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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门口站住,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个发自内心的幸福笑容,一手扶额,似乎有许多话想对她说,但最终只吐出一句低叹:“唉,皇后!”
她直起身后,他虚飘飘地走进暖阁,帘子没放下,她看见他倒头就睡。
她有点庆幸,皇帝没在她这儿处理公务。
午睡起来后,他喊小内侍到外面一起堆雪人,在雪人上安两个又黑又大的琉璃珠当眼睛。又跟犯了疯病一样,自己一个看着雪人拍手直笑。这场景恰好被李清和看到,他担忧地对张嫣说:“皇后娘娘还是劝着陛下点,外面天寒地冻,着凉了又得躺十天半个月。”
“他是玩起来不要命的人,拦都拦不住。”
嘴上这样说,张嫣还是在第三天的下午走到东暖阁。那时距过年还有四天。她忙得不得了,可是天启连着两天雷打不动地在这个时候敲敲打打。他定是又做起了木工。
现在她快走到帘子口,能听到里面有斧劈木材的声音。
宫女轻声秉道:“陛下,皇后娘娘来了。”
天启的声音里能听出他很喜悦:“哦,叫她进来。”
帘子掀开,张嫣进去,见他裸着上身,满头大汗,捣腾一根木头。葛九思在旁边搭手。地上躺着图纸、木头、锯子等乱七八糟的东西。
天启看她一眼,低头钉钉子,热情地招呼:“你来了啊,皇后。”
葛九思起身向皇后行礼,而后走了出去。
张嫣无处下脚,索性站在门口,道:“陛下不是说最近不舒服吗?怎么又做这劳神费力的事儿?”
“唉,我睡不着,还不如做点什么。”他抱过身后的一个成品,向张嫣招手,“来,你来看看这个。”
张嫣只好走过去。那是个椅子,底下装得有滑轮,能推着走来走去。前面有挡板,能收起也能放下来。
“挡板放下来,他可以趴在这上面吃饭,这后面的座也能收起来,不想让他坐了,就让他坐着。”天启一边给她演示,一边说。
挡板和座之间的缝隙很小,大人是坐不下的。张嫣心念一动,讶道:“这是给小孩子坐的?”
“是啊,”天启亮晶晶的眼睛笑看着她,“给我儿子做的。”
“哦。”张嫣的热情一下子降下来,明明知道,却还是忍不住轻声问,“给容妃做的?”
“容妃的等她生下来再做。”天启漫不经心地说。
张嫣轻轻一笑,笑他的莫名其妙,“难不成陛下还有儿子?”
天启闻言瞟了她一眼,笃定地说:“总会有的。”
连着两次被他撞见扎针离开的医女,张嫣什么也没说,他像是忍不住了,问道:“皇后,你病了吗?”
张嫣轻描淡写:“头有些疼。”
“哦。”他眼里的失落一闪而过,关切地说,“那得多休息。”
有时候她忍不住想,何必呢?何必吝啬对他的笑容?这样僵持着她也很辛苦。但是亲人死亡的阴霾仍在她心里挥之不散,舅父舅母肝肠寸断的哭声仍回荡在她耳边。理智回来,她慢慢地相信不是他做的,但他岂能脱掉责任?跟他重修于好,她于心不安。
年前即是如此。年后他更加忙了,很晚才回来。她忍不住找来王体乾问,才知道边疆出了大事!
大年刚过,努尔哈赤就来抢粮了,带着全部家当——四大贝勒和数万大军。渡过辽河后,望风披靡,一路所向无敌。确实没有敌人,因为高第将关外所有百姓和士兵撤回关内,弃粮弃城。
北京得到情报要晚几日,直到一月二十二日,天启还不知道鞑子已全面进攻的消息。他推测鞑子的目的是抢夺右屯的粮草,因此发特谕告诫高第等要加强防守。不过高第此时已经“望风而逃”了,偌大的辽西,只有袁崇焕固守着宁远。撤退意味着数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袁崇焕岂肯俯首?高第派人来劝时,他大义凛然地说:“我的官职是宁前道,当与此地共存亡,绝不能撤离!”
