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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和直言不讳:“她时日不多了,能熬到明年春天就不错了。”
张嫣虽已有准备,此刻听了,心里还是咯噔一声。她默默无言地看着地面,脸色难掩悲伤。李清和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张嫣恳求似的开口:“这段日子,请你多关照她,不要让她走得痛苦。”
“臣定当竭力,不辜负娘娘所托。”李清和轻轻说。
张嫣微微点了一下头,朝正殿里缓缓走去,没有再开口的意思。
“娘娘。”李清和略显激动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臣已找到法子,根治娘娘的病。”
张嫣站住脚,转身看着他,脸上浮起一个淡淡的笑,“真的?”
她真的是不在乎了,李清和慨叹。“是真的。娘娘忘了当日您说过的话吗?再见到我时,事儿也就成了。”
他装作没有察觉,刻意以轻松的口吻说。
张嫣礼貌性地问道:“怎么找到的?”
李清和便将他走访了哪些地方,见到了哪些相同状况的女子,以及在她们身上做了什么实验等等娓娓道来。张嫣微笑听着,赞叹:“你真了不起。”
“只要用心,其他人也能做到。”李清和面不改色地自谦,心中却波涛骇浪地掀起激动。
他留下了药方,并说还要针灸。针灸由他来做不方便,他会把法子教给司药房的医女。张嫣真的是感激不尽,不为她自己,为了他的心血。
“你想要什么?”张嫣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知道你不希求名利,不过为了表示我的感谢,我总得给你点什么,请勿推辞。”
李清和肃然道:“我只有一个请求。”
“什么?”张嫣笑问。
“请娘娘按时服药,按时接受针灸。”他洞察人心的眼睛看着她,诚恳地说。
张嫣微愣,旋即点头笑道:“这当然。”
他走后,她吩咐宫女把药方收起来,锁在柜子里。
吴敏仪听说后,拖着病躯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嘱咐宫女拿方子到司药房抓药,熬了后掺在皇后平常喝的补药里。
翠浮吃了李清和开的药,不上五天小腹即平坦下去。她最后一丝希望也随之破灭。这件神奇的事传遍宫里,沦为笑柄。客氏听说后,恍然大悟,咬牙切齿对魏忠贤说:“这下可以确定她是皇后的奸细了。”
魏忠贤不解:“怎么说?”
客氏道:“翠浮怀孕的事,是从坤宁宫里传出来的。皇后也亲口承认是她先确认的。现在想来,这两人分明知道是假怀孕,故意蒙骗皇爷和我们的。一来翠浮可以封妃;二来,由于翠浮怀孕,我们更会视她为珍宝,她想借机调查当年的事也就更方便了。前一阵子,她不还以腰痛为引,诱你把人叫出来吗?”
魏忠贤心有余悸:“幸亏夫人谨慎,多留了个心眼,没把人立即交出去,不然前功尽弃。”
客氏不满地看着他:“人就不该留!”
魏忠贤赔笑道:“不好吧,那张菊英吃药前,咱亲口答应的。你忘了她的诅咒啦?佛祖在上,我可不敢,不然死了可是要下地狱的。”
客氏不屑地哼一声,“这些鬼神之说,我是不信,这一辈子过好就不容易了,谁还顾得上来生?”
魏忠贤好言好语:“就当是为子孙积德。”
客氏听了这话才作罢,问:“那孩子现在在哪?”
魏忠贤道:“田尔耕老母不是常年腰痛吗?就把那孩子要走了。不知现在还在不在他府中?回头我问问。夫人放心,他现在已更名改姓,没有人知道他的存在。”
客氏点了点头,缓缓道:“不过翠浮,是不能再留了。”
初雪放晴后的一个上午,翠浮从病床上下来,梳妆打扮一番,艳光四射地走到乾清宫里。宫女内侍本要笑她的,一看这样,都气馁了。天启正站在御案后看折子,抬头看见她,也惊了一惊。
翠浮上前福了一福:“陛下万岁。”
天启疑惑不解地看着她:“有事吗?”
