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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住在沙漠中,并不代表言伤所食用的便是沙漠中出产的食物和单调的用以吊命的仙人掌。
破旧低矮的屋子后,是一片并不算小的黄土地。或许是屋子挡住了风沙不能将黄土地掩埋,言伤在黄土地上开辟了菜地,种植了各式蔬菜。菜地的一角甚至还生长着言伤故意留下的一棵野麦子,野麦子已经抽穗,尖尖的麦芒看起来便觉得十分扎手。
“于公子,我要去屋后一趟。”
只穿着亵衣半躺在床上假寐的男子睫毛一抖,缓缓张开眼睛,眸光里带着几分茫然的看着她:“去,屋后,做什么?”
“你的伤口需要蔬菜才能好得更快,我去为你摘一些蔬菜。”
“……我可以,不吃,你,别去。”说着竟是伸出一双纤长的手,紧紧抓住了言伤的衣襟。
言伤顿了顿,微微弯下。身子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十分轻柔:“你不吃我也要吃啊。我不会有事,菜地就在屋后,沙炮子不会到这里来。”
在听到“沙炮子”三个字时,于时赋的身躯抖了一抖,半晌,他回望言伤微微勾起的唇角,缓缓松开了抓住衣襟的手指,连声音都仿佛和他的脸色一样苍白:“……请,林姑娘,小心。”
她出门了。
很慢很慢的脚步声。因为腿脚的毛病,她的脚步声从来都是这般不急不慢,却每一步都无比精准,像是踏在他的心上,带得他的心跳也像是那脚步声般安稳沉着。
拉开门的声音,关上门的声音。除了风沙声,沙漠里这样寂静,寂静得她每做一个动作发出的声音都能传进他的耳朵里。
她出去后屋子里便安静下来,本来不急不躁的心又快速跳了起来,眼前的景物都有了一些不真实的感觉。于时赋有一瞬间突然很害怕,害怕自己未曾逃出马贼窝,淡然自若的女子,充满淡香的被褥,还有时不时照进来的阳光都是幻觉。
心就这样“扑通扑通”急速不安的跳动着,直到她回来,耳朵里又听到那缓慢沉稳的脚步声。
于时赋轻轻吸了一口气,专心听着她发出的动静。
微微水流声,冲刷在什么东西上,那应该是她在洗菜;唰啦唰啦的甩水声,那应该是她在将菜甩干;接着是盆瓢之间碰撞发出的“嚓”一声,点火和柴火燃烧发出的细微声响,油入锅菜入锅的“哧啦”声……
鼻尖隐隐嗅到菜香和淡淡的粥香,已经许久不觉饥饿的腹中竟是觉得空空落落,强烈渴求着什么东西将它填满。
不知又过了多久,门被轻轻推开。
一身青色衣衫的跛脚女子手里端着餐盘,唇角是向上微微勾起的。
“于公子,可以用饭了。”
“……多,多谢,姑娘。”
喉中干涩,说出的话语也是十分滞涩。她动作轻柔将他扶起来,一杯温水递到了他的唇边。待他小口小口的喝过水,她将餐盘里的食物放到他的面前。
一碟用盐粗粗腌过后凉拌的仙人掌,一碟仅用油微微翻炒过的青菜,以及一碗煮得香味四溢的蔬菜粥。
热气氤氲里,于时赋竟突然有了流泪的冲动。
“我……”明明喝过水,于时赋的嗓音依旧沙哑,“我已经,没办法再,走下去了……我的身体,坏了,我的心,也死了……”
“……于公子?”
“我无亲,无故,世上,再无牵挂之人……”于时赋不敢去看女子的脸,只能将目光放在餐盘里那一抹翠色之上,强制自己咽下吞吞吐吐的话语,逼迫自己将话说得更清楚一些。
“如果,林姑娘,不嫌弃,我想,留在这里,跟你,一辈子,一起生活下去。”
、第21章 拯救二十一岁杯具旅行家(三)
“……一辈子。”言伤微微启唇,似是询问,话语里却不过是在喃喃重复这个词。半天,言伤脸上露出苦笑,站起来走向门口。
“于公子,你现在说的东西或许还不是你自己真实的想法。等到你痊愈了,再来说这些话吧。”
于时赋一动不动的坐在床边,沉默下来,笼在热气氤氲下的脸雪白。
“林,姑娘。”
言伤停住脚步,回过头却看见于时赋眸光微闪的看着她:“我,拿不起碗,你,喂我吃饭可好?”
