜上眉梢,笑问:“好在哪里啊?”
“不爱女色,洁身自好。”徽媞一脸正经地说。
西李听得直点头。
“博学多才,上进有为。”徽媞面不改色地接着夸。
西李笑开了花:“难得,难得。”
“是一个持重老成的端方君子。”末了,徽媞总结道。
魏忠贤竖起大拇指赞叹:“公主真是好眼光!”
他是真这么觉得的,郁公孙是个温顺的小伙子,机灵活泼,懂眼色,每次见了他,都是一口一个“公公”,叫得可欢畅。虽然公主尚不知他的真面目,不过话说回来,哪个男人不好色?再说他万花丛中过,肯定知道疼女人。
晚膳时张嫣喝了点酒,也没教依依写字,晕晕乎乎地走到暖阁,由宫女服侍着换上轻薄的亵衣。
正要掀被睡觉,帘外忽然报:“陛下来了。”
张嫣顿时清醒,正要扯衣披在身上,天启已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一双眼睛只寻觅片刻,就望住了她,直勾勾地盯着。宫女跪下行礼。张嫣从容扯过氅衣,披在身上,起身过去行礼。
天启移开目光看着地上,清了清嗓子,道:“都下去吧。”
宫女齐声答应,一个接一个地出去了。
张嫣强忍住睡意,抬眼看着他,道:“这么晚了,陛下怎么来了?”
“嗯,嫣儿。”天启朝她走了一步,依旧看着地上,“我最近头疼,睡不着。”
“看医生了吗?”张嫣问。
天启干脆抬头直视着她,眼神可怜巴巴的,“医生也治不了这个。我只有跟你睡在一起,才能睡得着。”
张嫣呆呆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碰上这种流氓,她还能说什么?他毕竟是皇帝。
“那好吧,再添一床被子。”一会儿后,她开了口。
天启喜道:“好啊好啊。”
宫女进来添被子,服侍他更衣。穿好后,天启到床前,掀开他的被筒。张嫣已躺在她的被筒里了,双目阖着,也不知睡没睡着。
他看了她一会儿,躺了上去。宫女放下帐子,吹了灯,出去了。夜晚静静的,他觉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唉,这张床,我有一年没躺了。”天启头枕双臂看着帐顶,轻叹。语气有些哀怨。
张嫣翻身背对着他,没来由地勾起唇角笑了笑。
这轻微的声音惊动了天启,他翘起身,对着张嫣背影轻唤:“皇后?”
没人吭声。
“皇后?”他又唤。还是没人吭声。
他轻轻叹了声气,翻身背对张嫣,闭上眼睛。
张嫣是一沾床就睡的人,今天却了无困意,睁着眼睛对着黑暗许久,才迷糊睡去。不过她一睡着就睡死了,闪电轰雷都吵不醒。往常也是如此,天启深知她这个习惯。
夜里,她做梦,梦见一只白猫扑到她怀里蹭来蹭去。那软软的温暖的感觉是如此真实,以至于她早晨醒来时,每一寸肌肤都能回忆起那种温存。
她狐疑地看向天启,他正在自己被窝里熟睡。
用早膳时,他仍待在这里不走,自在地坐在她旁边喝粥。张嫣暗暗察看,见他神采飞扬、气色绝佳,唇角一翘一翘的,好像随时都要唱歌。
这一点都不像是昨天晚上吃瘪了啊。张嫣纤细的五指捏紧,不动声色地问:“陛下昨儿晚上睡得好吗?”
“当然啦!”天启咬着勺子仰脖喝下一口粥,快快活活地说,“一觉睡到天亮!”
晚饭他也来吃。自打今年开始,张嫣就不再过问前朝之事。她当然也没兴趣听天启讲做木工的诀窍、荡秋千的技巧以及吹笛子的乐趣,于是默默无言。天启便一个人呱啦呱啦,跟她讲犒赏辽东将士、免税补贴受灾的江淮一带、治理河道等彰显“你相公绝不是一个昏君”的好事,犹如孔雀开屏。
吃完饭,他伸了个懒腰,叫道:“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