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懿安皇后-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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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嫣冲她微微一笑,不待天启有所反应,一行人抱起孩子匆匆离开。由检瞧了一眼皇兄脸色,已是阴沉得不能再阴沉了,趁乱站起身,溜之大吉。

连寿星都走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

天启狠狠把戏服摔在地上,怒吼道:“滚!都给我滚!”

众人吓得面色大变,纷纷作鸟兽状散去,只剩下戏班子和魏忠贤在。天启头疼欲裂,一屁股坐到戏台上,垂头抚额。

柳湘看着他的背影,心头陡然生出怜惜来,不顾魏忠贤摇头,主动走到他身边,蹲下身,伸手覆上他膝盖,轻声道:“陛下,您不要生气,若您不嫌弃,奴婢陪您玩吧,随您想唱什么都行。”

天启头都不抬,冷冷道:“走开!”

柳湘手一颤,眼眶当即红了,却一动不动,只把手从他膝头缓缓移开了。

天启反倒一愣,抬头看她。

柳湘鼓起勇气与他对视,眼睛里闪动着晶莹。

天启哈哈一笑,一下子跳起来,也把她拉起来,往内殿里走,笑道:“柳娘子,你果然与众不同,来,陪朕喝酒!”

魏忠贤紧张的脸色立马舒解开,大笑着吩咐内侍:“快上酒!上万岁最喜欢喝的秋露白!”

天启又叫来高永寿、葛九思等几个亲近内侍,众人勾肩搭背,围成一桌,嘻嘻哈哈,放声大笑,又是投壶,又是掷骰子,你吵我嚷,喝得酩酊大醉。

柳湘被他们冷落在一旁,只得静静看着,略略饮了几杯酒。魏忠贤一直冲她使眼色,她视而不见。有什么办法,皇帝不主动,难道还让她用强不成?

她冲魏忠贤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酒要喝,手却突然被人紧紧抓住,抬眼一瞧,却是皇帝,她心砰砰跳了起来。

天启已然喝得醉醺醺了,眼睛半眯着,拉着她一直不停地说话,“仙子”“仙子”地直叫,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嘴里呜呜哝哝地说着:“你知不知道?我常常梦见你,很早很早以前,我看不清你长什么样,可是我见了你就知道是你……”

他突然伸手摸住她的脸,轻柔地,含着无限怜惜,柳湘全身发毛,一动也不敢动。他看着她,双眼迷蒙,声音里全是迷恋,“像观音菩萨一样,会发光……”

他使力一拽,柳湘整个扑在他怀里,凳子歪倒在地,杯盘也因她的擦身而过被扫到地上,哐当碎裂。其他人被这声音惊动,纷纷退了出去。

柳湘还没来得及反应,皇帝带着酒气的湿热嘴唇便袭了过来。像是被人抽走了空气,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灵魂飘回来后,她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生涩却热烈地回应他。

天启却猛然推开她,踉跄起身,在屋子里横冲直撞,口中喃喃道:“她不是我的嫣儿,她不是,我要找我的嫣儿……”

魏忠贤听到变故,忙忙推门进来,抓住他道:“万岁,您怎么啦?这么晚了,您要去哪儿啊?”

天启泪水直流,咕哝不清地哭喊:“我要找嫣儿,我要找嫣儿……”

魏忠贤把他往回拉,指着柳湘道:“这不就是您的嫣儿吗?”

“她不是!她不是!”天启拍打着他,“嫣儿她已经不要我了,她不要我了……”他慢慢地安静下来,顺着魏忠贤身躯滑坐在地上,抱膝抽泣。

魏忠贤被他触动柔肠,揉了揉眼睛,叹道:“唉,我的万岁爷!”

他无奈地冲柳湘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出去。柳湘顺从地离开,却一直回眸看着天启,直到走到门边,才把头扭回去,出了殿门。

魏忠贤叫内侍进来,把天启抱到床上,服侍他脱衣服脱鞋。皇帝渐渐不哭泣,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下了朝,他慢慢踱步到永和宫,翠浮见他来,又惊又喜。自她搬进这永和宫,皇帝一次都没来过,往日都是差人来看她,送吃的玩的用的。今天是刮哪的风?