翠浮便跪下,不高不低的声音清晰地说道:“请陛下除了我的封号。我的行李已收拾好,现在就可以搬出永和宫。”
天启淡淡道:“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何必费此一举。”
“一是因为我没完成和陛下的约定。二是现在宫里传言纷纷,说皇后为了帮我谋得妃位,蒙骗陛下。为了皇后清誉,还请陛下废了我的”裕妃“封号。”
翠浮不卑不亢,言辞朗朗,深得张嫣真传。
“你们不愧是主仆,”天启笑了笑,温和地说,“好吧,依你所请。”
“谢陛下。”翠浮再拜起身。
天启又道:“永和宫你也不用搬,左右也没有其他人住。”
“谢陛下。”翠浮又福了福,抬起头来时,天启已低下头看折子去了,神情跟她说这番话前没什么两样。
翠浮以前看皇帝,总觉得他身上有一层光环。那光环让她不敢看他,羞涩心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那层光环消失了。他之于她,已经变成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她迈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乾清宫,心情坦坦然。
☆、死亡
翠浮本想到坤宁宫里跟皇后说这个事儿,想一想还是直接回了永和宫。虽然魏忠贤已经怀疑她,但是最好不要公然挑衅他,于她没有好处不说,还有可能牵连皇后。
她坐在梳妆镜前卸妆,没有人过来服侍。碧桃立在门边冷笑:“那日皇后娘娘为何要来抱你?你们不是已经形同水火了吗?”
翠浮歪头卸下耳环,淡淡道:“有一件事我一直隐瞒着你们。当日皇上宠幸我时,曾对我说,如果我生下皇子,就抱给皇后娘娘养。这件事皇后也知道,所以我怀孕期间她一直关心在意。她抱我不是关心我,是关心孩子。”
碧桃愣了一会儿,尖声道:“不要说谎!”
翠浮嗤笑一声,脸上现出极度嘲讽的神色,“不然皇上为何要宠幸我?现在又为何爽快地答应废了我的宫妃封号?”
“那是因为你以假怀孕欺骗他!”
翠浮哈哈笑了一声,站起身来朝碧桃走去。碧桃退无可退,紧贴在墙上,直着脖子死死盯住她。
翠浮伸手撑在墙上,堵住碧桃去路,笑道:“那皇上为何不杀了我以泄愤?为何不主动废了我的名号还等着我去找他?
“碧桃,你的脑子长哪去了?”她眯起眼睛,狠狠挖苦一句,又剜了碧桃一眼,才闲适地步出暖阁。
碧桃恼羞成怒,在她身后大叫:“你不要狡辩,魏公公不会放过你的!”
翠浮转身看着她,鄙夷又不屑地说:“兔死狗烹,过河拆桥,说的就是你们。既然早已怀疑我,何必惺惺作态?当然了,你们已经有了新宠,也用不着我了。”
她再次走近碧桃,低低道:“你替我奉劝魏公公一句,他再怎么折腾也击垮不了皇后,因为皇后的背后,有皇上做靠山。让他醒一醒。”
碧桃挑眉:“你这是在替皇后说话?”
翠浮心如死灰,惨然笑道:“不过是临死之前,对他的忠告。”
碧桃悚然一惊,紧紧闭上嘴巴。
两天过后,即是冬至,帝后照例到南郊祭天。宫女内侍换上吉服,各宫殿里都挂上司礼监印刷的《九九消寒食图》。宫里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这是个有着微风的阴天,承乾宫里空寂无人,梅月华走后,俨然一座冷宫。站在楼顶,更觉苍凉。上百只白鸽子懒洋洋地栖息在楼顶,站在它们中间,徽媞觉得自己像大将军一样威风。她环视一圈这群懒鸽子,微笑着举起口哨,放在嘴边用力吹响。初始,鸽子只动了动。一声接一声嘹亮的口哨响起时,鸽子全都振奋起来,扑棱着翅膀飞向天空。
“飞吧,飞吧。”徽媞羡慕地看着它们。
等她低下头时,忽见旁边的永和宫里,几个宫女鬼鬼祟祟地在锁大门。锁好后,头对头凑到一起说着什么,接着匆匆跑进殿里。
冬至这一天,各宫的娘娘、公主都爱串门,送吃的、聊聊天什么的,为何锁门?徽媞狐疑地瞅着死寂的院子,心头涌上不安。
她慌忙下了扶梯,跑到永和宫门口,叩门喊道:“开门,我是八公主!”