二十三日,努尔哈赤率军抵达宁远城下。大概他看过《三国演义》,追求战争的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因此一上来就劝降。
这明摆着的事儿,他是努尔哈赤,二十五岁以十三副盔甲起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跟随过李成梁,打败过杨镐,吓走了王化贞。唯一让他忌惮的熊廷弼,已被窝里斗搞死了。如今他率领六万军人,迎战这座仅有两万守军的孤城,以及守城的无名小卒。胜负已不言而喻。他以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地等待着迎降。
出乎意料,里面的小子还挺硬气,说:“这都是你抛弃的地方,我既已恢复,就有责任死守,岂有投降之理?”
然后是讥讽:“你说出兵二十万,是虚夸之数。我已知道你的兵力只有十三万,我岂能以此数嫌少呢!”
说不拢,那就打吧。
二十四日,后金士兵向宁远发动总攻。袁崇焕安坐城楼,与朝鲜使者韩瑗谈古论今。兵民皆偃旗息鼓,宁远城内鸦雀无声,好像一座空城。不过城头上,整齐地排列着十一门“红夷大炮”。
敌人逼近,一炮炸响,声动天地,吓坏了朝鲜使者,他抱头缩起,却见袁崇焕微微一笑:“贼至矣!”
这就是他的守城方略:坚壁清野:烧毁城外一切房屋、草料,将所有居民迁入城内,不给努尔哈赤留下一滴水,一粒米。
红夷大炮,指哪打哪。
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信念。战前,他派人向龟缩在山海关不出的高第传话:如发现任何自宁远逃回的士兵或将领,格杀勿论!
前方的战报并不能及时传回京城,朝廷尚不知宁远被围。天启带病指挥,焦虑不安,日夜不能合眼。大明朝的官员平日说起鞑子,无不以“蛮夷”称呼,语气轻贱。真临大敌时,一个个却吓得面无人色。今早,他说山海关情况紧急,命阁臣召集百官商议方略。一帮读书人,商量半天,也没想出什么来。
现在一想起,他就忍不住大骂:“都是废物!腐儒!”气火攻心,一时咳嗽不停。张嫣一面轻拍他背,一面端水喂他喝。
这是二十五日的晚上。战争打响后,天启忧急交加,病情加重,这几日张嫣都在他病床前伺候。司礼监奏事,也都是到坤宁宫东暖阁里。张嫣心里焦急,早就不计较这些了。
喝完水后,她扶天启躺下。他睁着眼睛看着帐顶,以虚弱的声音说:“我睡不着,一闭上眼睛,耳边就好像听到宁远的炮声。”
张嫣看着这个扛着整个帝国重担的年轻人,柔声道:“会守住的。”
天启眨了眨泪光盈盈的眼睛,没有说话。
张嫣把被子给他朝上拉了拉,掖好,等他闭上眼睛,才轻轻地走开。
手却突然被人拉住。
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他的手,纤瘦却有力。虽然很久没握过,温暖的感觉依旧不变。
“陪我吧,嫣儿。”他低低地乞求。
☆、同眠
张嫣缓缓转身看着他。他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倦怠安恬。像个没有攻击力的孩子,什么也不向她施加,安静地等待着她的垂怜。
“只要躺在我身边就好。”他不再伪装,不再隐藏,脸上流露出浓浓的依恋。
张嫣慢慢坐下,将手搭在他额头上,轻轻道:“那好吧。”
天启露出久违的孩子气的笑容。
“我换了衣服再过来。”张嫣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天启点点头。
她出了暖阁,凝望着深蓝色的夜空,仿佛也能听到炮声在响。她换了中单,披上斗篷才过来。怕身上沾了冷气。
天启已在迷糊,等她钻进被窝时,熟悉的香味还是唤起了他的习惯。他钻到她怀里,咕哝道:“皇后,抱着我。”
张嫣便将他搂在怀里,垂目看着他乌黑的脑袋,问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头疼。”天启虚弱地说。
张嫣用大拇指轻柔地按摩着他太阳穴。天启在这宁谧的有节奏的慰藉中得到平息,慢慢地睡着了。
他这一夜睡得香甜,第二天精神好了许多,肯吃饭了。张嫣喂他喝粥,他喝着,眼睛离不开手中奏折。张嫣细观察他,见他乌溜溜的眼睛终于又灵活地转动起来了。
战报是今天一大早送来的,说努贼已逼近首山。首山离宁远很近了。
“宁远危急啊。”可怜的皇帝,他还不知宁远已血战一天一夜,下令道,“拟旨,宁远逼近山海关,务要极力扞御。如有疏虞,三尺具在!”