皇帝好像迫不及待似的,一进到暖阁,就肃然开口:“翠浮,我有话问你。”

翠浮暗惊,面上温婉笑道:“什么话?陛下且坐。”

天启坐下后,反倒犹豫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你们家那个表哥……”

翠浮脸色微变。

天启敏感地察觉到她的神色变化,心下一沉。

翠浮旋即恢复如常,目光瞟过一旁垂头侍立的宫女碧桃,又转回到皇帝脸上。她可没忘记,碧桃是魏忠贤派来的人。

皇帝咳嗽一声:“你们都出去吧。”

宫女齐声答“是”,躬身退了出去。

翠浮在他对面坐下,笑道:“陛下怎么忽然提起表少爷?”

天启道:“他好像是在你们家长大的?”

翠浮笑着点点头。

天启酸酸道:“那你们从小就在一处玩?她和他青梅竹马?她待他是不是和别人不一样?”

想起上次在太康伯府门口两人见面的场面,他心中真是又酸又愤。

翠浮正色道:“陛下,姑妈家是我们家唯一的亲戚,表少爷也是唯一的哥哥。他对比他小的弟弟妹妹都很照顾,就连我一个下人,他都时常关怀。皇后娘娘现在不爱玩,小时候也一样,这些我都跟您讲过的。她总是待在屋里看书,年纪渐大,就与表少爷生分了,知道男女有别,当避嫌。”

天启心里稍稍安慰一些,他想,也许张嫣只是很久没见到家人,上次见了池漪才那么亲热。但是一想起池漪,那个仪表不俗的少年,他心里总觉得硌得慌。

那池漪又和李清和不一样,李清和出现的时候,他和张嫣感情不稳,所以他害怕。可是池漪,他们共同拥有很多他不知道的过去。张嫣虽是冷性人,池漪却是个张扬的热烈的少年。当年张嫣初进宫,一直对他不冷不热,是不是也因为这个表哥?

他越想越头疼,禁不住闭上眼睛,拿手揉着额角。

“有没有人为两人说亲?”他低低问。

翠浮咬了咬嘴唇,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天启睁开眼睛,看向她,“有没有?”

翠浮看这架势,再不回答,皇帝恐怕要吼她了,忙道:“有的。”

天启长出一口气,冷冷瞧着她,“为什么这位表哥的事,你从来没跟我提过?”

翠浮看他越来越误会,心中着实慌了,起身到他面前跪下,郑重起誓道:“陛下,我方才所说,现在所说,还有等会儿要说的,绝无一言虚假。若有,天打雷劈!”

天启淡淡道:“你说。”

翠浮道:“确实曾有人提亲,姑妈亦有此打算。不过刚商议过此事,表少爷就一病不起,家里人四处求医问药,都说没法治了,表少爷的病丝毫没有起色,眼看就要去了。直到有一天门口来了个和尚,告诉国丈说,你女儿大贵之身,寻常人无福无缘娶得,若要治好甥儿的病,从此不再做此想即可。国丈依言行之,表少爷的病果然好了。”

天启道:“当真?”

翠浮庄重道:“妾身已说了,若有一言虚假,甘遭天打雷劈。”

天启笑道:“这么说,只是你家表少爷单相思?”

翠浮道:“表少爷的心思我一个下人怎么猜得透,也许他只是把皇后娘娘当妹妹呢。”

天启道:“怎么可能?她那么美,哪个男人见了不动心?”

翠浮见他神色已舒解,便知他解了心结,笑道:“娘娘虽然美,可是性情严正,其他人都被她吓跑了,对她是尊敬居多,只有陛下敢作敢为,暖化了她。说实话,能让她哭让她笑的也只有陛下一人。她心里也是只装着陛下的。”

天启从这几句话中得到了莫大的满足、骄傲和喜悦,此前抑郁苦闷一扫而空,心情舒展得简直想拥抱整个世界了。

他脸上现出笑容,转瞬又收起,严肃道:“今天的事,不要告诉皇后。”

翠浮乖巧点头。

天启这才冲她伸出手,满面笑容道:“乖孩子,快起来!”