昏暗的暖阁里,女人惊恐的挣扎声和用力时喉咙间的嘶吼声混杂在一起。翠浮奋力扒拉着勒紧脖子的绳子,脸色因呼吸不畅发青发紫。两个宫女死死按住她的脚腕不让她再乱动,另外两个抓住她的手拉开,不给她一丝一毫挣扎的机会。碧桃已将绳子打成死结,趁翠浮睡觉时套入她脖子。此刻她像拉拽筋疲力尽的耕牛,拉住绳子另一端用力向前拖拽,龇牙咧嘴,额头冒汗。翠浮像是被钉在地上,动弹不得,只待人五马分尸。空洞的眼睛睁大,盯着房顶,两边横流出泪水。
她还没来得及跟皇后道别呢。
“开门啊!”
外面传来暴怒的喊声,碧桃更加焦急,使出吃奶的劲儿向前猛一拖拽,地上的人彻底不动了。
她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同时急慌慌地说:“快!把人吊起来!”
人吊好,脚下放好凳子,碧桃轻轻踢翻。准备工作做完,碧桃阴厉的眼神扫过四个宫女,冷静道:“该怎么做?都知道吧。”
四个宫女瑟瑟点头。
徽媞喊了一会儿,还不见人来开门,心中更觉蹊跷。就在她准备踹门的时刻,门从里面开了,露出碧桃诚惶诚恐的脸,手里拿着抹布。
“你们聋了吗?”
徽媞冷冷喝问完,推开门踏进院子,狐疑地瞅着四周。几个宫女来来往往,手里端着汤碗。
碧桃谦卑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失礼了,公主。奴婢正在厢房打扫,一时没听见。公主勿怪。”
徽媞哼一声,大步朝正殿里走去,碧桃紧紧跟上。
“大白天的为何锁门?”
“是娘娘吩咐锁的。”碧桃接的很快,声音稳稳当当。
徽媞在正殿门前站住,诧异地看着面前严丝合缝的大门。
“这门为何也在关着?裕妃娘娘呢?”
碧桃不疾不徐道:“是娘娘吩咐让关的,她让奴婢们出去,说想一个人静一会儿。最近她心情不好,经常让奴婢们闭门不见客。”
徽媞轻轻对里面说:“翠浮,我是八公主,我来看你了。”
立面没有声音。
徽媞心中的不安更强烈了。
“我可以进去吗?”她说着,轻轻推开了门,屋里没有一丝活人气。
碧桃比她更快地走到暖阁旁,掀起帘子,“请。”
她看着徽媞进去,然后,如她所料,一声颤抖的惊呼响起。
事情很快传遍宫里,张嫣祭天回来,连衣服都来不及换,踉踉跄跄奔到永和宫里。
翠浮已被放到温暖的被窝,不过浑身冰冷。天启站在床前,默默看着她。魏忠贤躬身立在他身后,眼睛瞅着地面。碧桃几个大气也不敢出。
珠帘被人急促地拨开,发出噼里啪啦的碰撞声。众人扭头看去,皇后惨白着一张脸缓缓走了进来,黑琉璃眼珠盯着床上的翠浮。
她准备接她回坤宁宫呢,她就这么死了。
张嫣深吸一口气,朝床前走去。脚像踩在棉花上,软绵绵的。她走到床前,低头仔细看着那张青灰的脸。这是她的翠浮,没错。生于万历三十六年,今年才十八岁。无父无母,一生孤苦无依。视她为天,可她却不能为她撑起一片天,保护她。
她坐到床上,摩挲着翠浮冰冷的脸颊,喃喃道:“何必要跟我进宫呢?”
天启转身看着碧桃,“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碧桃跪下泣道:“奴婢也不清楚。娘娘最近一直郁郁寡欢,经常独坐自语。今儿早上气起来她就不太高兴,叫奴婢们都出去。八公主来看她,奴婢们才发现,原来娘娘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