伤又不在手上,怎么会拿不起碗。言伤心里一动,并未想过于时赋会这样快的对她表现出亲近之意。
只可惜因为心理受过严重的伤,他现在表现出的亲近并不一定是心里最真实的愿望。也许等到他伤好的那一日他会后悔此时做下的决定,也许他会想念他的一路风景如画祖国大好河山。而对言伤来说,做任务最重要的便是稳妥,有一点“也许”都是不可以的。
所以光是现在这样,远远不够。
“……林,姑娘,不可以么?”
黑发清洗干净后的男子一低头,柔顺发束顺着脖颈滑下。言伤思忖着没有回答,于时赋的头越来越低,简直快要埋进被子里去。
“我知道,我脏……”
他的嗓音低哑,还带着几分颤音。
心上一软,待言伤反应过来,发现自己已经是走了过去,端起碗坐在他的面前。
于时赋猛然抬起头来,有些惊慌的看着近在咫尺的言伤,身体细微的发起抖来。现在除了自己,谁的靠近都会让他觉得惊恐。
言伤暗叹一口气,口气温和对他打商量道:“你想要我喂你,但你的身体却拒绝我靠近,要不……”
“不!”于时赋愤然抓住言伤的手,言伤动了动手指,他低下头,手上却依旧没放开,尽管身躯还在微微的抖动着,“我,不拒绝你靠近……我要,你喂我……”
心上又是一软。
男子对柔弱的女子会心软,殊不知女子也是一样的。对待柔弱的事物,只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任何人都会抱持着一颗怜惜之心。
“你躺下吧。”言伤说着动作轻柔挣开于时赋的手,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喂到他的唇边。他低着眉头一口一口的用嘴接了,温顺得不似一个有血性的男子,更像是某种家养的猫。
“光吃粥的话,嘴里会没有味道。要吃点青菜么?”
“不必。”于时赋抬眉看着她,嘴唇依旧苍白着,但脸上却有了几分血色,身体也不再抖了,“你,煮的粥,已经很好。”
“沙漠里缺盐少油的,煮的粥能好喝到哪里去?你能喜欢我煮的粥我很满意,只是只喝粥的话,你的伤会好得很慢。”
于时赋将头偏到一边,半天才轻轻张开唇:“……那么,我,更,不愿意吃菜了。”
言伤端粥的手一僵。
她见过受伤后变得脆弱的任务对象,但于时赋现在的情况显然已经不是一般的“脆弱”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他轻贱自己的身体,觉得自己的身体肮脏。为了能留在这个让他安心的地方,他甚至不希望自己的身体早日好起来。
若是这样发展下去,他连痊愈都难,更何况真心实意的留在这里,感到幸福。
放下粥碗,言伤用筷子夹起青菜送到于时赋嘴边。他咬紧了唇不肯张口,言伤便也这样举着,两个人因为一根青菜沉默下来,久久对峙着。
半晌,言伤轻轻呼出一口气,沉默着收回手。将碗筷草草收拾了,转身便要走出屋子。于时赋却是从床上爬起来,一把将她从身后紧紧抱住了。
“我吃!我知道了,你不要生气,我吃就是!”
不知怎的,他焦急的开口,本该结结巴巴的口齿竟是清晰起来。
言伤能感觉到他箍在自己腰上的手,软弱无力,甚至只要她轻轻扭动一下身躯便能轻易挣开。但言伤只是站住了不动,并没有去挣开他的手。
“于公子。”言伤开口,“污泥沾身,将污泥洗净便好了,脏的是污泥不是你。”说着挣开他的手转身直视他的眼睛。于时赋眸光一闪,透露出迷茫来便要将视线转开,他一将视线转开言伤便停住不说话,直到他低眉看回来,她才肯继续说话,“这世界上哪里有被污泥弄脏身体,便不要身体了的说法?更何况,没有人看到你被污泥弄脏,你只要忘记这些事,重新开始,你还是志在四方的旅行家。依旧能像以前那样游历山水,行走四方。”
“我不走!”于时赋似乎并未将其他话听进去,只在言伤说到他早晚会离开时愤然抓住她的手,“我要留下来,我要和你在一起!”