他很重视宁远城的阻击作用,然而满朝大臣都认为,宁远根本不可能阻挡后金的前进势头。宁远势必被攻破,后金早晚逼近山海关。因此,全体大臣建议皇帝下令,将宁远城内的西洋大炮撤到山海关。
在这种举朝惶惶的情况下,年轻的皇帝却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冷静和睿智。他断然拒绝了撤掉宁远大炮的建议,说:“大炮如撤,人心必摇!”
远在辽东的袁崇焕应该会感激这位最高统帅的。他找到了知音。没有人相信宁远守得住。战无不胜的努尔哈赤不相信,一手经营起关宁防线的孙承宗也不相信。更不要说那些人云亦云之辈。
不过,他得到了皇帝的支持,这唯一的信任,就顶得上所有。
二十五日,宁远被围第二天。四大贝勒分率兵力攻打四个城门。赵率教、满桂、祖大寿纷纷表示,他们快顶不住了。虽然后金士兵被大炮轰击了一批又一批,尸体堆积如山,但拼死的劲头依然了得。有少数战车冲到了城下的炮火死角,突击队员开始猛凿城墙。时间不长,就有三四处地方被凿通,情势危急。
袁崇焕稳如泰山,命人将官库中仅有的一万两银子全部搬上城,凡击倒一敌,当场即赏银一锭。不仅如此,袁大人还亲自挑土堵塞缺口,一不小心中箭受伤,就撕下战袍一角裹上再干。主将如此,士卒哪里不肯用命。
不知谁出的缺德主意,明军将被褥里裹上火药,从城头扔下。后金士兵一看有便宜好货,纷纷上去抢夺。明军抓住时机射下火箭,下面的被褥立刻腾起一片火海,烧死士兵无数。
很快,更缺德的出现了。明军拉出几条长绳索,用火烧红,甩到城下用来攻击爬墙的后金士兵。
后金死伤无数,但是依然奋勇抵抗,因为他们的主帅已羞愤至极,下令:“夜攻!”
夜站不是后金的优势,不过现在退缩,草原大汉努尔哈赤的面子该往哪里搁!就是死到只剩最后一个兵,他也誓将此城拿下来。
袁崇焕知道,如果努尔哈赤坚持,城池被攻破是早晚的事,到时候等待他和他护下的百姓的,是惨无人道的屠杀。开战至今,虽然皇帝已多次下令,救援宁远!可还是没有一兵一卒到来。
他仍然决定坚持到底。
改变命运的一天到来了,不知道是谁发射了一炮,击中了坐在黄帐子的人,后金士兵开始如潮水般嚎哭退去。
一个时辰后,鞑子撤军。经过觉华岛,为了泄愤,手持尖刀的后金士兵踏着结了冰的河面冲上岛,逢人就砍,屠戮几千明军和上万名无辜的百姓。他们要向世人证明,伟大的努尔哈赤绝不是无能的,他还可以杀害手无寸铁的百姓。
二十九日,京师,大内。
早朝时间,天启坐在金銮殿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底下站得跟木头一样的文武大臣。年轻的皇帝不喜欢这种场合,一举一动都要合乎规范,一言一行必须庄重老成。文震孟曾说他像个傀儡,此话狂悖无礼,不过仔细一想,他说的真是对极了。跟戏台上一板一眼的傀儡没什么差别。
大殿里暗暗流动着焦躁不安的气氛。前方三天未传来战报了。
“万岁!”魏忠贤高举奏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