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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居正大大传-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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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之,东连云朔,彼虽入,亦不足畏也。(书牍四《答总督王鉴川计处黄昆二虏》)
居正对付鞑靼的计划,是充实边防,准备随时出击,同时利用一切机会,使鞑靼分裂。这样一来,北边底敌人,只是散漫的部落而不是整个的集体,无形中减轻北方的威胁,北方底军队,便随时有决胜的可能。在这一点,很有些类似帝国主义“分而灭之”的政策,但是中间有一个绝大的区别。帝国主义底目标,是对于敌人,加以奴役或剿灭;居正底目标,是容许敌人底存在,而消弭敌人底威胁。帝国主义是攻势的,居正是守势的;帝国主义只希望片面胜利,居正却希望双方共存。中国强盛的时候,对外采取的方略,经常和居正底主张一致,这是中国文化和近代帝国主义的区别。
隆庆六年过去了,次年改元万历,是年正月庚子,发生王大臣之狱。
事情本来很简单。这一天神宗在乾清宫,看到一个人,神色仓惶地走过,吩咐左右把他拿下。经过讯问之后,才知道这是王大臣,从蓟州来的一个逃兵。逃兵底处分也还简单,但是消息到了冯保,便不简单了。冯保认定这是一个机会。他想起高拱,真是恨之切骨。高拱已经卸任回籍了,但是冯保底怨恨没有消灭。惟有血、血、血,才能洗尽冯保底怨愤。王大臣送到东厂了,经过东厂底搜检,王大臣身上,果然搜出刀来。证物有了,这一定是行刺,而且在乾清宫外走过,不是谋刺皇上是刺谁呢?谁主使的?东厂所录的供词里明明写着,是高拱主使的。凶手有了,凶刀有了,主使的人也有了,冯保决定要彻查这一件案子。
彻查又怎样呢?东厂的威权在冯保手里,要杀王大臣,杀高拱,不是很容易么?但是冯保手中的东厂,和宪宗时代汪直手中的西厂,以及熹宗时代魏忠贤手中的东厂相比,差得远了。冯保底人品,不知道比汪直、魏忠贤究竟怎样,但是神宗初年的朝廷,确实比宪宗、熹宗时代高明了。居正曾经说过,“朝多长者”。在这个环境之下,即使冯保有作恶的意志,他也没有作恶的机会。“朝多长者”,一切出于居正底布置,这里更显出居正底作用。
不幸居正和冯保的关系太密切了,而且高拱底解职,居正又是最大的收获者。“冯保底阴谋,有居正参豫吗?甚至还是他主谋罢!驱逐高拱已经过分了,现在又要杀高拱!”一般人底怀疑,又集中到居正身上。从嘉靖二十七年杀夏言以来,掌握政权的人,最后都发生身家性命底危害。严嵩当权,杀夏言,徐阶当权,杀严世蕃,八十几岁的严嵩,也被平白逼死;高拱当权,徐阶底儿子充军,徐阶也旦夕莫保。二十五年的传统了。惟有血,才是政权底代价,现在大致又是高拱支付代价的时候了。这个传统,真是又惨酷,又凶暴。大众指着居正,认定他正要压迫高拱,支付最后的血债。
大臣中最有声望最有气魄的是杨博和葛守礼。守礼约杨博一同去访居正。
“已经和他说过了。”杨博说。
“一般的舆望都在杨公,”守礼说,“认定只有杨公能不杀人媚人。目前事情更吃重了,谈不得已经说过,不便再说啊。”
他们一同拜访居正。他们替高拱辩护,他们指明东厂没有良心,他们惟恐株连大众,他们甚至于以全家百口,担保高拱底无辜。
也许他们说得太热切了一点,居正有些气愤了。他不期望一般人底谅解,然而他不能想象平生所钦佩的人也会对自己怀疑。