言伤心里听到这些话本该是很开心的,然而他现在的状态,即使说再多的肯为她留下来,也做不得数。在心里苦笑一声,言伤将收拾好的碗筷又放下了。
“我知道了。你要留下便要遵守我的规矩。”
“……你说。”于时赋略微迟疑了一下,“只要不是赶我离开这里,怎么样都好……”
话语间带着无法掩饰的脆弱。言伤禁不住在心里又叹了口气,夹起方才那条青菜送到他的唇边。于时赋一怔,言伤勾起唇角道:“我这里的规矩,第一条便是不许挑食。”
“……我没有挑食。”
“那便将这些青菜吃了。”
于时赋沉默下来,半天才启唇,接了那根青菜。接下来不论言伤喂他什么,他都低着眉,乖巧的接过去嚼了下咽。
只可惜,心里仍旧是抗拒的。他仍旧不愿意自己的身体好起来。
深夜。
风沙比白天还要更大一些,沙子被风卷起来打在屋子外墙上发出一阵阵有规律的“沙沙”声。
于时赋便是被这声音吵醒的。他张开双眼看着帐顶——其实并不能看见,黑夜里什么都是一片黑色——心里涌起熟悉的恐慌感。他想动动身子,却觉得身体在黑夜里僵硬得不像是自己的。
不要怕……你已经远离了那个地方。
于时赋在心里这样念着,终于动了动指尖,接着是手臂,最后是全身。终于忍着伤口的疼痛,侧过身子面对着门口。
“嚓!”
门外边猛然传来一声异响,在只有风沙作响的夜晚里分外教人毛骨悚然。
于时赋身躯一抖用力闭了眼,但接着却又迟疑的缓缓睁开。
熟悉的缓慢的脚步声……那是,林姑娘?
他觉得浑身被抽空的力气又回来了,刚想张口,却又想着一个姑娘家半夜不睡觉必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于时赋试着动了动自己的脚,支撑着坐起来。很疼,但是在能忍受的范围之内。也是,那样的疼痛都活过来了,伤口牵扯出的小小的疼痛又算什么?
他从床上下来,赤着脚,未发出一点声音,悄悄来到了门边。
不是想偷窥她在做什么,只是……觉得看清她在做什么,自己才能睡得安心。
从门缝里向外看去,门外的场景教于时赋觉得心猛然一痛。
一块木板遮挡了风吹来的风沙,被四面八方的风吹得摇曳的灯光下,穿着单薄衣衫的女子坐在一只低矮的木凳上,面前堆积着一小堆仙人掌。她低着头,用一把小刀削去仙人掌的刺和粗厚的外皮,随后将削好的仙人掌放进一旁的水盆里,接着再换下一片仙人掌,如此循环反复。
于时赋右手抓住左胸前的衣服,只觉得那一块又涨又痛。
已经不必再问她为何在晚上削仙人掌。是了,白天里她要照顾他,她要时刻看着他的伤口,为他煮粥,偶尔主动找他说话。不论是做些什么,她的身影总在他的视线之内,教他感到安心。
而他竟丝毫没怀疑过他白日里吃的,需要腌制的仙人掌是什么时候削好腌好。亏他还说要留在这里,还在心里盘算着要好好照顾她。
门外女子的头发被风吹得飞舞起来,她将手在一旁破布上蹭了蹭,用手把头发捋至耳后,随后便继续削仙人掌。
于时赋站在门后,只觉得本已是黑色的眼前又是一阵发黑,几乎站不住。
她一个姑娘家,用的却是破布,只有给他洗伤口包扎伤口时,她才会拿出干净的帕子来。
他拒绝吃青菜,拒绝对身体好的一切东西,殊不知这些东西都是她费尽心机在张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