翠浮温顺地搭上他的手。天启拉她坐在炕上,俯身把脑袋贴在她肚子上,微笑倾听,时不时地拿手轻轻戳着。

翠浮怜爱地看着他,心头暗松一口气。

☆、指鹿为马(一)

吃过早饭,张嫣拿了一本书,在庭院里来回踱步闲看。高永寿打着呵欠进了宫门,瞧见她,忙过来行礼。

张嫣见他一脸倦容,道:“你这是宿醉刚醒?”

高永寿又打了一个呵欠,无精打采道:“是啊,皇上非拉着我们喝酒。他自己发疯,还让我们跟他一起。”

张嫣沉默片刻,问道:“昨天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高永寿便一五一十地跟她讲了,当然,略过所有跟柳湘有关的,末了叹道:“皇上好可怜啊,一直哭着说找你。”

张嫣转身坐在秋千上,有好长一阵都不说话。

高永寿探头道:“娘娘,您看的什么书啊?”

没人回他。

他转眼一瞧,皇后神情发怔,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皇后娘娘。”他小声唤道。

张嫣回过神来,道:“你方才说什么?”

“我问您在看什么书?”

“哦。”张嫣道,“《赵高传》。”

“这个赵高很有名吗?怎么还有人为他作传?”

“他是历史上有名的大坏蛋。”

高永寿惊诧道:“坏蛋还有人写他?”

张嫣道:“有些人流芳百世,有些人遗臭万年。把这样的人写下来,是为了警醒后人。”

“他都做了什么坏事啊?”

“他残害忠良,窃取大权,听说过指鹿为马吗?”

高永寿模模糊糊知道她在说什么,怯怯地摇摇头。

张嫣道:“赵高为了试探朝臣对他是否忠心,有一天命人牵了一头鹿献给皇帝胡亥,却说是马。朝臣中有的谄媚与他,跟着说是马,那些看不惯他的正直大臣直言是鹿。后来,他就找机会将这些大臣全都杀掉了。”

高永寿“哇”了一声,大叫道:“这个赵高可真坏,那不是跟魏公公一样,看不惯他的全都被他干掉了!”

张嫣黯然道:“连你都知道,他却一点都不警醒。”

高永寿灵机一动,道:“娘娘,您这样干巴巴地说他肯定听不进去啊。皇上不是爱看戏吗?要是把这故事演给他看,说不定他就顿悟啦!”

张嫣一愣,心里慢慢地琢磨起来,天启心宽,对善恶是非区分得不是那么明显,心肠软起来很软,是个容易被身边人左右的人,让他幡然醒悟也不是没有可能。即便他一时不愿意改变,这也是一次让他听进劝言的机会。

她笑道:“这个主意挺好,你即刻去张罗一下。”

高永寿兴冲冲地转身就跑。

张嫣想起一事,忙叫住他:“剧本挺重要的,你准备找谁写?”

高永寿立即想到一个最合适的人,他在内书堂的老师,杨涟和左光斗的同年,翰林院的周顺昌。这周顺昌也算是东林党人,不过没像杨左一样直接与阉党冲突。

周顺昌日益觉得朝政昏暗,正打算辞官归隐,突然高永寿找来请求让他写剧本,不由大怒:“读书人应该以天下为己任,为师生平思考国家前途,都嫌时间不够,写剧本又不是什么正经的事情,这个我做不来!”

高永寿忙道:“可是这个是写给皇上看的。”

周顺昌又怒又叹:“当今皇上一心贪玩,我们为人臣子的,不劝着就算了,还写戏鼓励他去玩,这不是纵容他,让他往疯了玩吗?”

高永寿暗叹,这人活得也太正经了,都不能轻松一下吗?他听说周顺昌年轻时看戏,看着看着忽然冲到台上将演员暴打一顿,然后扬长而去。众人不解其因,问他,他说那人演的是秦桧。

活得这么认真,累不累啊?

他拉住周顺昌道:“老师啊,这出戏是指鹿为马,咱们东林党不是痛恨魏忠贤吗?这出戏就是影射魏忠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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