“两位以为我也要甘心高公吗?”他愤愤地说。
“不是的,”杨博说,“但是只有相公,才有回天之力。”
居正决定了办法,东厂底讯问只是初审,居正奏明神宗,交掌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和左都御史葛守礼以及冯保复审。葛守礼和冯保当然责无旁贷。希孝是第二名靖难功臣成国公朱能之后,第六代成国公朱希忠之弟。明朝自成祖以后,特别看重靖难功臣,第一名靖难功臣淇国公丘福底后代削除了,所以成国公是当时的第一世家。加以希忠、希孝,自世宗以来,都是特蒙思宠的勋臣,居正提出希孝,正是看重他底资望。但是事情却把希孝难住了,他和希忠商量。遵照冯保底计划吧,他们不愿意得罪士大夫;遵照良心吧,他们又不愿意得罪冯保。希孝认定了事情底困难,他向居正请教,居正教他再和杨博、葛守礼商量。审讯底经过相当复杂,但是这件事情底结果非常简单。万历二年,希孝逝世,居正在他底神道碑记着:
今上践祚之元年,有贼挟刃至官门,惊跸。捕得,下东厂治,贼冀缓死,妄言有主者。于是内外错愕,索贼甚急。然余心知其诬,乃见上,言斯事重,请令锦衣卫与东厂杂治之。上日,“可。”公既受命,即独宿外舍,燕居深念,多设方略,密侦之,如是十余日,乃得其情,趣具狱上,戮止一人,余无所问。当是时,微公,摚鸹銮也徊猓渌婊睿秽词偾艘印#ㄎ募摹逗缶级礁蠖级街旃竦辣罚
王大臣灌下一杯生漆酒,哑了;他不能诬赖高拱指使,也不能陈述冯保唆供,就这样胡涂地交给刑部拟罪,得到斩首的处分。王大臣底无辜的血液,洗清高拱底被诬,但是没有洗去居正底嫌疑。居正在给总理河道万恭的信中说起:
昨会舍亲西石公言:顷者内狱之起,众情汹汹,独公以为朝有人焉,无足虑者。此足以见公知我之深也。今士大夫亲见仆行事,无一人知及于此者,而公乃在外得之,人之相去,岂不远哉。(书牍五《答司马万两溪》)
居正对于当时士大夫之不相知,真有些愤意了。他对于高拱。不是不恨,但是他没有置之死地的意念。他在这一年曾和吴百朋说起:“仆平生所厚士大夫甚多,见背者亦不少,然终不以是而易其好贤之心,即今日内狱之事,可以观矣。”(同卷《答吴尧山言宏愿济世》)这几句话,透露他对于高拱的怨恨,但是他没有意思要杀高拱。居正《杂著》(文集十一)里,痛责王猛计陷慕容垂的错误。他说:“猛盖自揣才略,不能驾驭垂,故百计欲去之,以为足以弭将来之患,而乃出于阴贼险狠之谋,类小人女子妒宠忌能者之所为,此诸葛孔明辈所不道也”他知道高拱已经倒了,自己有控制底力量,何必得罪清议,更揭示自己底不能容物。居正底自信力,正在逐日加强。
万历元年六月,内阁上疏请随时考成。在居正底一生,这是一件重要的政治事业。居正平时常说遵循祖宗成宪;假如我们要探求居正创制的行为,那便只有他底考成法。全文如次:
臣等窃闻尧之命舜曰,“询事考言,乃言底可绩。”皋陶之论治曰,“率作兴事,屡省乃成。”盖天下之事,不难于立法,而难于法之必行;不难于听言,而难于言之必效。若询事而不考其终,兴事而不加屡省,上无综核之明,人怀苟且之念,虽使尧舜为君,禹皋为佐,亦恐难以底绩而有成也。臣等窃见近年以来,章奏繁多,各衙门题复,殆无虚日。然敷奏虽勤,而实效盖鲜。言官议建一法,朝廷日“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言官之责已矣,不必其法之果便否也。部臣议厘一弊,朝廷曰‘可”,置邮而传之四方,则部臣之责已矣,不必其弊之果厘否也。某罪当提问矣,或碍于请托之私,概从延缓;某事当议处矣,或牵于可否之说,难于报闻。征发期会,动经岁月,催督稽验,取具空文。虽屡奉明旨,不曰“著实举行”,必曰“该科记着”,顾上之督之者虽谆谆,而下之听之者恒藐藐。鄙谚曰,“姑口顽而妇耳顽”,今之从政者殆类于此。欲望底绩而有成,岂不难哉?臣居正当先帝时,曾上《便宜六事》,内《重诏令》一款,亦尝亹亹言之,随该吏部题复,欲各衙门皆立勘合文簿,事下各抚按官,皆明立程限,责令完报,然亦未闻有如期令而以实应者。甚者寝格如初。兹遇皇上躬不世出之资,励精图治,百执事亦皆兢兢务修其职业,无敢以玩愒弛废者;独所谓考言屡省者,尚未加之意焉,窃恐致理之道,有未尽也。查得《大明会典》内一款,“凡六科每日收到各衙门题奏本状,奉圣旨者,各具奏目,送司礼监交收;又置文簿,陆续编号,开具本状,俱送监交收。”又一款,“凡各衙门题奏过本状,俱附写文簿,后五日,各衙门具发落日期,赴科注销,过期稽缓者,参奏。”又一款,“凡在外司、府行门,每年将完销过两京六科行移勘合,填写底簿,送各科收贮,以备查考,钦此。”及查见行事例,在六科,则上下半年,仍具奏目缴本;在部院,则上下半月,仍具手本,赴科注销。以是知稽查章奏,自是祖宗成宪,第岁久因循,视为故事耳。请自今伊始,申明旧章,凡六部都察院,遇各章奏,或题奉明旨,或复奏钦依,转行各该衙门,俱先酌量道里远近,事情缓急,立定程期,置立文簿存照,每月终注销。除通行章奏不必查考者,照常开具手本外,其有转行复勘,提问议处,催督查核等项,另造文册二本,各注紧关略节,及原立程限,一本送科注销,一本送内阁查考。该科照册内前件,逐一附簿候查,下月陆续完销,通行注簿,每于上下半年缴本,类查簿内事件,有无违限未销。如有停阁稽迟,即开列具题候旨,下各衙门法问,责令对状。次年春、夏季终缴本,仍通查上年未完,如有规避重情,指实参奏。秋、冬二季亦照此行。又明年仍复挨查。必俟完销乃已,若各该抚、按官,奏行事理,有稽迟延阁者,该部举之。各部、院注销文册,有容隐欺蔽者,科臣举之。六科缴本具奏,有容隐欺蔽者,臣等举之。如此,月有考,岁有稽,不惟使声必中实,事可责成,而参验综核之法严,即建言立法者,亦将虑其终之罔效,而不敢不慎其始矣。致理之要,无逾于此。伏惟圣明裁断施行。(奏疏三《请稽查章奏随事考成以修实政疏》)
奏疏上去以后,奉圣旨:
卿等说的是,事不考成,何由底绩?这所奏,都依议行。其节年未完事件,系紧要的,著该部、院另立期限,责令完报。若不系钱粮紧要,及年远难完的,明白奏请开除,毋费文移烦扰。(同上)
居正曾经说过:“法之不行也,人不力也,不议人而议法何益?”现在他创制了,这是他底有名的考成法。事情真是简单异常。他只要各衙门分置三本账簿。一本记载一切发文、收文、章程、计划,这是底册。在这许多项目之中,把例行公事无须查考的,概行剔除以外,再同样造成两本账簿:一本送各科备注,实行一件、注销一件,如有积久尚未实行,即由该科具奏候旨;一本送内阁查考。居正底综核名实,完成万历初年之治,最得力的还是这三本账簿。
政治只是民族精神底表现。十六世纪的中国民族血液里,已经渗入因循底成分,“置邮而传之四方”,成为一切政令的归宿。法令、章程,一切的一切,只是纸笔底浪费。几个脑满肠肥的人督率着一群面黄肌瘦的人,成日办公,其实只是办纸!纸从北京南纸店里出来,送进衙门,办过以后,再出衙门,经过长短不等的公文旅行以后,另进一个衙门归档,便从此匿迹消声,不见天日。三百七十年了,想到已往的政治情况,真是不胜警惕。
居正是一个现实的政治家。他知道政务的办不通,不是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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